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生死（8）
「五月花」內外都很平靜。沒有人知道一位聖域強者被斬成了滿屋碎肉，也沒人知道一柄長劍貫穿了「克里斯蒂安之花」的心臟。唯一的異常是一扇破碎的窗戶，不過沒人留意那扇窗戶，因為他們都忙著在宵禁前趕回家。
但是，總有例外。
佩克散去魔力、關閉屏蔽法陣的時候，一個中年男人剛剛從街角轉了出來。於是他的眼中忽然出現了五個人，令他不得不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身上……
這個中年男人不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不僅「不普通」，他簡直可以用出類拔萃來形容。因為他叫克拉彭·羅德尼，是南方教廷的大主教，聖域強者。
不過此刻的克拉彭一點都沒有聖域強者的威嚴。相反的是，一股寒氣正夾雜著絕望，從他的脊背上冒了出來，令他在一定程度上顯得有些畏縮……
佩克也被這個突然出現的中年男人嚇了一跳。他在操控屏蔽法陣的時候，並不敢將魔力觸鬚探出去。否則在外人看來，一片虛無之中生出精準受控的魔力，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感知被屏蔽了，所以佩克也只能用眼睛去看。
而這個克拉彭一直被街角的圍牆所遮擋，恰巧在屏蔽法陣被關閉的時候，他慢悠悠地踱了出來……
佩克很緊張，因為他知道對方的實力。不是因為他認識克拉彭，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克拉彭是個聖域強者，因為前些天為了趕去救羅傑，他曾與三位聖域交手，而這個中年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集合四位聖域的力量出手幹掉克拉彭，並不是什麼難事兒。但是屏蔽法陣已經被解除，一旦出手，必然會觸發城防神術陣的感應，那就很難離開這座魯恩城了……
心中犯難的佩克對自己的糟糕運氣很是感慨……
同樣認出克拉彭的還有席琳，此刻她正在咬牙切齒。前些天她被三位聖域圍攻的時候，曾抱著「殺一個回本殺兩個有賺」的想法全力進攻。但是克拉彭的防禦神術品種齊全，花樣繁多。她把自己逼出了內傷也沒摸到對手的衣角。
所以，儘管她已經不怎麼記得其它兩位聖域的容貌了，但是眼前這位的可惡胖臉，她卻記得很清楚……
拇指一挑，永恆便要出鞘。佩克鬍子抖了下，伸出手，制止了席琳……
克拉彭的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聖袍，席琳的動作令他一激靈，正準備向城防神術陣示警后玩命逃跑，但是佩克的動作卻讓他看到了一個潛在的生機……
克拉彭能夠踏入聖域，並且坐在大主教的位置上，當然也是聰明絕頂之輩。佩克的一個細微動作，他立刻就猜到了對方的顧忌。
很明顯，這位神秘且強大的「雷霆之手」潛入魯恩城，是為了完成某個秘密任務的。他對城防神術陣有所顧忌，說明城外應該不會有強力接應。
所以，佩克應該也不會願意在這裡動手……
不過更清楚，佩克有顧忌，但也不過是「顧忌」而已，連「忌憚」都談不上。阿迪娜雙線作戰，不可能抽調聖域來增援一個外圍的侯爵領。所以一旦動手，恐怕自始至終，他都得一個人面對眼前的強敵。
而且克拉彭對魯恩城的防守力量也很清楚，沒有兩個聖域的幫助，他是沒辦法將對面幾個人留下來的……
是的，他並沒有因為雷霆之手以一敵三還略佔上風的光環便忽視其他幾個人。那個銀灰色長發的高挑女子，是手持兩件聖器的北方教廷聖女，
人稱「永恆光輝」，戰鬥風格兇悍無匹。前些天的戰鬥，雖說是她被圍攻，但是從頭到尾，都是她在追著另外三個聖域打，完全是以攻代守的玩命做派……
而那個年輕人，近年來聲名鵲起的天才，內森·連恩，「蔚藍之星」這個綽號即便在南方帝國，也幾乎家喻戶曉，一柄「深空飛燕」深得其師真傳。打起來，他與自己這個老牌聖域周旋個幾天幾夜都沒問題……
至於那個一臉恬淡的瘦削姑娘，克拉彭雖然不認識，但是也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凡。因為她一雙赤足輕飄飄地浮在地面之上，就好像重力對她不起作用似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距離她不過區區十數米的距離，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魔法波動……
克拉彭腦子轉了轉，便已經將她跟那個最近才流傳開來的「驚雨凝寒」聯繫上了……
還有那個一臉假笑的神眷者敗類羅傑·克里茲曼，因為克里斯蒂安家族接連隕落的兩位聖域，克拉彭也早就將他的畫像記在了心中……
那貨雖然不能打，但是完全有能力讓其他四位更能打。
克拉彭迅速評估了下，在這五人面前，自己勇猛作戰大概能撐二十秒；轉身就逃的話，大概能跑出去兩百米；邊跑邊打的話，能在十秒內將血灑滿這條不超過五十米的街巷……
