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你娘她們來了,明個剛好休息,正好帶著嬸子還有叔去逛逛,你也是,在海城這當了這麼多年的工人了,這還是你爹和你娘他們第一次過來吧?」
老馬說的周向北心裡挺難受的,按理說,他早就應該把爹娘接過來住住。
「對了,你那個大閨女對你啥態度啊?你們倆把她扔在鄉下這麼多年,換做是我,我都不認你們。」
說實話,老馬其實挺羨慕周向北的,有這麼多的閨女,不像他,家裡的媳婦給他生了仨小子,嚇死個人,現在一個個壯的跟個小牛犢子似的,吃的比他這個當爹的都多,等這仨貨再大點,非要把他吃幹了不可。
「昨個到現在,沒有叫我一聲爸,也沒有叫她一聲媽。」
周向北嘆了一口氣。
「活該,誰讓你當年扔人家。」
這事要是擱在他老馬身上,早就把閨女接回來了,總扔在鄉下,算咋回事嘛。
太陽剛下山,王翠芬就開始忙活起來了,整個大雜院飄著一股子誘人的香味,是王翠芬正在爐灶上煎臘鹹魚,煎魚的油還是她朝秦嫂子借的半碗。
這臘鹹魚是去年的時候老二在夜裡背著人偷偷摸的,過年的時候,她們沒捨得吃,想著這次進城送孫女上學,就給帶過來了。
三斤多重的草魚一曬,那肉都成幹了,是布滿油脂的蠟黃色,魚下鍋前,提前用蔥,蒜,辣椒熗了鍋。
「周大娘,做啥好吃的哪?咋這麼香……」
在院子里淘菜的張大姐,抬頭往上邊看,沒到一天的時間,王翠芬就和整個大雜院里的人都混熟了,剛剛辣椒借的是隔壁小陳的,鹽借的是宋妹子的。
「煎的我從老家帶過來的魚,待會做好了,過來吃呀。」
王翠芬身上系著圍巾,手上拿著鍋鏟,往外探著頭,爽朗的招呼著張大姐。
「行。」
張大姐和上面的王翠芬說著話,她是真心覺得趙玉蘭這個婆婆好,中午的時候,張大姐還非要拉著王翠芬去她家吃飯,王翠芬說啥也不願意去,最後她硬是塞給她一把韭菜。
這人和人啊,就是講究一個眼緣,不在時間的長短,她搬來這三四年了,和趙玉蘭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關係也說不上多壞,但短短的一上午,她和王翠芬之間的關係和友誼就超過了和趙玉蘭的。
下午的時候,王翠芬還把從老家帶來的醬豆給張大姐挖了一碗。
貓蛋正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任由身後的周老摳給她編辮子,她從小頭上扎的辮子都是她爺周老摳給編的,她剛剛不讓他編,他還和她急。
周老摳別看是個老頭子,可心靈手巧著哪,先把頭髮一分為二,其中一邊把頭髮攏的高高的用紅繩子給綁住,然後再往下編辮子,他粗糙的手穿梭在孫女的頭髮間,沒一會兒就給編好了。
周老摳給孫女編的辮子,好看的緊,有的時候,還把它挽起來,弄成其他樣式的,村子里和貓蛋同齡的都很羨慕她有這樣會編辮子的爺爺。
「好了,等爺爺走後,想給咱貓蛋編都編不成了。」
周老摳捨不得養大的孫女,一想到往後見不著她了,心就揪的慌。
「你走我也走,我要跟著你們。」
「說啥傻話哪,跟著爺回老家,你上學咋整?
