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軍閥作風

技術部經理名叫鍾磊，人如其名，腦袋瓜子跟石頭一樣，刻板固執認死理，情商低，要不是確實技術過硬，管理崗位萬萬輪不上他。他經常的著裝是深色格子襯衫配休閑褲，而且似乎永遠就這一套——因為嫌麻煩買了好幾套同款。他是公司唯一一個將襯衫第一顆紐扣扣得嚴嚴實實的人，給人一種極端保守的印象。

「……考慮到換電設備剛運過來，我們優先進行組裝，小型網設備調試預計推遲到下半周進行……」

「下周末首批充電車型就投運，平台和設備調試一周時間有把握嗎？」

分管技術部的李總一言不發，鍾磊硬著頭皮答道：「有把握。」

「有把握？你的方案是什麼？」馮總窮追不捨。

「我們和迪沃汽車的通訊協議已經達成一致，目前主要問題在於人員不足，周三我們就可以抽調人手……」

「抽調幾個人？」

「三個。」

「充電樁控制啟停，還是BMS控制？單體電芯數據會傳給我們嗎？」

「還在協商中……」

「為什麼還沒有協商完，兩周了吧？」

「人手不夠……」

「人手不夠？你要多少人？全公司都給你怎麼樣？」

「主要還是迪沃公司沒有答覆。」

在技術專項會議上，馮總堅持要求充電樁能控制整個充電過程，而不是被動等待車輛的BMS的指示，因為馮總認為大功率充電極易出現安全問題，充電樁必須監控整個電池狀態，設定安全閾值主動結束充電。李總和技術部門私底下認為被動控制更有好，因為指令來自BMS，出現安全問題責任在車而不在樁。

「外界不會管誰的責任，別人只看到你綠能公司充電時出事了！」當時馮總拍著桌子否決了李總和鍾磊的觀點，馮總畢竟是總經理，而且決策本身並不會給公司帶來損失，因此確定了這項技術方案。

顯而易見，技術部門並未積極地去執行。迪沃公司是漁城的公司，家大業大，在發展新能源汽車產業上獨得政府寵信，協調迪沃公司並不容易。

鍾磊的答覆點燃了馮總的怒火，他怒道：「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第一時間沒有彙報？我說過多次，壞的事情要立即報告，你們整個部門是幹什麼吃的？」

這句話連帶著傷了分管技術的公司領導，李總壓住了火氣，要跟馮總講道理：「小鍾他們辛苦了一周，工作上還是有成績的。迪沃那邊確實配合有問題，我再去協調一下。」

「什麼時間能協調完？」

「嗯……爭取周三前。但是如果迪沃不同意，我們也要提前討論應對辦法。」

「討論什麼討論？決定的事情就要堅決執行，沒有第二條路！」

李總面子上過不去了，火氣也上來了：「為什麼不能討論？決策不合實際領導班子就要糾正，要是一言堂，設領導班子意義在哪裡？」

馮總毫不退讓道：「漁城項目誰是總經理？失敗了誰負責？既然我是總經理，我在負責，必須我說了算！」

兩位大佬打架，誰也不想當那個被誤傷的小弟，一桌子人鴉雀無聲，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技術部負責人鍾磊更是瑟瑟發抖。

姜驛打心底站在馮總一邊，國有企業的毛病就是效率低下，誰都可以發表不同的意見，但怎麼解決就不管了，這些人力氣大得很，整個公司的後腿都可以被他們拖住，所以往往很難干成新事，

不知道多少有抱負、有創新精神的領導栽在這上面。倘若綠能公司業務穩定，制度健全，那麼內部制衡一下無傷大雅，但綠能公司還處於創業階段，是經不起官僚之氣的。

李總憤而起身道：「你獨斷專行！」

既然背了獨斷專行的名，索性就做得徹底些。馮總也不理李總，指著鍾磊說道：「一周時間，一周沒有完成，我撤你的職！」

李總氣得雙手直抖：「軍閥作風……軍閥作風！我要投訴你！」

馮總鼻子里發出不屑的聲音：「軍閥？漁城項目失敗了，你投訴到天上都沒用！」

「你！你……」

會場靜了片刻，只聽到李總粗重的呼吸，三人領導班子中的兩人紅了臉，唯一能勸解的就只有最後一人了。郭總不負眾望，適時地起身打起了圓場，他輕輕扯了扯李總的胳膊道：「紅兵總，坐下吧，都是為了公司，別生氣，有什麼事下來商量。運營部還沒有彙報呢，運營部——」

沒人回應，郭總尷尬了。為啥呢，因為運營部經理高遠志沒有參會，郭總不知怎的突然把這茬事兒給忘了。

「我來說吧。」馮總恢復了平和的語氣道：「高經理因個人原因申請辭職，公司已經同意，從今天起他就不來上班了。在公司任命新的運營部負責人之前，由市場主管周大明兼管運營部，人力資源部同步啟動運營部負責人招聘工作。」

「全公司定崗定編工作不能停下來，唐經理你牽頭這項工作，重點是運營部和技術部。」

高遠志還是走了，這個結果讓姜驛唏噓，他是綠能公司除領導外級別最高的員工，是公司唯一的一位部門正職，其餘部門的負責人大多是副職，甚至只是業務經理，比如杜鋒就是以市場經理的身份負責整個市場部門。相信漁城項目成功后，所有人員都會提拔，因此大家都幹勁十足，如果高遠志不走，他是最有希望進入公司領導班子的人選。

周會結束后，姜驛第一時間將會議記錄擬定完畢，發給幾位領導徵求意見。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杜鋒約姜驛一起吃飯。姜驛猶豫著要不要等一等，因為沒有收到馮總安排定票的消息，通常姜驛會在收到后給出幾個飛行方案讓馮總親自選定，萬一吃飯時馮總通知下來了，就不能第一時間敲定了。

杜鋒奇怪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問？」

「這點小事打擾他不好吧？」

「你想多了，別捨不得溝通，萬一領導忘了呢？秘書也有提醒之職。去問吧，我等你。」

杜鋒的看法是對的，馮總對姜驛主動詢問沒有表現任何反感，告知下午再定。

離開辦公室，姜驛對杜鋒豎起大拇指，贊道：「大鋒厲害！」

杜鋒用一個略顯誇張得嫌棄表情回答姜驛：「還用你說？」

兩人離開辦公樓，看見張新宇半個身子藏在花壇外側朝他們揮手。張新宇是技術部的人，日常辦公中盡量保持與姜驛的距離，擔心領導誤會，他想打聽打聽周會上具體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