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禍事近 (三)
早上一覺醒來,李玄鉞感到頭痛欲裂、嗓子疼、以及口乾舌燥。這是喝了便宜的勾兌酒的慣常反應。李玄鉞是久經戰陣了,早已熟悉了這種感覺,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兩人穿好衣服,輪流跑去撒尿。一股黃色的濁流噴射而出,足足持續了十來秒,腹脹的難受瞬間減輕。李玄鉞正沉醉在這種酣暢淋漓的快意里,不能自拔;郭文峰一腳踹開門,伸出手便把李玄鉞硬往一邊巴拉,嘴裡不滿的說道:
「起開,尿個尿也這麼墨跡;我的膀胱都快憋炸了。」
「我去,你急也不在這一會兒;我要春光外泄了,損失你來陪呀?」
「你還以為你是啥黃花大閨女啊?出去裸奔一圈兒都沒人稀罕看,就是有礙觀瞻!」
「那可不一定,似我這般陽剛帥氣,青春剛剛好的男子打著燈籠都不好找;我要是能學到王朔那種雅痞的精髓,別說徐靜蕾了,周慧敏都不在話下……」李玄鉞自信的甩甩頭髮,愈發得意。
「男人嗎,自信一點兒是有好處,人生才有盼頭;但你要拿捏好分寸,所謂過猶不及,不要自信過頭了……自己什麼德行,心裡還沒點兒逼數嗎」郭文峰暢快的放著水,嘴裡「啊啊」兩聲,快感十足。
「你是在說你自己吧?祖上幾輩子都是貧農,窮的叮噹響;輪到你了可好,打腫臉充胖子,裝什麼大款?你那點兒小錢錢要是能買到人心,人心也太廉價了……你說你自信個什麼勁兒?」李玄鉞回懟道。
「李哥的嘴皮子還是不肯讓人,爭強好勝的心要用在正途,千萬不要邪魔入侵,好賴話兒都聽不懂……」郭文峰並不生氣,兩人是互懟慣了的,他提好褲子問道:「我的這點兒破事兒,李哥不會笑一輩子吧?」
「哈哈哈,你要惹我不開心了我少不了當個笑話,拿出來笑一笑。人生嗎,就在於不斷的尋找樂趣,一潭死水激不起一點兒浪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你笑話我的時候麻煩你換個角度想想,所謂『歲月無言空愁眠,千金一笑為紅顏』;你再想想唐玄宗『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你還笑的出來嗎?」郭文峰非常不滿,他要好好的殺一殺李玄鉞的銳氣,於是繼續說道:
「顧形勝、張仲真等幾個吊貨,動不動就嘲笑你是個童子雞,你當真就覺得無所謂?付青史說你每晚獨來獨往,半夜才回來;你也在尋找我這樣的機緣嗎?哈哈哈……」李玄鉞一時語塞,只好默不作聲。兩人洗漱完畢,一起去上班。郭文峰意猶未盡,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嘮叨:
「張愛玲說:『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到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我是對張愛玲佩服的五體投地,身為女人對女人的洞察也是深刻而精準的;我覺得『這點賤』放在男人身上也是通用的。李哥是不是深有體會?」
「是的,一個男人一無是處又沒有女人緣,他受到的鄙視一點兒都不會少,內心也是極度煎熬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而一個男人一無是處卻處處留情,男人們多少都要刮目相看的!這也是他今後行走江湖吹牛逼的資本,那種自信只有家裡有礦才能相提並論。」李玄鉞幽幽的說道。
「哈哈哈……你剛才不是笑話我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花錢去買女人的心嗎?以後你還笑的出來嗎?」郭文峰終於報了一箭之仇,得意洋洋。
