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失意的權外者(6)
這樣聲音虛弱到極致,如果不仔細聽簡直就像是瀕死之人呢喃出的氣音的歡迎,傳到無色耳朵里,他只能吐出一句咬牙切齒的恨意:
「鶴!見!稚!久!」
「嗨咿!我在這裡!」鶴見稚久立刻放大聲音回應道。
他努力的舉起手想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不過因為才從重症監護室里轉移到普通病房,又是實實在在被重傷過的脆皮,現在能拖著殘破的病體從醫院裡悄悄跑出來已經是耗費了大量體力的行為了,再和無色掐架是絕對會輸的。
但是他卻是有恃無恐,一點都不怕被反殺。
「怎麼樣怎麼樣,獲得短暫勝利的感覺還不錯吧——我跟你講我超喜歡這種感覺的!」
「雖然讓王擔心我的安危這件事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啦,但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準備過來了……你去看過沒有,你想嫁禍的白銀之王已經快要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了!」
鶴見稚久絮絮叨叨,聲音虛弱又柔軟。
他倚著路燈的壁桿把站立的力氣都靠在上面節省力氣,連呼吸都是輕輕地,生怕牽扯傷口;
此時他似乎是才從醫院出來不久,灰色的半長發蓬蓬亂,凌亂的髮絲在燈光下幾乎透明,稱得小少年既可憐又溫軟。
特別是那雙重病不愈缺少氣色的臉看過來的時候,眼裡的堅強和倔強像是雨後逐漸散去的烏雲,只需要陽光輕輕一撥就會搖搖晃晃地撒下最後的雨珠,然後消散殆盡。
可他還是很歡快的要去迎接對他來說過於灼熱的陽光,不喜歡像吸血鬼一樣把蒼白和膽怯藏在陰翳里。
「但是你再也沒有機會看見了。」鶴見稚久的眼角眉梢都是誇張的笑容,他眼裡的嘲弄和嗤笑幾乎要溢出來,而就著這樣睥睨目光的是對無色之王的尊稱:
「我的盟友——我的王呀,對這樣完全按照您計劃來的結果,您是否會感到高興呢?」
他甚至還在期待著,眼裡閃爍著雀躍的光:
「那麼高興的同時也要誇誇我嗎?」
一句話徹底點燃無色之王被臣民愚弄的怒火。
幾乎是剎那間,夜晚的城市上空爆發出一道及其刺眼的光,但那不是哪個擾民的的傢伙打開了聚光燈,而是能量波匯聚時釋放的恐怖的光線,蘊含的力量在聚攏出一柄大劍。
那應該是柄漂亮至極的劍,它應該有著美麗且冷冽的稜角,曲線流暢光華璀璨,弧光在鋒刃上劃過,又靜謐的陪伴劍一起懸浮在高空上。
應該是這樣的,畢竟上一任無色之王三輪一言才去世不久,這一任無色之王繼任也沒有多長時間。
新王的劍應該美麗且嶄新。
應該是這樣的。
鶴見稚久目睹達摩克利斯之劍現身,嘴角勾起笑容,將瘋狂藏入心底,聲音虛弱得自己都要聽不清:
「你生氣了,太好了。」
就像他們一起登上天空帝國號那天一樣,在恐懼與憤怒當中炸響毀滅石板改變世界的第一步。
改變世界需要足夠的能力,無色有他的第七王權者權能,比水流能以一敵三不落下風,可是鶴見稚久沒有,他從誕生開始發到他手上的就是一堆散牌。
所以鶴見稚久需要一顆『炸彈』,不需要多複雜,物理意義上的就可以了。
因為在改變世界之前,他還有一些疑惑要問德累斯頓石板。
「瘋子!」
無色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真不知道吠舞羅的人看見你這幅樣子會是什麼表情,想想他們喜愛的朋友暗地裡卻是計劃著惡毒的謀算……哈哈,你說,他們會不會覺得當初把你從地獄里救出來是一件錯事?」
他看向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冷冽起來的
少年,肆意妄為地揭露對方癒合了多年的痂:
「畢竟你的非權外者效果可不是什麼實驗後遺症造成的。」
話音剛落,刺鼻硝煙味就從無色軀體的臉頰邊擦過,高速劃過的子彈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重重的血痕。
焦斷的髮絲紛紛揚揚落下。
「閉嘴。」
鶴見稚久舉著槍,黑洞洞的槍口還散著硝煙的煙霧。
可無色不會閉嘴,因為他認為鶴見稚久要殺了他,正如那天他不顧暴露的風險跑去要殺了鶴見稚久一樣。
他們或許不是最了解對方的,但一定是最想殺了對方的一對王與臣。
「還說我的計劃?那是你的順其自然吧鶴見稚久;」無色之王卻猖狂的笑起來,嘴臉變得極為尖銳,就像瀕死之人的最後復仇,一定要扒開對方最不想提及的傷疤才能解恨:
「你憎恨王權者,更憎恨讓你跌入地獄的德累斯頓石板。鶴見稚久,你究竟是因為想改變和你一樣的弱者的命運,還是你已經變成了被給予世間一切惡意之後墮落成了只剩下仇恨的螻蟻?」
「出生在滿是淤泥看不見光谷底的你,想必每個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會因為愧對吠舞羅的人而驚醒吧?」
「鶴見稚久啊鶴見稚久,你最後,會不會為了你的理念而殺死他們呢?」
會嗎?
