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定風波(三)

第8章 定風波(三)

凌晨四點,正是雞鳴狗睡的好時候。郭文峰呵欠連連的走下樓梯,外面烏漆嘛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沒有月亮,也不見星光,經過一場大雨的洗禮,天氣還沒有放晴的跡象;對於雞鳴狗盜之輩來說,這樣的夜色正是做大活兒的好時機,郭李二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自然也不肯放棄這個好機會。李玄鉞沒錢交房租,逃租是唯一的辦法,餿主意又是郭文峰出的,被抓壯丁是理所當然的事兒。郭文峰罵罵咧咧,認識這群狐朋狗友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凈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他戴上頭燈,騎上從工地借的破三輪車,丁玲咣當的上了路。郭文峰熟門熟路,在窄窄的巷道上飛馳,引來陣陣犬吠之聲,他的膽子很小,黑燈瞎火的總覺得有鬼,跑得快實屬無奈之舉。

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目的地。郭文峰調勻呼吸,摘下頭燈,沖著李玄鉞的窗戶閃了三下燈光,這是他倆提前約好的暗號。沒反應,再來一遍還沒反應。「王八蛋,敢坑老子,不會還在挺屍吧;自己的破事兒自己都不上心,叫老傢伙鞍前馬後,跑的直喘氣。」郭文峰撿起一顆小石子,沖著二樓的窗戶扔了過去;「啪」,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來,李玄鉞一躍而起,躡手躡腳的來到窗邊,伸頭望了望,這小子終於來了。東西全都打包好了,李玄鉞先抓起一捆捆的衣服床單之類的扔了下去,郭文峰伸手接住,放到車斗里。隨後一桶桶的零碎破爛兒也系了下來,前後用時不到五分鐘,可謂神速。李玄鉞悄無聲息的下了樓,瞄了瞄包租婆的房間,鼾聲如雷。「這老東西,睡得跟豬一樣,等到日上三竿發現人去樓空,指不定罵出多少惡毒的話來呢。住了幾個月,受了恁多鳥氣,今日總算得報一箭之仇。」李玄鉞心下暗道。

出了大門,李玄鉞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頓感神清氣爽;腳底抹油,跑的比兔子還快。前方燈光閃爍,叮叮噹噹的聲音聽起來極為悅耳。為免夜長夢多,郭文峰已經提前開溜了,是塊兒辦大事兒的料兒。李玄鉞一個百米衝刺,很快就追上了郭文峰。兩人開心的大笑,做賊而得逞的快感非比尋常,好比「馬兒」吃到了上等草料。「馬兒」是指馬德堪,一米七的個頭,極為肥胖,見到大碗酒肉就像見到親娘一樣,興奮異常。

