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賜婚
做媒人這麼多年,張媒婆從未說過這樣的媒——女方比男方大了快十歲!
男方比女方大上十歲的,不罕見。有些娶作繼室的,便是大上二十歲的也有。可,女方比男方大這麼多,她從未見過!
她腳下生風,臉上滿是笑容,想著張家給的那顆夜明珠,喜得不得了。尋常人家,哪兒找這麼大的夜明珠去?有了這個,就可以給小女兒添妝了!
「媒人?」聽到僕人來稟,外頭有位姓張的媒婆登門,陳寶音很詫異。
她看了看廊下做綉活的顧舒容,搖搖頭。張瑾若的動作,不會這麼快。她視線移動,落在庭院中教寶蛋兒背詩的蘭蘭身上。
當年的小女娃已經出落成抽條少女,皮膚白皙勻凈,臉容清新秀美,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蘭蘭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啊!陳寶音心中感慨。
「請進來吧。」她吩咐僕人。
然而,等到媒人進來,說起來意,陳寶音聽得眉頭越挑越高:「顧娘子?您是來給我家姐姐說親?」
「正是。」張媒婆說完,才看到追著寶蛋兒跑的蘭蘭,她「哎喲」一聲,眼睛亮了,「您家這位小娘子,出落得可真好!」
可不嗎?拋開陳家人一貫的好樣貌,蘭蘭讀書幾年,身上書卷氣很濃,加上她姑父是翰林院的官兒,前程遠大,她可是位說親的好對象!
「不過啊,今日我是沖著您家大娘子來的。」張媒婆好容易將視線從蘭蘭身上移開,又說起來意。
提親的果然是張瑾若。
他倒是衝動,陳寶音心想。嘴角微微抿著,沒讓張媒婆看出自己的滿意。
張瑾若的這份衝動,來得真好。陳寶音打心底喜歡他這份直白與坦率,姐姐是個內斂謹慎的人,跟她水磨工夫,還不知磨到猴年馬月去。
「大娘子這份容貌,氣度,秀外慧中的品格,那是滿京城也難尋到的出挑。能配得上大娘子的男兒,那是少之又少。但我說的這戶人家,那是頂頂好的,真箇兒配得上大娘子……」張媒婆眼也不眨地誇讚吹噓。
既誇顧舒容,也誇張瑾若,只把兩人誇得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顧舒容羞得在屋裡不肯出來。
她腿邊放著針線,此刻一點兒心思也無。既慌,又怕,因為她意識到,張瑾若是真的要娶她!
為何如此?她不是跟他說過嗎?他們不般配!他怎麼還是叫媒人來了?
「你會後悔的。」她口中喃喃。
她都三十了,很快就老了,而他還年輕著。
等到他三十歲,她都多大了?都四十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思及至此,臉上說不出的黯然。
「容姨。」門口,一個小腦袋探進來。
顧舒容抬頭,擠出笑臉兒:「蘭蘭。」
蘭蘭走進來,覷著她的神情,笑吟吟道:「張將軍托媒人來提親啦。」
顧舒容知道。否則,也不會避出來。
「他胡來,你可別跟著胡說。」她斥責道。
蘭蘭嘻嘻一笑,說道:「張將軍都託人來提親了,豈是胡來。容姨不知道,那媒人把你誇得花兒一樣呢。」
把那些溫婉、善良、持家有方、堅強勇敢等詞兒,學了一遍。
顧舒容聽得臉上通紅,羞得不行:「真是胡說!」
媒人的嘴巴里,真是一個字也不能信。顧舒容聽多了人家說她年紀大、耽誤了、可惜了的話,從沒聽人如此誇過。
臉上熱辣辣的,起身捂蘭蘭的嘴:「不許淘氣!」
蘭蘭便笑嘻嘻地跑了。
顧舒容跺了跺腳。
張媒婆在顧家說了個口乾舌燥,竟沒說到顧家點頭,心中很是詫異。
在她看來,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那顧家大娘子都多大年紀了,碰上一個喜好古怪的張家,相中了她,居然不趕緊點頭,還矜持?
但陳寶音端茶送客,她只好起身告辭了。說媒這種事,沒個三五回,說不下來。她早習慣了。
「夫人再考慮考慮。」臨走前,張媒婆又誇讚一番,「這可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陳寶音笑笑,客客氣氣地送她離開,然後去了顧舒容房裡。
「姐姐。」她進門道。
顧舒容看到她,羞得不敢抬頭,側身坐在床邊:「人走了?」
「走了。」陳寶音道,坐在她床邊,「姐姐怎麼想?」
張瑾若都託人來提親了,請的還是官媒,顯見不是戲弄人。他家世、品貌等都不差,顧舒容怎麼想?
「我跟你說實話。」顧舒容低著頭,很是落寞,「我跟他,真的不般配。」
但凡她小個四五歲,也敢應了。
顧舒容想一想,說不出的傷心。她怎麼就這麼大年紀了呢?若是早幾年遇見他,該多好!
