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蓮台生魔

「老道缺德，咱們有緣再見！」

聲音消失，裘先也徹底失去了意識，不知過了一瞬，還是永恆，他猛地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脫離了遊戲新手村，出現在一處幽暗壓抑的地窖之中，幾點燭光寂靜升騰，可見視野不足一丈。

「這是哪兒啊？」

裘先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亡，一股突如其來的意識流，為他解答了疑惑——

【這裡是大晉玉州，瓊郡巍縣外的一座山間小廟，名喚隱願寺。】

「玉州？瓊郡？」

裘先十分驚訝，這不是《大晉江湖》的地點名稱么？

不過遊戲里的新手村位於同在瓊郡的岐縣，而不在巍縣。

裘先意識到自己穿越了，不禁又問：「那我還是我么？」

意識流再度席捲，裘先立刻知道，他並非身穿而是魂穿，他所佔據的軀體原主是個沙彌，法號蓮生一，並無俗家姓名，因為蓮生一沒幾歲就被拐走了，連小名都記不得，所以只有法號沒有俗名。

至於蓮生後頭，為何還要多個「一」，則是由於師父無苦和尚將他從人販手裡解救出來的時候，還一併救了其他九個孩子。

於是這十個小孩，統統拜了無苦為師，最大的排一，最小的行十。

「看來我不用改名了。」

裘先這麼想著，便開始觀察四周，可憐視野中仍能看到不少東西，他旋即發現自己頭上是一頂斗帳寶蓋，身下是一座血紅蓮台，左右兩邊豎著經幢，前後則有供桌白幡，耳邊繚繞肅穆經文，空中飄散氤氳香氣。

顯然，這是在供奉佛像。

「那我怎麼會在蓮台上邊？」

裘先心生疑惑，不禁看向自己，頓時頭皮發麻，只因視線里的身軀，根本不成人形，純粹是一團血肉，攤開在蓮台之上，不斷地扭曲蠕動。

視覺衝擊讓裘先記起更多事情。

就在不久之前，無苦和尚把十個弟子召集到禪房之中，領著眾人步入地道，來到這座幽暗地窖。

一眾弟子這才知道，師父居然在悄悄供奉著一座無像蓮台！

印象中素來溫和的授業恩師，要求弟子以身飼佛，蓮生一隻是猶豫片刻，就直接被無苦和尚抓著肩膀扔至蓮台，血紅蓮瓣嗅到血肉氣息，像是活過來一樣，瘋狂延伸肆意揮舞，纏住蓮生一的手腳身軀，進而裹住他的全身上下。

咔嚓咔嚓……

令人膽寒的聲音響起，短短片刻，一個大活人便化作一灘肉泥，堆積在蓮台之上。

再然後，輪到了蓮生二、蓮生三……

當裘先搞清楚這一切，就發現情同手足的蓮生七，一邊念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邊戰戰兢兢的走上前來。

裘先很想喊一聲「你不要過來啊」，但只是一團血肉的他，並沒有語言功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蓮生七被蓮台吞噬，於咔嚓咔嚓中化作血肉養分。

繼承原主記憶的裘先，只覺得驚怒異常。

而隨著血肉壯大，一道系統提示，出現在他的眼前——

【提示：血祭進度已更新，距離邪魔系統正式激活，還差四個血食。】

邪魔系統？

人是一團肉泥的裘先，腦子也變成了一團漿糊。

我明明發誓要當個好人，怎麼金手指是給反派用的？

然後他想起那個瞎眼老道自稱「缺德」，再然後這一切就有了合理解釋。

「讓我重生給我系統，就為了驗證我能否信守諾言當好人？還真是夠缺德的……」

裘先相當無語，

但他沒有太過糾結於此，都重生了還要啥自行車？

而這個時候，瘦瘦高高的蓮生八已經來到蓮台之前，洶湧記憶，讓裘先旋即得知這年輕僧人的品行好惡。

蓮生八腸胃不好，吃再多東西，都得丟茅廁去，所以體格在十師兄弟里是最差的，不過別人有事有病，他總是樂於幫忙，整座隱願寺也幾乎都是由他打掃，蓮生一平日里沒少受他的幫助，兩人關係極好。

前兩天蓮生一中暑，也是蓮生八給熬的葯。

但是現在，蓮生八就要死了，而裘先什麼也做不了，生理與心理的雙重無力，讓他連大幅動彈都做不到。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幾位師兄，老八來了。」

蓮生八話音剛落，瘦削身板就被血色蓮花一把捲走，眨眼間便吞了個乾乾淨淨，骨骼崩斷與肌肉撕裂的難言聲響，聽得裘先愈發震動。

酷暑夏夜，他卻如墜冰窟。

【提示：血祭進度已更新，距離邪魔系統正式激活，還差三個血食。】

再度得到滋養，血肉隱約長出人形，裘先的力氣和意識都恢復不少，視野也終於囊括了大半地窖。

昏沉燭光照出角落裡的三道身影，他們便是蓮生一的師父無苦和尚，與僅剩的兩個師弟。

無苦和尚神情肅穆閉目誦經，僧衣著身氣態莊嚴，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得道之人，但突然暴露的醜惡行徑，打碎了蓮生一和眾師弟維持了十幾年的美夢。

