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花妖
狗三順著江浪的話逐一看去。果然,那植物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子模樣嗎?剛才在墳前為什麼沒看出來?旋即狗三就想明白了,剛才離墳太近了,這枝條組成的人形,只有離遠了才能看出來。就好像山景一樣,遠了才能看出什麼「童子拜觀音」「倒脫靴」「蓮花台」等等有趣的景觀,一旦走近,就只能看到一堆堆的大石頭了。所謂『只可遠賞、不可近觀』,大抵就是這個意思了。
三人又回到那座墳前,細細觀察這個「小孩」。除了花小無葉之外,也不見有什麼異常。狗三把鼻子湊近一朵小花聞了聞,有一股細細的香味鑽入鼻孔,這香味很特別,聞著有點像花香,但裡面好像還夾雜著四川的臭豬肉似的那種臭肉的香味。香味悠遠而不純,誘人,好像又有點令人作嘔。
狗三直起身來,慢慢品味。突然,一股眩暈的感覺襲來,狗三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銀蛇狂舞一般,熊二、江浪、貓四、妹妹、五爺等人的影像像過電影一樣在他眼前閃動。
狗三明白,自己這是著了道,是幻覺!他急忙退後幾步,閉眼,深呼吸,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氣沉丹田,運行三個小周天。方覺得幻象漸漸消失了,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來。
這時才發覺江浪正緊張地抓著他的胳膊在搖晃,嘴裡不停地喊:「哥,哥,你怎麼了?」狗三輕輕拍了拍江浪抓住自己的手:「放心,我沒事。問題就出在這株花上。」
「這是什麼勞什子花!讓老子看看!」熊二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去,掐住一朵小白花就往下拽,狗三想去阻攔,但為時已晚。
只聽「吱哇」一聲凄厲的慘叫,彷彿嬰兒啼哭一般,那株花樹突然急速地縮進了墳里,轉眼就不見了,恍如活的一般。
這突如的變故倒把三人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都倒退了好幾步。怔怔地看了看,那株花早已消失得不見一點蹤影,好像從來沒在這生長過一樣。
熊二早已嚇得面色發白,抖抖索索拿起手來,發現那朵小白花居然還在自己手裡,嚇得「俺的娘哎」一聲扔出老遠。
狗三忙跑過去撿起那朵白色小花。發現只離開植株這麼一瞬間,它已經枯萎了。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那種誘人又噁心的香味也沒有了,再用手電筒照了照花柄斷開的地方,滲出了一點暗紅色的枝液,如血液一般。
狗三再走到墳前查看那植株消失的地方,一點痕迹也沒剩下。他俯下身去,用手向里扣了扣,什麼也沒有。不死心的狗三又用雙手向下刨了刨,除了感覺中間部分的土有點鬆軟之外,依然什麼也沒發現。他剛想再繼續刨,旁邊的熊二說話了:「行了行了,回去睡吧,你再他娘的刨幾下,棺材瓤子都要被你刨出來了。山野村民,你刨了他們的墳還不得跟你玩命!」
狗三想想也是,就住手把土填了回去。和熊二江浪一起打道回府。
第二天一早起床,狗三就把熊二和江浪叫到了一起:「通過昨晚上的觀察我大體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我們看到的第一個鬼,你們猜她是什麼?」
熊二和江浪都茫然搖頭。
「她就是一個人。」
「她是一個人?那她為什麼大半夜地跑去墳地哭墳?什麼時候不好,非得大半夜去?故意嚇人?」江浪不解地問。
「她自己也不知道。」狗三擺手阻止了又想說話的江浪,繼續道:「她因為思夫、思子心切,而得了一種精神疾病——癔症,
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夜遊症。因此才會半夜哭墳,我覺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昨夜熊二喊了一嗓子把她驚醒,她當時驚恐的表現就很明顯說明了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絲毫不知。而墳上的那株花是關鍵,那花有強烈的致幻作用。我們後面看到其他哭墳的女子,都是我們無意中吸入了花香,而產生的幻覺。」
「產生幻覺倒說得過去,可為什麼我們三個人會產生一樣的幻覺?」江浪不解地問。
狗三輕輕一笑:「當時我們精神都是高度緊張,你再想想,在我和熊二產生幻覺之前,是不是你先說的『墳前還有一個』?」看江浪點頭稱是,狗三才接著說:「我和熊二吸入了花的毒氣,又接受了你的這個『心理暗示』,才產生了墳前還有一個女鬼的幻覺。而你的幻覺則是由於昨晚你一個人見到女鬼太過緊張害怕,中毒之後『自己嚇自己』的結果,真正的女人走了,你的心裡上卻還停留在女鬼哭墳的情節,那株花強烈的致幻作用就讓你的『心理暗示』成了肉眼可見的『現實』。村民們看到的『鬼』也和我們看到的一樣,同樣的道理。」