「你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昨晚上是誰恨得咬牙切齒,
眼睛里還灑出幾點貓尿?這麼快就忘了,如今反倒成了你教訓愚兄的資本?既然是好事兒,你幹嘛還去找人家討說法呢,你們老死不相往來豈不更好?」李玄鉞反擊道。
「我警告你最好爛在肚子里,不要亂說;要是有半個字傳入我的耳朵里,別怪我不講情面。」
「好好好,我一定銘記於心。」二人來到工地附近的早餐店,郭文峰道:
「請我吃個早飯吧李哥?我已是身無分文了……」
「行啊,敞開了吃,頓把飯我還管的起……」李玄鉞道。
「還是李哥對我好,我的野老表連頓早飯都沒請過我,動不動還叫我請客,混吃混喝;我算了算怎麼滴也花了好幾千,我上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認識這麼個孽障!」郭文峰自言自語道;當下也不客氣,包子、熱乾麵、雞蛋餅各要了一份。李玄鉞點了碗熱乾麵,一碗稀飯。二人一邊吃一邊閑聊。
「哎,你真的要去找李菱歌嗎?」李玄鉞問道。
「當然了,這麼漂亮的女人我怎麼捨得讓她輕易的飛了?」
「你一定知道她家的地址嘍?」
「我又不是傻瓜,好奇心驅使我翻了她的包,發現了她的身份證;現在想來真是未雨綢繆啊……我還上網查了查,離此一百多里地。」郭文峰感慨道。
「你都身無分文了怎麼去?要不要我想想辦法,借點兒錢支援你一下?」
「李哥的心意我領了,我不想再負債了;我已經想到了搞錢的好捷徑,成敗就在這幾日,路費的事兒不用操心。」
「偶……說來聽聽?」李玄鉞很是意外。
「我勸你還是別問的好,雖然不是啥光彩的事兒,但也是經常會遇到或聽到的事兒。」
「既然不光彩又何必要做呢?今後好好掙錢,省著點兒花,不比作姦犯科要強?」
「說的倒輕巧,你是沒到我這一步。況且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急了眼,但凡有點兒把握的事兒我都敢幹……」郭文峰說的斬釘截鐵,看來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李玄鉞也不好多問。兩人抹抹嘴,跑去上班。
李玄鉞接了新活兒,和郭文峰一起做戶內電箱。這比併線頭兒的油水可大多了,李玄鉞不由的感嘆,不管在哪混,只要靠的住人總能撈到點兒好處。而這個活兒正是謝爭雄特批的,除了他倆誰也插不了手。
李玄鉞如痴如醉的傾聽著郭文峰講述壓線的要點,其實很簡單並沒有什麼難度。但是要想把線弄的橫平豎直,規整好看可著實是個技術活兒。他喜歡技術活兒,更愛鑽研技術活兒,把活兒做的美觀漂亮、速度又快頗有成就感。李玄鉞又是請教郭文峰、謝爭雄,又是不斷的琢磨改進,一天下來早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謝爭雄交口稱讚,李玄鉞喜不自勝。
「小李兒啊,你小子是有股聰明勁兒,學活兒快,到底是沒有辜負你謝哥的栽培……老顧他們都搶著干,還說你一個小工子懂個屁;我覺得有必要讓他們都來參觀參觀,堵堵眾人的悠悠之口。」謝爭雄道。
「你是說他們都沒我搞的好嗎?」
「他們會搞個屁,我以前見過他們盤的箱子,跟鬼畫符似的也好意思說自己十來年的電工,我都替他們害臊。」謝爭雄不屑的說道。
「你老表搞的你看了沒?」
「湊合勁兒,應該跟陸征帆、張仲真他們一個水平的!」
「哈哈哈……如此說來,本人的技術還是蠍子拉屎——毒一份兒,是眾人高山仰止的存在了!」
