第九章
何殊與幾個明面上的同行人員一起,穿過京中熱鬧繁華的街道出城后,才在城外換乘一輛騾車離開。
雖然不僅在面容方面做了一些偽裝,還在腳上穿了一雙增高鞋,就算是認識她的人當面見到,也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何殊還是不打算在京城裡露面。
若非她本為女兒身的真相太過敏/感,她甚至還想穿上女裝,從而起到更加不容易讓人懷疑的遮掩效果。
與此同時,隨著時間過去,派發下去的新稅制改/革方案已被陸續送往各府後,距離京城相對較近的區域,已由各州府進一步下發到轄區內的各縣。
在這交通運輸效率低下,信息傳播速度也很慢的年代,想要將稅改方案與戶部的道歉公示,在大安境內所有府縣都進行公示,還需要較長時間。
朝廷想要得到民間反饋,更需要時間,這麼一來,至少也要等到三個月後,才能再對改稅一事做具體磋商與決議。
所以何殊才會給自己定下出宮三個月的計劃。
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出於多方面顧慮,她都不宜離京太遠,只能根據已知信息,就近選幾個比較具有代表或是較有特點的地方走走。
與此同時,距離京城近三百公里三河縣中,有許多恰逢其會的城中居民,正在為官府剛張貼出去的兩份公告議論紛紛,還有些人正忙著奔走相告。
朝廷的徵稅政策與所有大安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縣衙突然大張旗鼓的張貼朝廷下發的稅改方案,還特意安排認字的官吏向圍觀居民朗讀公告中的內容,說是要徵集百姓意見。
這件事當然會引起所有人的關注與重視,哪怕是不識字的貧苦百姓,在聽說后,也會下意識想要聽幾耳朵。
聽說在朝廷下發的這份稅改方案中,重點標出核心內容,就是取消新增人口的人頭稅,每人都可享有一畝田地的免稅優惠,可將之稱為口糧田。
每戶能夠享有的免稅口糧田上限共計為五畝,不分男女,出現減丁增口現象,要及時上報,不得隱瞞。
除此之外,每人還能享有一定份額的惠民田,徵稅率為半成,每戶上限為十五畝等。
只需聽到這些,就能知道這新稅改方案若能得以實施,最受益的絕對是沒有田地,以及擁有田地人的那些底層百姓。
「表哥,聽說朝廷派人在城門口張貼了告示,跟稅賦徵收有關,。」
柳平匆匆跑入院中,神情激動的看著正坐在院中看書的沈卓。
「我們也趕緊過去看看吧?」
在院中井旁洗菜的婦人聞言,立刻出聲道。
「卓哥兒,你可不能聽這栓子的胡話,這消息剛傳開,肯定會有很多人都趕去湊熱鬧,人多可不安全。」
說完,她又訓斥柳平道,「你自己在外面野慣了,可不要教壞卓哥兒,他可是讀書人,需要讀書做文章,不像你這樣皮實,整天沒個消停,到處湊熱鬧。」
面對他娘的訓斥與嘮叨,柳平絲毫不敢還口,只是不甘心的偷偷向沈卓的擠眉弄眼,以示不服。
「表姨有所不知,關係到稅賦徵收改制的告示,的確是件大事,不僅與我們老百姓的生活有關,也和讀書人有關,說不定哪城考試中就會考到。」
知道她兒子不是在添亂,沈卓母親堂舅家的女兒吳水芹的臉上才帶出幾分笑意。
「原來是這樣啊,還是卓哥兒懂得多,不過就算那告示中的內容重要,你們最好也要等到晚些人少的時候再去看。」
知道對方是好意,沈卓笑著點頭應下。
「也許我們不用去看,等到爺爺回來,就能知道那告示中的內容。」
沈卓的祖父沈繼川在縣衙當書吏,縣衙上傳下達的各種文書告示,基本都會經他的手,讓他能在第一時間知道相關消息。
「說得也是,等到叔爺回來,我們就能知道了,時候不早了,叔爺應該快要回來了,我這就去迎迎。」
說著,柳平就連蹦連跳的往院外跑去,看著兒子那一點都不穩重的背影,吳水芹忍不住嘆氣。
聽到動靜出來沈家祖母卻道,「依我看啊,栓子這樣沒什麼不好的,性格活潑是天性,難得的是這孩子還很勤快懂事,你別太管束他,我倒希望卓兒能受他的影響,性格也變得活潑些。」
吳水芹對此頗為感慨,「這也是因為您和表叔都對他很慈愛,卓哥兒也對他多有縱容和維護,才能讓他這麼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痛,變得這麼活泛,忘掉那些從前。」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總記在心裡,這個家裡多了你們,現在熱鬧多了,而且,要不是因為有你和芳姐兒在,卓兒肯定不願同意去青山書院。」