二人想了想,狗三說得在理,再加上昨天晚上狗三幫他們閉眼打破幻想的做法,二人覺得狗三是正確的。熊二和江浪互相對望了一眼,不由得同時長吁了一口氣,繼而又自嘲般地笑了起來。這兩天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慢慢放下。
「那麼,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江浪問道。
「問題的關鍵在於那株花,我們要搞明白它究竟是什麼。那株花深深植根土墳內部,要想剷除它,恐怕真的要挖墳掘墓。」
「挖墳掘墓?那對於咱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的事,包在二哥身上了。」熊二拍了拍自己寬厚的胸脯。
狗三苦笑了一下:「你想簡單了,這墳好掘,可墳的家人這關不好過。挖先人的墳在一些鄉下人看來可是最不能容忍的。這墳,讓不讓咱挖都不好說。咱們這是想幫山村的居民們辦點好事,如果為了這個得罪他們,這墳,就不如不挖了。」
熊二撓撓頭,覺得狗三說得有理:「這還真他娘的麻煩,咱就沒有其他的招了?」又歪頭想了想,「我覺得,我們應該找村長。」
狗三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道:「二哥,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找我做什麼?」說曹操曹操到,村長老頭一推門就走了進來。
三人急忙起身,一番客套后,讓村長坐下。狗三就把昨晚三人看到的情景和自己的猜測詳詳細細對村長和盤托出。
村長聽完了狗三的話,取出它那個長長的煙袋鍋子,裝上煙「吧嗒」了一口,才說道:「這『鬼』啊,都鬧騰了我們一個多月了,攪得合村不得安生,晚上都不敢出門了!我這個村長,一想到這,腦仁都疼!如果你們幫我們把這個事兒弄清楚,我們全村上下都感激你們。你們要挖哪座墳,我都沒意見!你們這是要捉『鬼』,這是為全村的老百姓辦事,我支持你們!我們全村的老百姓都會支持你們!」
聽他這麼說,狗三三人一下子來了精神,頓覺信心倍增。
接著村長話鋒一轉,說道:「只不過,那座墳是屬於老高家的。現在老高家只剩了一個女人,我們要動那座墳就得必須和這個女人商量。但頭疼的是……」說到這,村長眉頭皺了起來,臉泛難色:「自從兒子死後,這個女人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我們全村人都不敢去她家。找她拉呱這事,我這心裡發虛啊,她能不能答應,我可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們陪你一起去!我就不信了,幾個大老爺們還怕一個女人不成?」熊二又恢復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村長思考了一陣子,最後一拍大腿站起身來:「走!現在就去!別說她不是鬼,就是『鬼』也得去會會她!幾位外鄉人都不怕,我一個村長老頭子更沒有理由怕她!」
江浪也揮了揮拳頭:「村長說得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家倒不遠,往西隔了三座院,衚衕中間的那家就是。」村長說著,帶領江浪三人到了他說的那家門前。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落,也是三間破破爛爛的草房,一個用舊木條拼湊的小木門歪歪斜斜,顯然已年久失修,象徵性地掛在那裡,用手輕輕一碰,木門「吱呀」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應手而開。
村長往裡瞅了瞅,喊了一嗓子:「老高家的,在家嗎?」連喊了幾聲,才看到一個女人從屋裡慢慢走出來,衣服破舊,精神萎靡,頭髮蓬鬆,胡亂在腦後扎了一束。面色發暗,兩眼空洞。
村長說:「老高家的,最近還好?我們幾個找你商量點事啊。」
那個女人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村長還能找俺商量啥事?有什麼話您說,俺聽著就是了。」
聽她開口說話,幾個人長出了一口氣。
「最近村裡鬧鬼,你聽說了嗎?」
「鬧鬼?俺不知道。」那個女人說,接著她又看了看狗三他們三人:「俺從小就有一個晚上夜遊的毛病,可發病的時候,俺自己一點也不知道。如果是因為俺,村長,煩您替俺給鄉親們說個話、賠個不是。」
是了,她從不和人說話,具體情況她肯定不清楚。
「不只這個,還有……」村長把剛才狗三和他說的話又一五一十地對這個女人說了一遍。
