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因為低燒，沈傾依的狀態一整天都不太好，再加上突如其來的降溫，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像是要下雨，臨到快入夜的時候，才淅淅瀝瀝的開始鬧騰起來。

山翎那個時候正在籠子里睡覺，軟軟乎乎的小窩舒服極了，就聽見雨滴拍打著窗戶的聲音。

一場秋雨一場寒，雨水伴隨著風嗚嗚咽咽的，像是一隻陰沉沉的野獸。

山翎望著窗外，沈傾依家樓層高，天晴的時候能夠看到不遠處的公園和湖水，可現在因為水霧的緣故，只能朦朦朧朧的看個大概。

沈傾依也聽到了下雨的聲音，她從書房裡走出來，把衛生間和廚房的窗戶關好，最後才走到陽台，檢查一下窗戶。

「啾啾。」

山翎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從沒有關上的籠子門飛了出去，落在了沈傾依的肩膀上。

「睡醒了？」沈傾依摸了摸山翎的小腦袋，看到陽台窗戶都關的好好的，這才帶著山翎回了書房繼續工作。

雖說今天生病了，可委託人的工作還是要做，所以此刻書房裡的工作台上亮著一盞燈，那本《瓏城舊事》就這麼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

沈傾依把山翎放在旁邊的抽紙盒上，這裡是它的專屬休息區。

冒著熱氣的杯子里還有溫熱的茶水，沈傾依喜歡這種喝起來有味道的東西，不是太喜歡喝白水，所以家裡總是常備著各種茶包和咖啡，今天泡的就是一壺雨前龍井。

清香醇厚的茶香聞起來頗為沁人，細長的茶葉在玻璃杯中或起或伏，這種茶葉很耐泡，最適合工作的時候慢慢泡著喝的。

山雀村也有種茶葉的，所以山翎望著那茶也有些出神。

不得不說，出來那麼久了，她也開始想家了。

沈傾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看到小胖似乎有些精神不太好的樣子，以為是降溫造成的，便從旁邊的架子上抽出一條沒用過的毛巾，墊在了山雀的腳下。

「是不是冷了？」沈傾依語氣輕柔的說：「明天還要降溫，你要是依舊覺得冷，那就別回籠子里了，就睡毛巾上。」

一聽不用回籠子，山翎的精神就好多了，她蹭著沈傾依的手指頭，想著再等等，等時機成熟了，她就和沈傾依坦白自己是個小妖精的事情。

沈傾依安撫了自己的小胖鳥，繼續了自己的工作。

因為狀態不好，所以沈傾依總是會覺得發困，茶水很快就見了底，她只好起身去廚房燒水，再給自己泡一壺新茶。

當沈傾依拿著泡好的茶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山翎正站在那本《瓏城舊事》前，煞有其事的看著上面的內容。

沈傾依不覺得古怪，反而忍不住輕輕笑了笑，走過來問道：「你能看懂么，倒真像個人一樣。」

山翎『啾啾』兩聲表示抗議，然後也不挪屁股，繼續看著那本書。

沈傾依也累了，全當個熱鬧看，她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山翎，越看越覺得自己養的這隻小胖鳥可愛，不僅模樣好看，脾氣還好，最主要的是特別粘人，似乎一刻都不想和自己分開。

在沈傾依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還鮮少有生靈願意這樣靠近自己，自己的親人就不說了，連小區里的流浪貓狗都不怎麼和她親近。

看著山翎圓咕隆冬的小身子，沈傾依便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單手撐著腦袋說：「也就只有你，願意這樣陪著我了。」

「啾？」

山翎不解的回頭看了看她，然後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仰頭對她說：這本書的內容，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是仔細一琢磨，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可山翎很確定自己是看過這本書的。

沈傾依正在修復的這兩頁故事，講的是主人公陳先生看著滿目瘡痍的宅子，周圍的鄰居也驚訝他的到來，紛紛告訴他這些年的變化。

字裡行間都是在說這位『陳先生』出國的這段時間，國內發生了動亂，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戰火中死去了，而那位『陳先生』卻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痛苦，反而跟自己的鄰居說：【這已經與我無關了】

沈傾依聽不懂山翎的話，可卻莫名其妙的想和它講一講這本書的內容。

她沒有朋友，也沒有親近的家人，也許這一生都會是孤身一人，而沈傾依也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可卻依舊渴望著與人說說話。

而面前這隻小胖鳥，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它是一隻鳥，壽命也不過5-10年，無論怎麼看都會走在自己前頭，沈傾依是沒有負罪感的。