上學那可是人一輩子的大事,咱們貓蛋啊,只有上了學,才能有出息,有了出息后,給爺爺蓋個大房子,咱再養上成群的雞啊,豬啊啥的,往後我和你奶盡享咱貓蛋的福了。」
貓蛋見她爺沒有動要把她帶回老家的念頭,不說話了,不過不急,短時間內他們是不會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的。
屋裡。
「姐,我剛剛出去看了,她在煎魚,咱晚上有魚吃了……」
周衛麗和周衛東趴在床邊上,和床上的周衛紅正小聲說著話。
「真香啊。」
周衛東聞著這味,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他們中午見他們不讓二姐吃飯,他和三姐也不吃,像是一種抗議,下午剛過一半的時候,他們倆就後悔了。
周衛紅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心裡盼著天快黑,只要天一黑就能開飯了,就能吃上香噴噴的魚了。
「那個老頭還給那個貓蛋大姐編辮子,編的比媽編的還好看哪。」
「你叫誰大姐哪?在咱家,我才是你們的大姐,聽明白沒?
還有,你們忘記咱媽是咋交代咱的嗎?當著他們的面,要叫他們爺,奶。」
「我沒有當著他們的面叫啊,大姐你不是也沒叫嗎?早上還挨了打。」
周衛麗忍不住撅起了嘴。
「你再說,我讓媽回來揍你。」
周衛紅有些惱羞成怒了,讓妹妹去外面看看,看看她媽回來沒。
趙玉蘭一回來,就被大雜院里的人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她停下了步子,扭頭看向她們。
「玉蘭回來了呀……」
張大姐倚在門框上,和秦嫂子她們原本正嘀嘀咕咕的說著啥,見她回來了,立馬閉上了嘴,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瞅著她。
「回來了,你們在這說話哪,我先回家了。」
趙玉蘭和她們打完招呼后,就上了樓梯,見到小閨女在這等著她哪,她壓下了心中的怪異,扭頭又看了一眼張大姐她們,剛好和秦嫂子的窺視的目光對上,兩人都是尷尬的笑了笑。
「娘,你怎麼不歇著,讓我回來做飯啊?」
趙玉蘭把包給閨女,讓她拿回屋裡,來到婆婆王翠芬面前,示好的想從她手裡接過鍋鏟,可王翠芬把鍋鏟拿走,壓根不接受她的示好,
「哼,還等你做飯,等你做飯,我們都要餓死,我問你,你是咋過日子的,家裡要啥啥沒有,就連油都是我朝人家借的,家裡的油票哪去了?想去買油都沒法子買。」
「這個月的油吃完了,娘,要不等明天我找人先借張油票,去買點油回來?」
趙玉蘭不敢讓婆婆知道她把家裡的油票買成了油讓她大姐帶走的事。
「吃完了?你們難不成是喝油嗎?把貓蛋的那一份也給喝了?我看不是喝了吧,是不是被家裡的大耗子給偷走了?」
王翠芬見她不肯說實話,氣的牙痒痒的慌。
「娘,衛紅她們嫌我炒菜不香,老是讓我給她們炸饅頭片,油用的太快了。」
趙玉蘭正說著哪,周向北回來了,從她旁邊過,就像是沒瞅見她這個大活人似的。
「娘,我還沒走到門口,就聞見你燉魚的這香味了。」
「上了一天班,累壞了吧,娘還往裡面放了你愛吃的粉條子,快開飯了,你幫我把蒸好的槐花拿進屋裡。」
「行。」
周向北端著那滿滿一盆子的玉米面蒸槐花進了屋裡。
站在一旁自討沒趣,無人搭理的趙玉蘭尷尬的不行。
等王翠芬用蒜泥還有鹽把蒸槐花拌好,就開飯了。