於是克拉彭咽了一口吐沫，抬頭看了一眼四樓的破窗，替暫住其中的漢瑟姆與米蘭達默哀了半秒鐘，首先開口，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雷霆之手閣下，有幸再次相見。您這是……出任務？」
佩克的眼睛眯了眯，攥了攥手中法杖，又沉默了幾秒，然後「嗯」了一聲。
佩克這一聲「嗯」，令克拉彭大大舒了一口氣。不過他自然不會就此放鬆下來，而是斟酌著語言，再次小心問道：「看您的樣子，任務應該是圓滿完成了。您這是……準備離開？」
佩克的鬍子隨著乍起又息的夜風飄了下，然後輕輕落下。
「嗯。」老頭子又應了一聲。
羅傑忽然很想笑，他已經從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猜到了對面中年男人的戰鬥力，但是他就是想笑，對一個聖域強者笑……
不過克拉彭一點兒想笑的意思都沒有。他想擦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卻又怕一不小心打破了眼前這脆弱的平衡……
所以他只能強忍著汗水流下帶來的不適感，繼續套近乎道：「您……使用的應該是貴國已故大魔導士澤希爾的成果，號稱屏蔽法陣難以逾越的巔峰——『失樂園』，對吧？難怪，您完成了任務，卻無人察覺異常。」
佩克看了克拉彭一眼，回答道：「但還是被你發現了。」
克拉彭的心抽搐了下，趕緊賠笑道：「怎麼可能，我一個小小教士，哪有能力看破澤希爾大師的得意之作？只有在人去樓空之際，我才發現留在此處的法陣。」
佩克聞言，立即明白了克拉彭的意思。他不敢與自己對敵，但是又擔心事後被追責，畢竟他也不想直面克里斯蒂安與茲昂兩個家族的怒火，所以想用失樂園作借口。
對於一座已經使用過殘陣，佩克自然不稀罕。於是他將前指的法杖收了回來，點頭道：「既然你想要失樂園，給你也無妨。不過我等初來乍到，對這魯恩城不甚熟悉，甚至連這城的南門在哪裡都不知道。你不介意的話，帶我們過去？」
這就是以身為質的意思了。但是克拉彭聞言沒有不安，反而喜出望外，當即點頭稱是，然後如釋重負般地抬手擦了下腦門上的汗珠……
一場衝突消弭於無形，佩克等人恢復偽裝，準備在宵禁之前趕至南門。城防神術陣蓄力再快也需要幾十秒的時間，所以只要他們到了城門處，就有充足的時間打破魯恩城的防禦體系，衝出城防陣的攻擊範圍。那時候，就算這個克拉彭突然反水，他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事情似乎完美解決了，只有羅傑走過克拉彭身邊的時候，半惡意調侃、半好奇地問了句：「哎，我說，你們南方人都這麼沒骨氣么？」
克拉彭的臉立即呈現一片豬肝色……
這一次，就連內森都因為羅傑的沒事兒找事兒而丟過去一個白眼。不過他畢竟是個正人君子，飛了白眼之後立即站到了羅傑與克拉彭之間，生怕對方落不下面子，跟羅傑來個同歸於盡……
不過羅傑絲毫不在意。因為一時膽怯而放棄尊嚴、選擇活命的人，又怎麼會因為一句侮辱而做出等同於自殺的舉動？
至於是不是被克拉彭記恨，羅傑就更不在意了。按照他現在犯下來的事兒來看，在這兩國交戰的當口，但凡是個阿迪娜聖域都不會放過他，也無所謂是不是被特意記著了。只要不像米蘭達那瘋婆娘一樣專門來找他麻煩，他又有什麼擔心的？
……
克拉彭是個「守信」的人，以私人扈從的名義將羅傑等人安然送出了已經關閉的魯恩城，並且臨別之時還表現出一副惺惺相惜的模樣，要跟佩克請教元素魔法的奧妙……
羅傑心說你就不怕因為研究魔法而被南方教廷革了教籍么……
「切，軟骨頭。」他評價道。
席琳聞言很不滿意。雖然她對克拉彭的妥協也心有鄙視，但是更加厭惡羅傑的這種「一百步笑五十步」的行為。於是她挑釁似的問道：「如果是你，處在同樣的情況下，你會力戰到底么？」
「我會跪地叫爺爺。」羅傑輕描淡寫地回答，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沒骨頭。」
席琳登時噎住了。她以為羅傑會狡辯，或者會大言不慚，但是卻沒預料到他承認得如此徹底，以至於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
沉默了好久，席琳才瞪眼說道：「那你有什麼資格嘲笑他是軟骨頭？」
羅傑學著席琳的樣子飛了她個白眼，說道：「我說他軟骨頭，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就好像我說自己沒骨頭一樣，沒有任何嘲諷的成分。陳述事實，懂么？事實！」
「……」席琳從來都知道跟羅傑「辯論」討不到好，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每次被羅傑的歪理說得啞口無言的時候她都會後悔，但是下一次，她還是忍不住……
許久，她長嘆一口氣，放慢了腳步，拉遠了與羅傑的距離，與在隊后警戒的內森聊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