「你也別得意,你一天才幹了幾個?搞的好固然重要,速度更重要。快下班了,咱們去瞧瞧我老表吧……」謝爭雄說完,兩人魚貫而行來到樓上。郭文峰看著二人的到來,即沒說話也沒停下手裡的活計,為了多搞幾兩線頭子,忙的連尿尿的空兒都沒有。二人瞅了又瞅、瞄了又瞄,謝爭雄忍不住首先諷刺道:「不愧是天縱英才、行業翹楚的郭大師啊!紮根業界數十載,技藝精湛、手法獨特……是不,小李兒?」謝爭雄望著李玄鉞擠眉弄眼,李玄鉞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嘲笑郭文峰的;遂想了想,介面道:
「有道理,郭總的作品從廣大女性的曲線美獲得靈感,再結合羅永浩之類的工匠精神,深度詮釋了朱光潛的美學理念……巧奪天工、美輪美奐,飽含著濃濃的藝術氣息!實為行業之標杆,我輩頂禮膜拜的榜樣!」謝李二人哈哈大笑,郭文峰無可奈何也跟著傻笑。謝爭雄繼續說道:
「若不是李哥滿腹經綸,這斜二八叉、彎彎曲曲的畢加索之流的後現代主義風格,我差一點兒還欣賞不來。」
「我郭某人學藝不精,讓兩位哥哥賤笑了。你說這十八般兵器,你們學什麼不好偏要學劍(賤),拿起兵器是個賤人,放下兵器開始賤笑,簡直是賤者無敵!」郭文峰笑著說道,彎腰撿拾地上的線頭,工具包里塞的滿滿當當。
「說是說,笑是笑。你別光惦記你那二兩線頭子,活兒首先得搞好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大家說我偏袒你,我的老臉往哪擱?我以後還怎麼罩著你?你去瞅瞅小李兒乾的活兒,再瞅瞅你乾的活兒,連個小工子都不如,你難道不感到羞愧嗎?」面對謝爭雄一連串的靈魂拷問,郭文峰顯得滿不在乎,道:「搞的再好有啥用,蓋子蓋上誰還看的到?你見過哪個工地驗收是驗過進戶箱的?我多干一個,老闆多掙點兒錢,也算是功德無量……小李兒就算綉朵花兒出來,能讓老闆多掙一分錢嗎?」
「你也沒那覺悟,不過為了多搞點兒油水罷了……」謝爭雄掂了掂工具包,試了試重量,道:「你這一下午沒少搞啊,加上上午的怎麼也得好幾斤,好幾十塊錢呢……你咋滴也得給我買包煙,這要求不過分吧?」
「不過分,先欠著總行了吧!不過,我總覺得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剝掉皮了再稱,重量也有限!」李玄鉞懶得聽他倆廢話,自去收拾東西下班不提。郭李二人一起來到李玄鉞的狗窩前,把線頭子都塞到了李玄鉞床下。
「明天我就去把我堂哥的摩托車借過來,一趟拉完。」郭文峰道。
「行啊,把我的也捎上。」
「中,李哥發話了,我啥時候叫你的面子掉地上過?」
晚上,李玄鉞獨自抱著本《論語》心浮氣躁的讀了起來,看了沒兩頁便扔到了一邊,不停的唉聲嘆氣。付青史看著好笑,遂有心調侃道:
「咋了李哥?昨晚還在聽你念詩,說什麼『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今晚就把傢伙事兒給扔了;看來書籍不是你進步的階梯,而是裝逼的利器!」
「就是,看了幾個專有名詞,一知半解,就在我們面前充起了大尾巴狼,噁心誰呢?」馬德堪加入戰團。
「我只是缺少個紅袖添香的美人夜夜鼓勵我、陪伴我和我一起進步罷了。每天面對一群鬚眉濁物提不起讀書的興趣。」李玄鉞諷刺道。
「得了吧,看了幾頁《經詩子集》就幻想著『明明廟謨,赳赳雄斷』,讀了幾本偵探小說就以為自己英明神武、燭照無私;沒有個熊錢,還硬說自己安貧樂道、與世無爭。你有幾斤幾兩,我比你自己看的都透徹……」馬德堪道。
「嗯……也不能說的那麼絕對。有道是半部《論語》治天下,李哥現在主攻《論語》,方向是不會錯的。」付青史自打進了工地就學會了打旋磨,在群雄中四處周旋。李玄鉞愣了半晌,硬是被馬德堪擠兌的說不出話來。他覺得馬某人肥頭大耳、庸俗不堪,但是剛才的話直擊七寸,硬生生打中了自己的命門。