「兒啊,你以前最愛吃蒸槐花,每次蒸都能吃上滿滿三大碗,這些是我專門給你帶的,這下好好吃。」
王翠芬一邊說,一邊用筷子給周向北夾了滿滿一大碗的蒸槐花。
「娘,我做夢都想吃這個,城裡啥都好,就是沒有咱村裡的槐花吃。」
周向北接了過來,迫不及待的往嘴裡扒拉了一大口。
「慢點吃,這還有哪。」
周衛紅她們仨眼睛死死的盯著桌子中間那盆燉魚,壓根沒發現,王翠芬只給她們盛了小半碗的蒸菜,輪到趙玉蘭,直接給她兩個窩窩頭,還是她們坐火車吃剩下的,王翠芬在家的時候做的多。
趙玉蘭委屈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丈夫周向北,周向北光顧著往嘴裡扒飯那,壓根沒注意她。
「你看他看啥?這窩窩頭多好啊,吃吧。」
王翠芬放下貓蛋的碗,瞪了一眼趙玉蘭,有窩窩頭吃就不錯了,按理說,應該啥也不給她吃。
行,不讓她吃蒸槐花,那她吃菜總行了吧,她的筷子剛夾到一塊魚肉,就被王翠芬用筷子打掉,並挑開了她的筷子。
行,不讓她吃燉魚,她吃粉條子,王翠芬照樣又把她的筷子給撥開了。
「老大,這魚肉還有粉條子是媽專門給你燉的,你多吃點。」
王翠芬夾了一大塊魚,放到了周向北的碗里。
周衛紅她們看了她們的媽趙玉蘭,又瞅了瞅王翠芬,都不敢動筷子。
王翠芬滿意的點了點頭,往她們碗里,一人抄了一筷子粉條子。
「吃吧,這粉條子和魚肉一個味,你們還小,不能吃魚,容易卡嗓子,這魚讓你爸和你們的大姐吃,她們大了。」
說完,就不管兒媳婦趙玉蘭了。
趙玉蘭愣了好半天,才把筷子伸向那碗鹹菜。
「貓蛋啊,你多吃點,最近都瘦了。」
王翠芬往孫女貓蛋碗里夾了好幾塊魚肉。
趙玉蘭瞅著對面貓蛋碗里堆的高高的魚肉,再看看旁邊衛紅衛東他們碗里只有幾根粉條子,氣的肚子疼,不讓她吃就算了,可衛紅衛東衛麗是她的親孫女,親孫子,她卻這樣差別對待。
周向北瞅了一眼他娘,想把自己碗里的魚肉夾給眼巴巴望著貓蛋吃魚肉的閨女兒子們,魚肉夾到半道,王翠芬咳嗽一聲,嚇的他又把魚肉縮回去了。
「你吃你的,管他們幹啥,他們碗里有,吃粉條是一樣的,這粉條娘燉的爛糊,吃著比魚肉都香。」
王翠芬說著,又往兒子碗里夾了一塊魚肉,兒子每天上班,肯定吃的不好,這臉色蠟黃蠟黃的。
趙玉蘭聽到婆婆這番話,狠狠的咬了一口手裡的窩窩頭,又夾了一筷子鹹菜。
「老大媳婦,這鹹菜要是按你這個吃法,多少夠吃的啊?」
周老摳不滿的看著老大媳婦趙玉蘭一筷子又一筷子的夾碗里的鹹菜。
「爹,我……」
不讓吃蒸菜,不讓吃魚,不讓吃粉條子,現在連她多夾一筷子鹹菜都要說,趙玉蘭氣的身子發顫。
「我和你說,就這麼一根鹹菜絲,就能就一個窩窩頭了,像你那樣敗家的吃法,家裡有一屋子的鹹菜也不夠你造的。」
周老摳用筷子夾起一根鹹菜絲,說著老大媳婦。
「爹,這鹹菜又不值啥錢,吃沒了再腌不就行了嗎?以前我沒和衛紅她爸結婚的時候,在我娘家,鹹菜都是隨便吃。」
趙玉蘭忍不住頂了一句。
「怪不得你娘家那麼窮,看來都是被你們吃窮的,吃窮你娘家不算,嫁給老大了,把這個家又給吃窮了。
老大媳婦,我問你,這些年,我兒子掙的錢哪去了?
家裡的票證咋也對不上數,我可打聽了,你沒有城市戶口,領不到糧票啥的,只有我兒子還有這四個娃有,每個月能領不少的雞蛋票,還有油票啥的,為啥這個月才過去這麼幾天,這些票證就不見了?」
周老摳用手拍著桌子,臉色陰的能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