一直以來，無苦和尚在他們心裡，是比萬里藤山還要高大的存在。

隱願寺位於藤山深處還能有香火延續，全賴無苦和尚一力主持，要是沒有他，十兄弟早就餓死了，根本無法健健康康的活到成年。

一眾弟子感恩戴德，早早立誓追隨師父，助其延續地藏道統。

但誰也沒想到，無苦和尚好吃好喝的養育他們，實際上是為了餵養這座血色蓮台！

「為什麼？」

即將赴死的蓮生九，壯著膽子問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眾佛入滅，娑婆末法，唯有捨身，方解佛劫。」無苦和尚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等不過先行幾步，待為師迎回地藏祖師，自會前來。」

「如此……弟子便以性命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

蓮生九的反應十分平靜，裘先對此並無意外。

他在一眾師兄弟里最為虔誠，一部《地藏菩薩本願經》，別人都是每天讀三遍，他則是每天寫三遍，聽到捨身便能迎回地藏，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蓮生九雙手合十向師父行了最後一禮，便邁開大步走向蓮台，大有慷慨赴死的架勢，而蓮生十可沒有他的覺悟，眼見大禍臨頭，立馬跪在無苦腳邊，哭求饒命。

在蓮生一的印象里，十師弟雖然是好吃懶做的典範，但腦瓜卻最為機靈，有香眾到寺里敬香，都是由他迎來送往，和一眾師兄的關係也相當融洽，偶爾他偷懶闖禍，大家都幫襯著遮掩過錯。

裘先看著蓮生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被熟悉與陌生的混亂記憶，攪得心緒不寧。

因新鮮養分而來的五官凸顯和十指分明，根本無法讓他感到半點喜悅。

「古有佛祖割肉喂鷹，為何你就不能捨身飼佛？」無苦和尚眼露責難，沉聲問道。

「弟子還沒活夠，求師父網開一面！」蓮生十瑟瑟發抖，恐懼到了極點。

「去吧，時間不多了。」

面對養育十幾年的弟子，無苦和尚毫無動搖，探手摩挲蓮生十的頭頂，但被蓮生十一把甩開。

「不，我不想死，我想活！」

蓮生十連滾帶爬的衝上台階，試圖逃出地窖，怎奈無苦和尚的手臂突然暴漲，腳步未曾移動毫釐，便像是拎雞仔一樣，拎起了體格不俗的蓮生十。

在身形高大的無苦和尚面前，發育不錯的幾個弟子，其實都顯得有些瘦小，任憑蓮生十如何驚叫掙扎，都逃不出無苦和尚的五指山。

見無苦向血色蓮台緩步走來，不忍目睹師弟死狀的裘先，無力地閉上眼睛。

而就在這時，地窖被人從外部打開！

無苦和尚陡然止步，回頭喝問：「蛇夫人！你怎敢擅自闖入本寺禁地？」

「還不是因為你拖拖拉拉？再不催一下，怕是等那【落凰城】的榮毅郡主大駕光臨，都喚不醒【破戒金剛】！呵呵，誤了大事，看夜哭郎君怎麼炮製你！」

被稱作蛇夫人的妖嬈女子，款款走下台階，瞥了一眼慘叫連連的蓮生十，用更為魅惑的嗓音說道：「對付幾個凡人都如此費時，我說無苦，你不會是不忍心下手吧？」

無苦和尚反手將蓮生十甩向蓮台，用行動作為回答。

血色蓮瓣像是之前吞噬蓮生一一般，凌空捲走蓮生十，頃刻間將之絞殺，也令慘叫聲戛然而止。

至此，隱願寺的十位弟子，全部淪為蓮台血食。

戴著蛇形面具的蛇夫人，微微一怔，忽而嬌笑出聲：「好狠的心吶！別個都說你無苦和尚，為了迎回地藏幾近瘋魔，自甘墮落與邪魔為伍，今日一見，果非虛言！一條狗養個十幾年都有感情，更何況是大活人了，十個弟子都被你餵給這件外道魔物，不知你無苦往後，是否也會良心難安？」