「賢弟等等,我……我跑不動了,我坐上面……你載我一程。」

「想的倒美,我匆匆忙忙的趕來了,你還在挺屍。我拿個頭燈緊擱那繞,手胳膊繞的酸疼滴,想想都來氣。」

「我一直盯著窗戶,你……你幾把半天不來,我眼睛……還看的酸疼呢,我找誰說理去?」李玄鉞喘著粗氣,說話都費勁;遂三步並作兩步,一屁股坐到了車子上。

「你是自作孽不可活。連累我也跟著受罪,這幾把黑燈瞎火的往哪兒去呀?凈耽誤瞌睡。」

「我們到工地門口等著,天已經蒙蒙亮了,五點多點兒不就開門了嗎?我再請你吃個豪華早餐,犒勞犒勞,咱弟倆兒還不好說!」

「你也別跟我扯,多豪華的早餐耶?敞開了吃能花幾個錢兒,一頓早飯就想把我打發了,我勸你還是省省心吧,晚飯你也跑不了!」

「賢弟別的本事沒有,敲竹杠倒是一流,瞧瞧你李哥還能榨出一滴油水不能?」

「像你這年紀輕輕,混到連狗都嫌的地步,也真是不容易。你也幸虧是認識我,人面佛心、菩薩心腸,不忍故人流落街頭。」

「賢弟所言極是,賢弟雪中送炭的善舉我一直銘記於心;待我雄霸天下、一統江湖之日,

我升你做副統帥。」

「你的臉皮真是夠厚,多的我也不敢奢望,只是期待你早日還我的六百塊。」

「動不動就談錢,談錢多傷感情。區區幾百塊錢而已,你打量我還不起是咋滴?若是這等計較,你要無事便罷,等到有起事情來,我也一毛不拔。」李玄鉞忿忿的說道。

「欠錢的都是爺!我就做一回你的天使投資人,期待你早日發達,我好分一杯羹。」

「賢弟總算開了竅,不如賭把大的。我的大作你也是知曉的,有了提綱,沒時間完善;不如我搬你那去住,你投資點兒飯錢,我一定不負眾望爭取早日殺青,到時賣了錢咱們對半分。」

「李哥今個兒真是好興緻,開這麼大的玩笑;哈哈哈……你寫的東西能賣錢,真讓人笑掉大牙。我即不會和你同住,攪的我六神不安,更不會養一頭廢物。」

「休言本王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吾雖起於微末,但終將騰達於九霄;咱們兄弟還分彼此嗎?你只管出錢關照,我一定儘力報效,絕不會出岔子的!」李玄鉞說的慷慨激昂,自信滿滿。郭文峰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自然不會被如此低級的胡言亂語所蒙蔽;只不過為了再混一頓晚飯,不得不極力敷衍。

「仁兄的才幹我是眼見為實的,老話兒說『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是一番寒徹骨,哪來梅花撲鼻香』。只有歷經風雨,砥礪前行,方能綻放耀眼的光芒。我能耳聽好音,也是一種榮耀。加油,思密達!哈哈哈……」

「是吧賢弟,連你也覺得愚兄絕非凡品,我也認定我一定會發達的。不瞞你說,小時候我家來過一位相士,仙風道骨,一望而知是位高人;他老人家摸著我的頭,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慨然而嘆曰:『此子面生異象,骨骼驚奇,是個武學奇才;假以時日,好好鍛煉,江湖上不知又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兩人哈哈大笑。

「李哥練的不會是一套從天而降的掌法吧——韋小寶自創的『抓奶龍爪手』,據說江湖上早已失傳;不料李哥撞了大運,有此機緣。」

「老弟呀,人的命運都是上天註定的,該是文曲星就中不了武狀元,而廢柴終究是廢柴,上不得檯面……除非,跟對了人;今後我就是唐長老,你是沙師弟,小謝是你大師兄,小馬是你二師兄,小付就是白龍馬。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待我飛黃騰達之日,你們也好雞犬升天。」

「小李啊,你還是沒搞清形勢,你的狗命就捏在我和小謝手裡;這一刻你只管文思泉湧、議論風聲,下一刻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倒要看看你還敢不敢胡言亂語、逞口舌之利。」

「賢弟莫怪,愚兄一時忘形,說了些渾話。來,抽根煙,剛好還有兩隻。」李玄鉞遞上煙,趕緊掏出火機點燃。

「你不是一時忘形,你是歷來忘形。我非得替你鬆鬆筋骨,戒戒二次才好。」郭文峰大口的抽著煙,煞有介事的說道。李玄鉞聽著口風不對,也懶得說話。兩人就像鋸了嘴的葫蘆,默默無言。此時,天已大亮。兩人隨便挑了個早點攤兒,郭文峰也不客氣,敞開肚皮一氣吃下了一碗熱乾麵、一份小籠包、一張雞蛋餅、兩個茶雞蛋,末了還喝了一碗豆漿,尚且意猶未盡。

