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沉淪(三)
林七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上手了,掌心捂住落無悔的薄唇,防止裡面再蹦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皮膚相擦而過,她掌心一麻。
所有人看向他們,林七尷笑:「門主,他最近跟我學開玩笑兒,這是跟您開玩笑兒呢,您別放在心上。」
旭林派門主輕輕地搖頭。
他不介意道:「無事,只要你沒受傷便好,大家都累了吧,這幾天先好好休息一番,有我在,不會讓南宮千金出事的。」
落無悔目光轉動,卻也不言了。
林七頓時鬆一口氣,緩慢地放下手,掌心那處的皮膚上似乎還有微涼的觸感,她五指稍稍攏起。
沈輕風走過去,恭敬地回:「門主也要保重身體,這段時間馬不停蹄地趕路,您的腿可有大礙?」
旭林派門主淡淡道:「還好。」
眾所周知,這一條腿是當時跟各大門派去圍剿大妖時,被一名貪生怕死的門主推出去當了擋箭牌,才會大妖擊中腿的。
事後,旭林派門主也並沒有追究那一名貪生怕死的門主的責任,只道這是對方求生本能驅使,默默地承受著腿傷之痛。
沈輕風對此也是感慨良多。
等他們寒暄完,林七想跟落無悔回自己住的那一所院子,不出去了。南宮千金被抓,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出去亂走。
可旭林派門主叫住了她,絲縷的日光下,他容顏如謫仙,視線似帶了一絲寵溺地落到林七臉上。
林七思量再,讓落無悔先回去,自己留下了,「門主,您可是有事跟我說?」
旭林派門主「嗯」了一聲。
他揮退所有人,走近她,但也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嘆了口氣道:「你這一次出旭林派后,跟我生疏了不少。」
林七不語。
骨簪插在雙丫髻著實奪目,旭林派門主也留意到了,「這支簪子以前從來沒見你戴過,很好看。」
不得不說落無悔的眼光上佳,他送給她的簪子不僅獨一無二,還有種別緻的美感,林七也是打從心底里喜歡這一支簪子的。
話題逐漸轉到正軌。
旭林派門主凝視著她雙眼,問:「七,你跟我說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落公子?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對一個人如此。」
林七仰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他投過來的眼神,反問:「門主您又是如何看得出來我喜歡他的?」
風吹過他們的衣衫,她捻住了揚起、要撞向旭林派門主的衣袂。
「你看他的眼神。」他眼底似有萬般情愫流淌而過,「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眼神會不一樣的,你還小,也許一時不察。」
旭林派門主掩下眸中情緒,垂眼看林七,再問:「七,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落公子了?」
她還是沒有回答他,沉默以對。
幾秒后,旭林派門主知道林七的答案了,頗有感嘆道:「你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小時候纏著我要吃糖的七了。」
青年嗓音低沉,被風捲去。
「啪嗒」一滴雨砸到林七的額間,雨水措不及防地落下,淅淅瀝瀝,一把繪著山水好顏色的骨傘遮了過來。
持著骨傘的指節長而白。
旭林派門主貼心道:「你拿著這一把傘回去吧,淋雨容易著涼,你父母臨終前可囑咐過我,定要照顧好你。」
江湖上無人不知旭林派門主和蘇州林氏夫婦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蘇州林氏夫婦除妖時不慎雙雙身亡,是他料理他們後事的。
也是他主動提出收養他們之女。
這些事是林七拐彎抹角地從沈輕風那裡聽來的,她接下了這一把骨傘,衷心地道:「謝謝門主。」
旭林派門主動了動嘴皮子,但終究是沒有再說話,手拿著另一把骨傘,立在原地,望著林七離開的背影。