沈卓在一旁笑著點頭附和,「是啊,幸虧有表姨和表姐在家,可以幫忙照顧爺爺和奶奶,我才能放心去讀書。」
吳水芹的丈夫在兩年前因積勞成疾而去世,婆家變本加厲的欺負他們孤兒寡母,還在後來打算將她當時年僅十二三歲的女兒賣掉。
以死相逼鬧了一場,才讓婆家人暫時打消賣她女兒的主意后,吳水芹知道婆家人不會放棄,匆匆帶著一雙兒女偷跑。
為免引起注意,吳水芹一家三口偷跑出來時,沒敢帶什麼行李,僅有一點微薄積蓄花完后,靠著沿途討飯,才找到她表姐的婆家,也就是這沈家。
雖然兒媳已經早逝,但是沈繼川老兩口都是厚道了,很同情吳水芹的遭遇,在自家經濟也不富裕的情況下,仍將一家三口留下,還為他們解決了戶籍文書的問題。
這讓吳水芹一家都十分感激沈家的收留之恩,對沈繼川老兩口特別尊敬、孝順,兩家現已處下深厚情誼。
所以早就可以拿到舉薦名額,只因不放心家中年邁的祖父母,一直不肯離家的沈卓,今年才會答應去青山書院讀書。
沈繼川下值回來吃午飯時,面對的就是家中幾雙寫滿好奇與期待的眼神。
「爺爺,聽說城裡現在熱鬧得很,好多人都趕去城門口看告示了,說是朝廷這次又有什麼新動作?」
近些年來,每每出現這種盛況,往往都意味著朝廷又將實施什麼新舉措,大多都是會惠及貧困百姓優惠政策。
沈卓永遠不會忘記,他爺爺去年身患重病,面對極其高昂的醫藥費,家裡將要走投無路時,看到朝廷頒布的關於朝廷為官吏承付大病醫藥費用的新政告示時,自己心中的激動與感恩。
他祖父已在縣衙為吏三十年,年年考評都在上佳,按照朝廷的政策,可以享受大醫醫藥費用由朝廷百分之百承付的照顧。
正因有了這一政策的出現,他祖父才放下不願拖累家裡的思想負擔,拋開一心想要放棄治療的堅持,安心接受醫治,最後成功痊癒。
頭髮已經花白的沈繼川坐到院中,喝了杯溫度適中的粗茶后,才笑吟吟的開始為家中幾人解惑。
介紹完改稅方案中的核心重點內容,以及戶部公開向東宮道歉的那份公告中的內容后,他頗為感慨的對著京城方向拱手道。
「陛下聖明、太子賢明,實乃我們大安百姓之福!」
說完,他又看著自己唯一的孫子,語重心長的訓誡道。
「卓兒,我們一家深沐皇恩,爺爺年邁,已是無以為報,你可要用心學習,尤其是要多學些做實事的本事,爭取將來能有機會入朝為官,全心為陛下與太子殿下效犬馬之力。」
聽到祖父所講的內容,正心情複雜的沈卓鄭重其事的應下。
「爺爺請放心,孫兒一定不負您的期望。」
柳平在一旁道,「這麼說來,老爺去年生病花的錢,本該由戶部出,結果卻都是由太子殿下出的?」
看到沈繼川點頭,柳平接著道。
「然後太子殿下現在又提議要給我們窮人免稅?這麼好的事,誰不答應?直接實施不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證詢什麼天下人意見呢?」
雖然年僅十歲,柳平也知道『稅賦』意味著什麼,他爺奶和大伯當年要賣他姐的理由,就是家裡沒錢交那麼多人的人頭稅。
此刻聽說朝廷要免去人頭稅,還給減免田地稅,他覺得這絕對是天大的好事,怎麼可能會有人不同意。
沈繼川不方便為他解釋這稅改方案中,所牽涉到的各方利益。
也不好對著孩子明說,當窮苦百姓可以從稅改方案中獲益的同時,卻會讓那些豪門大族面臨需要繳納更多的稅,利益受損的內情。
「徵稅是關係到我們大安朝廷與所有百姓的大事,太子殿下雖是為國為民一片赤誠,也不能一言獨斷,再怎麼慎重都不為過。」
「近幾年可真是好事一樁接一樁,你們這些年輕人,算是趕上好時候了,早些年,我們做夢都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能有這些好事。」
坐在旁邊的沈祖母一邊低頭納鞋底,一邊感慨。
「真希望皇帝老爺和太子殿下都能健康長壽,讓我們老百姓多過些好日子。」
沈繼川卻道,「我們也趕上了啊,要不然,我可活不到現在。」
去年生病的那段時間,家裡將能借的親朋故舊都借了個遍不說,甚至還打起了賣房的主意。
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滿足他的治病所需,所以他才一心想要放棄治療,也要阻止家裡賣掉唯一的棲身之所。
可是因為正趕上朝廷實施為官吏承付官吏醫藥費的政策,即便他的病前後共花費近四百兩銀子,府衙那邊核查過後,也一文不少的全額支付。
而他直到現在才知道,那些錢其實都是由太子的東宮產業支付,這讓在縣衙中任職多年,見慣世態炎涼的沈繼川深覺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