就見她越聽眼睛睜得越大,最後吃驚地看著他們:「我……我……我真不知道還有這事。但你們要動俺男人和孩子的墳,俺說什麼也是不能答應!他們死得這麼慘,難道你們還讓他們死後不得安生嗎?」說著,她低頭啜泣起來。
村長慢慢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何況都那麼長時間了,你也應該慢慢放下了。你哭瞎了雙眼又有什麼用?他們也不能活過來了。挖開墳,找到那株花的根源,剷除它,為全村人除害。大家都會感激你的。」
可無論村長好說歹說,那個女人就是不答應。
「大姐」這是狗三開口說話了,「您有好久沒照鏡子了吧?」看女人點了點頭,狗三接著說道:「您面容發黑,顯然已經中毒很深了,不信您看看您的手掌背面。」那個女人慢慢伸出雙手,翻轉過來。只見她手掌的背麵皮膚髮青,血管暴露,卻都是一條條的紫黑色,蜿蜒可怖。
「這……」女人自己可能好久沒注意自己的手掌了,也被自己的手掌嚇呆了。
狗三趕緊趁熱打鐵:「你最近經常夜裡去墳上,接觸那棵妖花多了,難免感染毒氣。你老公和兒子的墳上長著這麼一棵毒花樹,你能心安嗎?看著這棵樹作妖,禍害全村老百姓而不管不問,你心裡能過得去?」
看那女人低頭不說話,狗三又道:「大姐,如果我所料不錯,那株花可能已經鑽入了你丈夫或你兒子的棺槨,他們二人說不定已經受害了。除掉這棵毒花,其實也是挽救他們啊。」
女人抬起了頭,看了看狗三,又看了看眼神充滿期盼的村長,說:「好吧,不過俺有幾個條件。」
「行,你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什麼條件都答應你。」村長迫不及待地說。
「一是你們能不開棺盡量不開,就是開了,也不要動他們的屍骨。並且事後還要恢復原樣。」
「這個,不消您說,這是自然。」狗三說。
「二是魂魄不能見陽光,見了陽光就散了,你們必須在晚上行事。」
熊二一聽,立刻瞪起了眼睛:「啊?晚上?你這不是……」他剛要再說,狗三一擺手攔住了他的話,說:「行,就晚上!」熊二被噎得眼睛瞪得溜圓,使勁咽了咽唾沫。江浪在旁邊看著他那個窘樣,掩口直樂。
「第三個就是,完事後必須給俺的男人和孩子做場法事,以安他們在天之靈。」她這話是對村長說的。
村長考慮了片刻,說:「好吧,我答應了。妥了!」說完,他站起身來,抖抖身上的破襖片,就要走。
這時,狗三走上幾步,對著那個女人說:「大姐,你這個毒是可以解的,還有你夜遊的毛病,也是可以治的。你到村裡的小診所讓那個老中醫看看,也許他就能治得了你的毛病。」
女人感激地瞅了眼狗三,說了句:「謝謝!」
從那個女人的家出來,狗三對村長說:「老村長,我還有點事。」
村長停下腳步說:「什麼事?你說。」
狗三說:「昨晚我們還得了一朵花,我想找人看看,不知村裡有沒有人能認識它,如果知道它是什麼花,我們晚上的行動也許更有把握一些。」
說著,他把那朵已經枯萎的小白花拿了出來。村長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皺眉搖頭道:「這個,我還真看不出來,我在這村生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個。對了,」他突然拍了一下巴掌,「我們可以找那個老中醫看看,他經常去山裡採藥,也許見過。」
說著話,三人來到了小診所。老中醫接過狗三遞過來的小白花,戴上他那個瓶底似的老花鏡,仔仔細細地看了足有一袋煙的工夫,又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才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曼陀羅,不過……」
「不過什麼?」狗三警惕地問。
「尋常的曼陀羅花比這朵花略大,純白色,沒有這朵小花上的紅血絲,剛才我撥開了一點紅血絲聞了聞,真的有血腥味。如果我所料沒錯的話,你們這朵花是不是從墳地周圍採的?」
看狗三他們點了點頭。老中醫接著說道:「曼陀羅全株有毒,特別是果實和花,毒性最烈,致幻性也最強。它還特別容易變異,變異后毒性會大大增強。古代有的民族會把曼陀羅當成神物來崇拜。『曼陀羅』是禪語,意思是中心,又意為宇宙之真實,囊括一切的意思,充滿了神秘的色彩。你們帶來的這朵花肯定吸取了人血,花瓣上都能有這樣的血色,我真說不準這株花已經到了何種可怕的地步。你們要去剷除它,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說著話,他回身從中藥櫃的一個抽匣里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狗三:「這是我用咖啡子、冰片、薄荷還混合了一點舒必利自製的預防瘴氣的葯,你們拿去,到時提前服用,說不定會有用。」
狗三幾人連忙接過,千恩萬謝地從小診所出來。
回到老村長的家,幾人又計議了一番,商量了晚上需要準備的東西,就各自倒頭休息,以備晚上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