*
雨敲擊著青石板小道,林七走下石階,水珠子連成一串地沿著傘面掉落,砸得旁邊鬆散的泥土微凹。
又走了幾步,她腳先是頓住,再是加快速度地朝前走,走到落無悔身邊時,抬起手,扇面向他那一側傾斜。
「你怎麼還在這兒?」
幸好骨傘不算小,正好能遮住兩個人,落無悔抬起眼睫,幾滴水滾落,笑道:「我在等你出來。」
林七哽住,也不多說,拽住他就往院子走,鬼應該不會生病,但是衣衫濕噠噠地黏在身上也難受。
還是快點兒換掉好。
她和他一起回到房間,隔著一道屏風,他在裡面換衣服,「咔噠」一聲,腰封被解開,掛到了屏風上面。
腰封吸了水,沉甸甸地。
林七站在屏風的另一側,不經意地看了過去:一雙潔白修長的手指拿著一件紅衣,也掛到了屏風沿邊。
有些後悔了,她該守在房門外面等落無悔換完衣服再進來的,想挪開目光,又見一截窄瘦似雪的手腕伸出。
是一件裡衣被掛到屏風。
林七差點就聯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畫面了,這絕非她本意。
這一道屏風很厚,連影子也瞧不見,但對面的人很高,只要一掛衣服,她就能看到手了,若隱若現最是致命的勾人。
不看、不看、我不看。
林七閉上眼,給自己洗腦。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估摸著落無悔大抵換完了,她再睜開眼,「你可以了沒?」
「行了。」他從屏風後面出來。
等落無悔換好衣服,林七也沒回自己的房間,坐到羅漢榻上,拍了拍對面空著的位置,示意過來坐下。
「過來。」她眼睛亮亮的。
落無悔滿頭青絲鋪灑著,儘管隨便地用白布擦過了,還是濕漉漉的,暫時沒紮起來,他放好髮帶,走過去。
林七直起了雙膝,叫他轉身,背對自己,她從旁邊拿起一塊乾淨的布子,說:「我給你擦乾頭髮。」
一直以來落無悔都是自己擦的。
從小到十四歲,沒變過。
不過他小時見過下人的孩子洗髮,那些小孩總是會被父母追著擦頭髮,落無悔出聲:「你要幫我擦乾頭髮?」
林七雙手攏起他垂到腰間的長發,用手指梳了一下,「對啊,你這頭髮真好看,比我的柔軟多了。」
外面的日光被烏雲遮蓋住,房間里點了幾盞燭火。
這番話沒有違背良心,垂落在她指間的長發是自然的黑色,在燭火下泛著光澤,發尾也沒有一絲枯黃分叉。
落無悔側了側身,指尖繞過她也垂下來的青絲,眼帘子眨動,音色低緩:「可我更喜歡你的頭髮。」
林七聽得高興,繼續擦。
待髮絲擦到半干,落無悔握住了她的手,抽掉自己的墨發,「你不是說算命算出來我們有夫妻情緣么?」
這事兒林七沒忘,「嗯。」
落無悔唇角微揚,聲音放得很輕:「你跟我回鬼界可好?」
回鬼界么?林七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可以呀,我們上次去鬼界,我都沒好好地看過呢。」
世上的人皆對鬼界敬而遠之,一是對死的忌諱,二是覺得晦氣,常人進了鬼界就很難出得去的了。
少年還繞著她的青絲不放。
「若是要你以後都待在鬼界呢?」他衣襟有些散開,燭光傾瀉而入,鎖骨處落下一片清影,「不能再離開鬼界,你也願意?」
林七作思考狀,隨後認真地問:「鬼界有枇杷么?鬼界有漂亮的衣服么,鬼界有好吃的么?」
落無悔睨著她:「都有。」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林七盤腿坐著,「沒有的話,我就不能待在鬼界,有枇杷、漂亮衣服、好吃的也不行。」
屬於她的青絲驟然從落無悔的手指滑開,似靈活且嚮往河流的魚兒,一旦躍入水裡便會消失得渺無蹤影。
他笑容倏地止住,「是什麼?」
林七眨了下眼:「是你。」
普普通通的一個「你」字輕擲而下,卻能使水面掀起驚濤駭浪,自此漣漪、波瀾不斷,久久不息。
窗外的雨下得「噼啪」響,敲過窗扉,她聲音不是很大,卻也不小、咬字清晰,能讓坐在身邊的人聽得到。
落無悔看了林七半會兒才笑著道:「這可是你說的。」
他們相對而坐,他的表情變化,她能看得一清二楚,同樣的,落無悔也可以,「那你想什麼時候跟我回鬼界。」
林七不遲疑:「隨時都能。」
雨從窗外灑了進來,她伸手過去關小點兒,語氣沒起伏:「今天早上我問了問沈大哥一些關於血契的事,他說……」
光影昏沉,落無悔瞳眸轉動。
「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