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堂前有喜

疾風卷柳絮，秋意謀嫣然。

相隨山河意，仗劍向遠山。

堂前有喜

初初入秋，大明西北地界的涼州城。湛藍的天空浮著幾處似正要消散的雲彩，涼州城的百姓無有人抬頭，他們此刻並無閑情欣賞這蒼穹與這地界恩賜的遼闊。這壯闊的景緻與世代生活在這裡的老百姓來說，太稀鬆常見。他們為各自的生計奔波著，而今日的生計又比往常多了一份甜意。

今日，王老爺家大喜，任誰都可以去王府門前領一份喜糖。據說，城中的懶憊漢都已領過好幾次了，王老爺家的那些平素了高人一等的門人也不管，只把一份份用紅紙包裹的鼓鼓囊囊的瓜果糖色笑嘻嘻遞給路過的每一個人。

此時的西北，早已失去了漢唐時期的富饒，雖然涼州依舊是那座巍巍古城，但繁華早已不再，老百姓能品得一份甜，已是過年這等日子的奢望了。今日王府的上下張燈結綵，鼓樂滿堂，而能進去拜賀的人，卻輪不到老百姓了。今日的王家只邀請了武林中響噹噹的人物。

以王府大院的門檻之高，老百姓卻只能遠遠聽個熱鬧，不能得見了。

「今日究竟王老爺家到底有什麼喜事，讓一城人都來吃他們家的。」身子斜躺在王府不遠處的一個巷子，好讓陽光均勻得在身上鋪開的李旭兒口中忙不迭嚼著糖果，問向身旁同樣斜卧著的田老刀。

「啥日子，王家巴結崆峒派的好日子唄！」田老刀正把最後一份乾果放進嘴中，伸手便去拿李旭兒的那一份。李旭兒躲了一下，利索地把糖果一股腦倒進了嘴中。

「孽徒，就不知道孝敬一下你的師傅嗎？吃完了就去領嘛，今天的王家又不小氣。」

「得了，你一個時辰都讓我去三趟了，師父大人，你好歹也是個西北道上的刀客，吃起大戶來，連徒兒都覺得臉上羞紅。」李旭兒嘟囔著起身，陽光便落在了這十五六歲的少年身上。

他有著和陽光一樣的面龐，笑容清澈如艷陽照耀在湖面上，他笑著伸了一個美美的懶腰，便朝領糖果的地方樂呵呵地走去。

「勞駕，再來兩份，額，我還有一個半身癱瘓的師父。」李旭兒笑嘻嘻地朝王家的小管事王有財說道，又指了指半躺在街巷上田老刀。

那小管事自然白了他們一眼「小叫花子，你這都第四趟了，太過了吧！」

「過嗎？」李旭兒摸摸後腦勺。

「小哥你一趟領兩份啊」王有財道。

「也是」。見人家終於不給了，李旭兒也只好作罷。卻是朝王有才身旁恭恭敬敬做了一個長揖。「王老爺洪福。」

王家自然只有一個王老爺，王有才急忙朝身後轉頭，才知上了當。轉過頭，李旭兒已經抱著兩包糖果歡快地跑了。

「咋只騙回來了兩包。」田老刀瞧著李旭兒。李旭兒摸著後腦勺，笑道，「刀客總得要個臉嘛！這兩包師父你全吃了吧，徒兒吃多了，有些發膩了。」

「收著吧！糖果吃膩了，師父帶你去王家吃席去。」

「啊！」。

田老刀終於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個小時后，倚這他那把銹跡大刀站了起來。「啊什麼啊！走著」。

王家的這場喜事，只招待江湖上的豪傑。雖然李旭兒常聽他的師傅田老刀吹噓他的功夫是如何高強。

田老刀唬得了他這後生做了他的便宜徒弟，唬得了王家能讓他越過那大大的門檻?

當田老刀親傳弟子李旭兒又一次站在了王有才的面前。

李旭兒瞧著王有才愣愣地看著自己，臉終於紅了。王有才嘖嘖道，「我從未見過啊！」

「啊。王管家，你從未見過什麼？」

「我從未見過像小哥這樣的臉皮。」

李旭兒陪笑著！「確實，您開眼了，那個，額，我師父要去給王老爺賀喜，還請您行個方便。」李旭兒極不好意思地指了身後的田老刀。田老刀朝王有財點了點頭，左右環顧起了王府周遭，賞鑒著雕欄畫棟的樣子儼然如貴客。