她緩緩伸出手，穿過山翎的頭頂，翻開了《瓏城舊事》的第一頁。

「這本書，是民國時期寫的，委託人告訴我這本書大概只出版了百來冊，留存下來的可能就只有這一本了。」沈傾依撫摸著那具有年代感的紙張，對山翎說：「它講述的是一個男人的故事。」

《瓏城舊事》里，是這樣寫的。

陳先生出生在書香世家，家境殷實，成年後娶了一位美貌賢惠的妻子，並生下了一個男嬰。

在那個年代，陳家是當地有名的商戶，他家除了做布匹和糧食的生意之外，最重要的是陳家祖上在朝中當過大官兒，所以當時只有20多歲的陳先生幾乎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富家子弟。

無論從什麼地方看，陳先生的生活都是很美滿的，整本書的前20章，都在講述陳先生奢靡的生活，和幸福美滿的家庭，直到那一天。

在兒子滿月酒的那天晚上，陳先生卻突然說，自己想出國留學，去學習音樂。

家人們以為他只是一時興起，那個年代大城市裡已經有不少的外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甚至還修葺了好幾座國外的教堂，年長的人說他們是洋鬼子，而年輕人卻覺得他們風度翩翩，而且還很浪漫。

陳先生就是這樣，一個嚮往浪漫的人。

他本來讀的是聖賢書、八股文，在接觸到新鮮事物之後，整個人都開始嚮往國門之外的世界。於是陳先生開始掙扎，在陳家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毅然決然的拿起了行李，離開了這個生他養他二十多年的家。

陳先生跟著在國內認識的一位英國人出了國，在英國就讀皇家音樂學院，他用蹩腳的英語和同學們交流，偶爾受到排擠也沒有關係，他嚮往的是音樂，而不是這些音樂學院的同窗們。而在這個他認為最美麗的國度里，遇到了一位最美麗的人，也就是陳先生後來的妻子。

那位美麗的姑娘沒有嫌棄陳先生是異國人，與他在教堂中交換誓言，結為連理。

在故事中，陳先生說自己的這位妻子是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他把妻子比作女神繆斯，把倆人比作伯牙子琪，說他們是這人世間最完美的伴侶。

到這個時候，《瓏城舊事》的故事已經進行了一半。

陳先生在英國的生活非常幸福美滿，他有美麗賢惠的妻子，有自己喜歡的事業，甚至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偏偏就在這時，他收到了輾轉而來的電報，也從各個媒體報道中得知，戰火在他的故土燃燒起來了。

【你應該回到你的家鄉看一看，那裡有你的父母妻兒，你得回去】

【我不會回去的，我在英國的生活非常美滿，那裡早晚會變成一片焦土，我沒有任何理由回去】

陳先生和他來到英國的朋友這樣說道：【你來了也不要再回去了，我們都可以在這裡好好的生活下去】

對此，陳先生的那位朋友深感震驚，並在以後的日子裡也從未和他再有來往。

戰亂的火種在當時遍地開花，陳先生妻子的家人也算是當地的資本家，所以他們的生活還算美滿，當妻子誕下孩子后，陳先生望著那混血的孩子，卻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剛滿月，就被他拋棄的兒子。

那個時候的世道非常亂，陳先生也沒有了工作，蝸居在妻子家裡渾渾噩噩的度日。他想念著自己在國內的妻兒，每天都會看報紙，找尋上面的蹤跡，可每一次都會讓他失望，因為他曾經的故土已經淪陷了，也許自己的妻兒也已經死在敵人的炮火下。

後面又過去了好多年，妻子依舊如同初識時的美麗，陳先生的兒子也成長起來，而他卻突然有一天跟自己的妻子說：【我是愛你的，可我卻不能再這樣待下去了。我的才華和音樂不能困在這小小的國家裡，我要去環遊世界，讓所有人都聽到我的聲音】

也許是因為對於家人和妻兒的愧疚，陳先生第一站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在周圍鄰居的話語中，陳先生得知自己的家人和妻兒已經死在了戰火里，連屍骨都找不到。

【這已經與我無關了】

陳先生對鄰居，又好像是對自己說：【我將離開這個地方，沒有任何人能夠讓我停留，這裡是起點，卻從不是我的終點】

故事的結局，陳先生死在了去往美國的輪船上，而他在臨死前，手中緊緊攥著一首曲譜。

那是陳先生最後的遺作，名字叫做《最偉大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