但她又想,早幾年遇見他,她也是比他大了近十歲,他們還是不般配。
這甚至不能怪方晉若。便是沒有方晉若耽誤她,她跟張瑾若也是不成的。
「姐姐怕什麼?」陳寶音問。
顧舒容跟她處了這些年,早已經是一家人的,也不怕丟臉,跟她說心裡話:「他才二十齣頭,這一輩子長著呢。男人都愛好顏色,我……我這般……他用不幾年就後悔的。」
陳寶音垂眸想了想,忽然笑道:「這有何難?待他厭了,咱自請下堂,回家來,我養你!」
顧舒容愕然。
「反正吃虧的不是咱。」陳寶音又說,「他是年輕英武的大將軍,姐姐,咱跟他過一年就賺一年,過兩年就賺兩年。」
她眨眨眼。
顧舒容聽得又好笑,又感動。寶音能想出這樣的法子勸她,真是難為她了。
她何德何能,有這樣的好弟妹。
雖然寶音說的這法子很荒唐,可仔細想想,顧舒容竟沒那麼害怕了。
「我佔人便宜,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她低下頭又道。
她比張瑾若大那麼多,也沒什麼才名,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婦人,傳出去了,不知道多少人背地裡罵她。
顧舒容買菜時常聽到人說,威遠將軍如何英勇,如何威風,許多年輕姑娘都在心中崇拜他、傾慕他。結果,她這樣一個老姑娘摘了花兒,定有人罵她不要臉。
「姐姐怕人說?」陳寶音挑高眉頭,口吻詫異,「難道現在就沒人議論姐姐?」
顧舒容一愣,抬頭。
「姐姐,人活在世上,總要被人說的。」陳寶音握住她的手,認真道:「現在別人背後說你,都是可憐你、笑話你。可姐姐若是嫁了張瑾若,別人再說你,都是嫉妒你、羨慕你。同樣是被人說,姐姐要哪個?」
轟然一聲,如巨石撞擊心竅,顧舒容一下子動搖起來。
「你,你不會瞧不起我?」她幾乎要落淚。
「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陳寶音驚訝道,「你是姐姐,我們只有盼著你好的,怎會瞧不起你?你可別胡思亂想,我們只盼你高高興興,自自在在的。」
頓了頓,「若你當真不願意,也沒什麼,咱回絕就是。不就是一個張瑾若?咱在家也有吃有喝,不差什麼。」
顧舒容低著頭,眼淚終於掉下來。
她就怕人說她,尤其怕親人心裡瞧不起她。她心裡,其實不討厭張瑾若。寶音能這麼說,她太高興了。
過幾日,張媒婆又來了。
「夫人,這麼好的親事,過了這村沒這店啊!」她忍不住心急。
但陳寶音仍是沒鬆口。
把張媒婆急得不行。這家子,怎麼這麼坐得住呢?
顧家當然坐得住。別說顧舒容不急著嫁人,便是她鬆口了,陳寶音也要抻一抻——免得日後叫人說嘴,嘲笑姐姐愁嫁、恨嫁。
張瑾若誠心求娶,就多等一等。正好,瞧瞧他的誠意。
這事漸漸傳開了,連皇上都有所耳聞。
「回皇上,顧姐姐救過臣的命。」被叫入宮中,張瑾若向皇上解釋來龍去脈。
皇上聽后,竟很高興:「朕為你賜婚,如何?」善良坎坷的女子,有情有義的兒郎,他喜歡這一對。
張瑾若立刻跪地,大呼:「臣叩謝皇上!」
阿姐數次回絕他,都是說「不般配」,而非不喜歡他。
現在皇上為他們賜婚,她總該覺得他們般配了!
張媒婆第三次上門,陳寶音便鬆了口。
姐姐從沒說不喜歡張瑾若。一家人相處這麼久,她還是看得出來的。倘若顧舒容打心底不喜歡,她會說出來。
從前便有一樁各方面不錯的親事,顧舒容挑不出來毛病,便說:「我不嫁人!你們若逼我,我就去死!」
她在面對張媒婆的提親時,便沒有這些表現,陳寶音心知她只是自卑,並非不動心。
於是,當賜婚聖旨傳來時,陳寶音別提多高興了!
顧舒容滿臉驚愕,簡直難以置信。
「姐姐,謝恩。」陳寶音提醒。
顧舒容慌忙叩首:「民女叩謝皇恩。」
接過聖旨時,她滿腦子都是漿糊似的,「顧氏女,溫婉賢淑,美麗貞靜,善良寬仁,才思敏捷……」等話語,仍回蕩在耳邊,令她想要落淚。
張瑾若怎麼求了皇上賜婚?為這麼點子小事,丟人不丟人?她,她這樣一個人,怎麼當得起?
不日,張瑾若攜禮登門。
青年春風得意,俊美的臉上盛滿笑意,顧舒容見到他,想數落他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她怔怔看著他,只覺他如天神一般高大偉岸。
但她知道,他不是天神,他只是一個大英雄。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也是她一個人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