「賢弟就像餓牢里放出來的,逮著李哥狠宰。吃一頓抵得上我吃四頓。」李玄鉞有點肉疼,手裡本來就不寬裕。

「你別連續四天早上都喝涼水哈,哈哈哈……今個兒的晚飯先欠著,逼良為娼的壞事兒我干不出來。」郭文峰一臉賤笑,勾勾手指等李玄鉞靠近了道:「咱們每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你偷偷的藏兩個饅頭,第二天的早飯就有了著落,一般人我都不告訴他……小李啊,也不知道你祖上積了什麼陰功,郭哥處處提點你。」

「這不會是你小子玩掉下的吧,怪道你小子這麼能吃,原來早飯就沒沾過油水!」兩人相視一笑,起身走人。

工地的彩板房住滿了人,凡是新來的工人都住在粉刷好的毛坯房裡。進戶門那裡釘上模板,再加把鎖就代表此地已經有了主人,閑雜人等,請勿靠近。郭李二人肩抗手提,累的滿頭是汗。踢門而進,直奔付青史和馬德堪佔據的房間,這是提前商量好了的。卸下行李,兩人大口的喘著氣。李玄鉞要了根煙,郭文峰隨手甩了過去,兩人一陣吞雲吐霧,歇了半晌才緩過勁兒。

床是提前支好的,幾塊破模板下面墊著六塊泡沫磚,雖然簡陋了點兒,好歹有個落腳之地。付青史哥長哥短幫著鋪床,如兄若弟叫的應天響。郭馬二人看著付青史一副拍馬屁的勁頭,會心一笑:這小子是個人才。

工地上請有專門做飯的——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阿姨,家常菜做的還不賴。至此以後一日三餐都有保障。李玄鉞非常滿意,這比以前租房節省了一筆不小的開支;壞處是犧牲了隱私和安寧。

晚飯是兩個菜:一鍋冬瓜片子佩點兒肥肉,一鍋白菜燉的粉條。李玄鉞還沒摸到碗,付青史已經開吃第二碗。及至吃第二碗時,只剩清湯寡水,沒了內容。李玄鉞不住的哀嘆,在工地幹了十來天還是沒能掌握吃飯的節奏;付青史年輕,跑的快、吃得快還好理解;馬德堪一身肥膘,平時走路都喘氣兒,等到吃飯時像踩了風火輪,跑的肥肉直顫。都是人才啊!

吃完飯,大家排隊洗澡。李玄鉞發現拖鞋忘拿了,懊惱不已。付青史大方的把他淘汰的破拖鞋送給了李玄鉞,美滋滋的穿上了新傢伙。雖然又臟又舊,李玄鉞也沒資格嫌棄,有的穿就不錯了。

洗完澡,兩人相約去散步。付青史極為健談,從家長里短扯到高中生活,最後大談特談他以後的人生規劃。

「二十一世紀最貴的是什麼——人才!哪個父母不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新東方已經做大做強了,留給我的機會不多了。等我攢到錢了,我再叫我爸投資點兒,我準備先搞個培訓班,就開在二小旁邊;再招幾個美女大學生當老師,搞好了再開幾個分店。」

「賢弟替國家宏宣教育、培養人才,其志可嘉啊!等我們科技發達了,就再也不會受老美的欺負;這裡面消長盈虛,關係盛重。」

「李哥所言極是,昌明聖教,繼往開來,捨我其誰!等我發達了,一定外聘李哥做我的首席運營官。我們哥倆兒攜手共進,搞倒新東方,再創新輝煌。」

「我去,你小子要是發達了那還得了。首先就心術不正,見不得別人好,一門心思搞壟斷,國家也容不得你呀……」

「嘿,快瞧,這輛摩托車連鑰匙都沒拔掉,看著還挺新的……」付青史四處張望,寂寂無人。

「咋滴,你小子鬼鬼祟祟的,還有啥想法呀?」李玄鉞悄聲說道。

「我正好缺輛摩托車,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上天還是比較眷顧我的。」

「真是狗膽包天,你不怕進局子喝稀飯?」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男人就得殺伐果斷,貪生怕死的算不得好漢!」