「為何難安？他們生來便有此一難。」

面對蛇夫人的冷嘲熱諷，無苦和尚不為所動，專註於蓮台血肉的成長狀況。

繼長出五官、分開十指后，肌肉與器官也隨之浮現。

然而問題在於系統提示明確表示，邪魔系統距離激活還差一個血食，無苦和尚用於喚醒魔物【破戒金剛】的十個弟子，因為裘先替代蓮生一而出現缺漏。

這導致蓮台血肉遲遲沒能形成皮膚，五官內臟肌肉骨骼一應暴露在外，乍一看，還以為是活人被剝了皮！

裘先很想知道，這缺少的一個血食，究竟由誰來補？

聽蛇夫人說，要喚醒破戒金剛來伏擊榮毅郡主，但隱願寺攏共就大貓小貓十一隻，荒郊野嶺的也沒人可抓！

「缺德道人再缺德，也不會耍我一通，所以……」

裘先瞪著眼睛，看向了無苦和尚與蛇夫人，這兩位很快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戰鬥，一觸即發。

已經瘋魔到漠視一切的無苦和尚，率先發難，大步一踏，身形便化為殘影，出現在蛇夫人的頭頂，掌心閃過一抹金芒，手臂再度詭異伸長，以泰山壓頂之勢，沖蛇夫人當頭轟落！

僧衣大袖因充斥空氣而鼓脹飄搖，逼仄地窖也隨之盪起震耳呼嘯。

蛇夫人的反應不可謂不慢，白凈玉手凌空一抹，掌中赫然多出兩把長寬大過士子摺扇的彎月刀斧，迎著拳峰衝天一揮。

轟！

碰撞引發劇烈震動，地面被衝擊餘波生生震出蛛網般的大坑，幾點燭光應聲而滅，經幢魂幡也隨之傾倒。

但裘先依稀看到，蛇夫人儘管雙腳陷入地面，卻仍然屹立不倒，真不知道她的水蛇腰，是怎麼撐住的這勢大力沉的一記重擊。

裘先目瞪口呆，他一直覺得自己很能打，但和這兩位比起來，簡直是小兒科。

蓮生一的記憶告訴他，交戰雙方都是正兒八經的武道高手，擁有超越凡人的力量速度、瞬間反應、身軀控制，以及抗擊打能力，就像無苦和尚硬抗刀斧鋒刃，卻同樣不曾受傷，布滿金光的一對手掌，在黑暗地窖分外醒目，這根本不是凡人能夠擁有的神異偉力！

而接下來的一番對話，則讓裘先更覺驚奇。

「你是誰？蛇夫人慣用雙劍，不是這般奇門兵器，附近三縣也沒有你這號人物！」

無苦和尚眉頭緊鎖，意識到自己可能落入陷阱當中。

他所倚仗的隱秘結社——【晦人府】，於午後傳來消息，說【神宵十二眾】之一的蛇夫人，即將登門與他聯手，配合夜哭郎君，拿下榮毅郡主，所以無苦和尚才決心葬送養育多年的十位弟子，喚醒外道魔物【破戒金剛】，以博取晦人府的更多助力。

但由於神宵十二眾皆佩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無苦和尚此前也不曾接觸過蛇夫人，所以確認面具為真又看過身份銘牌，他便不曾起疑，壓根沒料到蛇夫人居然會是假的！

「我當然是如假包換的蛇夫人！莫非你不知道，神宵只認面具不認人？」蛇夫人笑聲得意，「不過比起榮毅郡主的性命，本夫人倒是對夜哭郎君的人頭更感興趣！」

話音未落，蛇夫人便展露殺機，雙腳拔地而起，躍到無苦面前，以妖嬈身姿纖細手臂，將彎月刀斧舞得大開大合。

裘先根本無法理解她這副曼妙身形，如何能輕鬆揮舞重型冷兵，逼得無苦連連倒退，甚至出手之時，還有餘力冷嘲熱諷：

「無苦啊無苦，地藏入滅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怎麼你非要執迷不悟呢？」

「你們這幫禿驢不是都說，大日如來入滅前，吩咐地藏暫領佛門，等待彌勒降世，再興佛道么？現在彌勒菩薩已經現世，地藏哪裡還會回來？」

「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奢望，你就搭上所有弟子，簡直比魔道中人還能造孽！」

「你說你，還像是個學佛的么？」

「難怪本因大師只傳你一部《地藏菩薩本願經》，他早就知道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學佛！」

蛇夫人的一番嘲諷，徑直戳中無苦和尚的致命痛點。

作為地藏一脈的傳承弟子，哪怕大晉屢次三番實行滅佛，他也在堅持等候祖師歸來。

但種種跡象表明，地藏祖師回歸的可能愈發低微，無苦和尚也因此偏執入腦，行事逐步脫離正道，以致遭到師門逐出，不得不躲在玉州邊境的深山之中。

「我……不配學佛？」

無苦和尚心防動搖，直接被蛇夫人抓住破綻。

蛇形面具下的一雙冷眼，倏而變作詭異豎瞳。

緊接著，不知來自哪裡的恐怖力量，便推動蛇夫人以迅雷之勢，揮舞刀斧狂暴連砍，只見昏暗地窖刷刷閃過兩道銀光，那無苦和尚的半邊身子，就險些被利刃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