「你師父？你師父不是癱了嗎？」王有才道！

「額，大概是王老爺的喜糖沖的吧，剛好的。」李旭兒含糊著，這會倒不臉紅了。

「哎，要不是今天老爺有吩咐，早趕你們這兩個在太陽底下睡覺的懶漢十里地了。好了，小哥，別做妖了。走啦，再給你兩包糖成吧。再來，過了今日，我非找人把你的腿打折了。」

李旭兒樂呵呵地接過了糖果，轉過頭，田老刀卻依舊在品鑒著王府，這會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府的高房瓴之上，一副美中不足的模樣，「絮兒，把請柬拿給王管家！」

「咱有嗎？」

「啊。」田老刀忽然恍然，大拍了一下腦門，然後摸索著身上的口袋，終於從衣服深處摸出了一張紅色綢子包裹的東西。遞給了李旭兒。

李旭兒疑惑著打開，並不相信，卻也交給了王有財。王有才也不相信，只是那絲綢上娟綉著的「王」字他卻認得。狐疑地打開紅布，果然是王家發給天下英雄的請柬。

那請柬上，有名有姓，書「邀西北刀客田老刀，堂前歡聚，同慶小女定情之喜」。

王有才半信半疑，今日王家邀請的是江湖上的朋友，自身江湖人物難免行為舉止與常人不同，不由得也對也對眼前兩人高看了幾眼。

隨即由方才的一臉鄙夷，切換到了貴客登門時的歡愉，忙吩咐下人，帶貴客入席。卻也囑咐道，帶兩人去偏席，兩人衣著實在難登他們王家的大雅之堂。下人應了，笑容滿面地迎了這西北黑刀客田老刀與他徒兒李旭兒入席。

李旭兒隨著他的師父越過了那高高的門檻，走進了武威盟盟主王儒道的府邸。禮樂聲近了，他們來到了外堂，只見入門正掛一銅鏡，田老刀走上前，由上而下正起了衣衫。原是這王府乃是西北學宮之冠——涼州文廟所在，被王家買下，做了自己的私宅。凡孔廟，門前必一鏡，進入者需在門前正衣冠。

李旭兒也不知是何場面，也從到腳跟著師父整理起來了自己那與這庭院格格不入的衣衫。而後，又是洗手，又是凈面，方才得見這王府洞天。

游廊蜿蜒，階下石子漫小徑。泮橋高拱，蒹葭荇菜湖中月，房舍累累，院中松柏欲參天。李旭兒只覺好看，自覺如進了王爺府邸，跟著師父朝著一個老先生像做了三次揖。此刻的師父駕輕就熟地在這大院里信步，更讓李旭兒頓感欽佩。

也讓本意把他們帶到偏席的小廝大感不可懈怠，而這裡早已匯聚了江湖上的各式豪傑，武林中人又有幾人會儒家的禮儀，更無人在聖人像前作揖拱手，原本喧囂的王府外堂，一時的目光聚焦在了新來的二人身上。

田老刀一一向江湖豪傑行抱拳禮，滿臉笑容好似他們都是平生至交，倒是李旭兒一臉窘迫，緊跟著師父，走過外堂，禮樂聲縈耳，鞭炮生霹靂。兩小廝領著這兩師徒來到了內堂門前，一個管事正在記著各位豪傑送來的賀禮。

涇川武門派賀禮黃金百兩。

崑崙逍遙派賀禮玉石十方。

瓜州沙門賀佛經十卷。

河州鏢局賀茶百擔。

······

輪到田老刀和李旭兒時，田老刀終於露出了一副窘迫的模樣，管事早瞧見了二人自進門時的舉止不同，王家雖號武威盟，但向來崇尚儒學，這一俊秀文字記著賀禮的管事更有其中佼佼，雖眼前二人衣著實在寒磣，但舉止卻有翩翩君子之風。

良久，良久，還是王府記禮管事打破的尷尬。

「禮輕情義重，閣下隨意就好！」管事笑道。

田老刀聽聞這話如蒙大赦，笑道：「好說，好說，刀客二人手上空空，只帶重義而來。」言罷笑著，留下請柬趕緊往內堂快步走去。

管事一時愕然，目送二人離去。翻開了請柬，隨即邊高喊邊在禮薄上重重寫下：

「西北刀客田老刀兩手空空，協弟子帶一張厚臉皮而來。」

田老刀和李旭兒溜得急，身後一眾江湖豪傑卻是暗驚，乃至有些人已露出了憤怒之色。「黑刀客田老刀，那個在西北道上殺人越貨、豪不講江湖規矩的黑刀客，怎麼會被請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