「賢弟豪情萬丈,愚兄也頗受感染;我且順水推舟,助賢弟一臂之力。不過我們不能一味蠻幹,還需籌劃周詳。」

「車停下面,人肯定在樓上;指不定啥時候就下來了,似你這般遷延時日,黃花菜都涼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騎上開溜。」付青史急於行動,李玄鉞一把抓住了他。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不要作死連累了我。大馬路上肯定有攝像頭,你需揀一條僻靜的小路,悄悄地回家,打槍的不要。再者你就在你們鄉下騎,不要進城了,最好還是翻新一下,換個顏色。」

「路線我早想好了,我姐夫就是修車的,這麼簡單的事情還要你提醒,你真當我是傻瓜呀?你先幫我推個二三十米遠,我再點火,咱們分頭跑路。」

「那個……那個……我也幫了這麼大的忙,勞務費加封口費……」李玄鉞支支吾吾。

「兜兜繞繞的原來是等著分贓,我自己來總行了吧,出了事兒我一力承擔,回頭請你吃飯。」

「想的倒他媽美,我不保證不會揭發你。破財消災,免得日後撕破臉皮。」

「好,算你狠,你說個數……」

「六百,我等著還債。」

「你咋不去搶呢,嘴張的跟糞瓢一搬大,這等買賣不做也罷。」付青史氣的夠嗆,扭頭就走。

「過了這個村兒,可沒了這個店兒,你仔細掂量掂量。我瞅著這標,像個日本貨,怎麼滴也值個萬兒八千。」李玄鉞百般勸解,兩人竊竊私語、嘀嘀咕咕了好一陣才達成共識。付青史夾著摩托車跑路,李玄鉞穿街過巷專揀黑暗的地方鑽,兜兜轉轉了個把小時才回到工地。屋裡鼾聲四起,一個比一個齁的響。躡手躡腳的洗漱完畢,李玄鉞六神不安,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挨到天快亮了才眯了一小會兒。馬德堪起床撒尿,走起路來撲撲騰騰,每走一步樓板都在顫,李玄鉞就再也睡不著了。

付青史一去三天,杳無音信,可把李玄鉞急的坐立不安、語無倫次。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都拿李玄鉞打趣,他也懶得搭理,只是推脫付青史家裡有急事,托他代為請假。這一日李玄鉞千般心緒、萬種情懷正在無可排遣,郭謝二人再也憋不住了,有心拿他消遣。

「小李啊,你整日耷拉著頭、不苟言笑,有啥天大的難處?說起來讓大家開心開心!」謝爭雄首先發難。

「光漢條子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能有啥難處?這種癥狀顯而易見——少女懷春唄。太陽出來你爬山坡,爬到了山坡你想唱歌。歌聲飄給你妹妹聽吶……」郭文峰扯著嗓子唱道。

「哪裡哪裡,應該是太陽下山你進被窩,進到了被窩你想老婆……」謝爭雄沉潛反覆,還是編不下去,不得已只好請外援,「老表,你文採好,你接著來……」

「老婆不來也沒關係啊,還有五姑娘陪著我……」兩人哈哈大笑。李玄鉞也沒心思搭理,任由二人嚼舌根。不料,此情此景愈發惹得郭謝二人興緻盎然。

「江湖傳聞,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你和小付趿拉著拖鞋去幽會……談到海誓山盟時,某人對某人慾行不軌;從此以後,江湖上少了小付矯健的身影;小李多了一副哀怨的表情……小李呀,姓付的雖然不是人,做出這等齷齪之事,但你也不至於把他剁了吧?」郭文峰肆意調侃,想要激怒李玄鉞。畢竟憤怒的人容易失去理智,能及早漏出破綻。

「少在我面前嘰嘰歪歪,等姓付的來了我就給你的仨瓜倆棗兒,你還我的手錶,大家兩清;還請不要在我耳邊聒噪,還我一時安寧。」李玄鉞忿忿的說道。連續幾日的緊張擔心,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一股無名業火早已積壓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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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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