李玄鉞想了很多,他記得《讀通鑒論》里有句話說:辨人於早,不若自辨於早也。然而自辨於早何其難也,人窮志短,《隨園詩話》里開篇即有論述:古英雄在不得志的時候,其所作所為也是屌絲一枚。但無論如何,首先看清自己是個什麼鳥人,正志於早然後無所迫,總會名利雙收。李玄鉞自謂看人眼光毒辣,看自己還是欠缺火候。
「馬哥教訓的對!」李玄鉞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道:「幾句話便叫我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以後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還請馬哥多多提點。」
「這才像個樣子,小孩子就得謙虛;哥哥我痴長几歲,大道理還是懂得一點,看人更是不會錯的。要看書就得沉下心來,多讀多想,一知半解的再多的書也看不出個啥名堂,想要登堂入室更是痴人說夢。」馬德堪現出一副長者模樣,指點江山說的頭頭是道。
「偶,倒要請教!孔子說:君子不器。我一直看的雲里霧裡,希望馬哥有以教我。」李玄鉞氣憤他叫自己小孩子,有心難為他。
「我當年也曾攻讀過《論語》,我覺得除了字面意思,在孔聖人的境界就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退而能傳道受業。古往今來也只有千古完人王陽明做到了。所以對於普羅大眾來講,『不器』就是融入三教九流而沒有違和感,無論置身何地都能過得滋潤,或是領袖或是核心。這也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的最佳註解!」馬德堪侃侃而談,李付二人聽呆了。不管他說的對不對,感覺像是那麼回事兒。
「你說的就是某本小說里的『騎牆黨』唄:遇見正經人他便正經;碰著了愛玩兒的朋友,他便叫局吃酒,樣樣都來;外面及其圓滑是不?」李玄鉞有心叫他下不來台,故意懟他,看他如何收場。
「首先聲明一點。我這只是舉一反三,為兩位賢弟提供一種混生活的方法、途徑,各位量力而行;其次,本人一身正氣,還是信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滴;最後,存在的既是合理的,沒必要像小李兒說的那麼難聽;最後,中國是人情社會,關係是萬能而奇妙的。各行各業你都能玩到朋友,你們的路子還會窄嗎?」馬德堪吐出最後一個字,便不再言語,完美收官。
付青史琢磨了半天,道:「馬哥說的冠冕堂皇的,我咋覺得是在鼓勵我們吃喝嫖賭呢?」三人大笑。
李玄鉞實在無心看書了,他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早上郭文峰的話讓他信以為真,煩躁不已。他獨自出門瞎逛,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抬頭望天,忽然發現夜色是這般的美,彷彿小家碧玉似的含蓄內斂;徜徉其中,情懷自生。靜靜的遊走,哪怕陣陣熱浪襲來也並未減緩一絲熱情。他發現自己愛上了這美麗的夜色,他想成為黑夜的一部分,俯視眾生;再也不想到郎朗乾坤下奔波勞碌,為了兩個小錢兒浪費生命。
李玄鉞繼續瞎想,信步百十米,忽然聽到遠方傳來一曲肖邦的《夜曲》。可惜琴聲再怎麼動聽,也難以安撫他那顆騷動的心;唯有停下腳步,享受這靜靜的時光!仁者心動,此時他才感覺到自己還有一顆鮮活的心臟、獨立的思想,不是行屍走肉,也僅此而已。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態,是心血來潮還是迴光返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