會殺死給予自己生命中第一簇溫暖的紅色,會殺死在迷惘中接納自己與眾不同的執著的綠色,會殺死那些許許多多喜愛過他的人嗎?
無色之王扯出滿懷惡意的笑容。
「會啊。」
在無色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之下,鶴見稚久綻開笑容,他在問:「為什麼不呢?」
「相反,畏縮不前和期待可憐才是更可悲的吧?就像你,龜縮在別人的身體里,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僅僅能證明你的就只是一段不可能的理想——奪取七位王權者的力量然後成為最強的王權者,多麼令人發笑的願望啊。」
「而現在連這個願望都不能完成的你還剩下什麼呢?自我嗎?還是身為王權者的驕傲?」
鶴見稚久嘻嘻一笑,他高指天空,揚聲道:「都不存在了吧,就像你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都要粉碎啦!」
無色之王的目光不自覺隨著鶴見稚久的指向抬頭看向天空,應該是光鮮亮麗的王權之劍此時以一種格外荒誕的形象懸浮高空。
荒誕到無色都不敢承認那是他的王劍,可這就是鶴見稚久自接近他以來所想要的結果:
此時象徵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比向來不穩定的赤之王權者還要破損,劍身寸寸俱斷,破碎的稜角從上剝離,又似砂礫一般粉碎然後墜落,可它表現的威懾力又是極強的,幾乎能趕得上現在最危險的赤之王權者周防尊。
這是威茲曼偏差值溢出的表現,在幾個小時前與赤王周防尊的追逐戰後就已經完全崩潰,不可能再堅持長久了。
「不……」
無色瞪大眼睛,瞳孔縮緊到針尖大小,喃喃自語不想接受現實。
「不可能……」
「我不要死……我是王,是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
王者怎麼可以被螻蟻殺死,怎麼可以被鶴見稚久這樣連反抗能力都沒有的螻蟻殺死在這種可笑的情況下?
他不能死。
他還要奪走其他六個王權者的能力,成為最強的王!
所以、所以唯獨死亡是絕對不行——
「當然可以了。」
什麼?
無色如同溺水者一樣猛地扭過頭去,他看見的是一個極為脆弱的少年人,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鶴見稚久的手裹在病服里,垂著,宛如柳樹枝條一樣,明明
是合身的衣服,幾天昏迷不醒下來竟然也顯得寬鬆了許多。
走一步,手就會晃動一下,儘管手掌緊緊握著,還要扣住扳機,但無力感就和煮爛了的麵條似的,一搖一晃間,袖子也會擺動。
微黃的路燈從上而下,照不出色彩,只有散亂的髮絲幾近透明,彷彿是鶴見稚久留存的良善。
無色幾乎能感覺到鶴見稚久撲過來時跌倒的力度,他清楚的感知到鶴見稚久已經用光了力氣,根本就沒有餘力殺他。
甚至連扣下扳機都做不到。
可是,可是啊。
當小少年笑著,將槍舉起來狠狠地抵住自己的喉嚨時,無色卻由內而外升起了一股絕望——對自己的存在的絕望。
他節節後退,頭頂上空懸浮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若隱若現,只要他想,只要無色對眼前的人類升起殺意,王權者殺死區區普通人類還是屈指之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只需要將手抬起來,然後掐住對方的脖子就可以了。
但恐懼和絕望讓無色做不到,他不想死,更不想死於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
所以當冰涼的槍口橫在喉間時,明明只是臨時佔據的軀體,但偏偏就是感受到了讓他頭腦混沌的窒息,好像什麼在拽著他下墜,墜到永無天日的深淵裡去,然後笑著輕輕對他說:
「求我就可以啦。」
「——」
什麼?
無色像是溺水的魚,渾身的冷汗要把他透濕了,能理智分析每一項計劃,謀算著每一個王權者力量的他卻做不到此時理解這簡短的一句話。
鶴見稚久在說什麼?
「我說,求我。」
天空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搖搖欲墜,如同鶴見稚久說的那番話一樣:「你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已經要墜落了,我想,在這段時間你被很多王權者追殺過吧?」
鶴見稚久的聲音很輕,輕到連他自己也許都聽不清。
幾近呢喃。
但他的執著,和無力之人的報復和算計無色卻在如此相近的距離下聽得一清二楚。
「他們在追殺你,因為只有你才知道白銀之王的死因,知道天空帝國號墜落的真相,還知道我做了什麼又究竟想做什麼——所以他們會追逐你,直到你再一次接受王域碰撞。」
無色看見,和他僅到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少年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用力的大聲說出恭喜:「黃金的非時院、青王的4、吠舞羅、Jungle……恭喜你,能調動的王權者氏族都在找你,你現在可是大紅人了!」
鶴見稚久痴痴地低聲嗤笑,無色能看見他額頭細密的汗水,可能是牽扯到了傷口,又可能是重病才醒,總之是非常的虛弱,這樣的傷勢就應該躺在醫院裡數個月,而不是強撐著要過來見他。
「但是已經和白銀之王對峙過一次,又被各方追殺的你還能再支撐多久呢?」
他說著,鶴見稚久說著自己想要的東西:「要知道王劍墜落是不可挽回的,就像迦具都玄示那樣。」
「為什麼……」
他們最初合作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鶴見稚久比誰都珍惜朋友,他在那段時間裡簡直溫順地像只無害的綿羊,哪怕讓他去偷黃金之王名下機構的資料他都會遵從。
好像給他的一切引導他都會如獲至寶,視為積累的閱歷。
然後,反撲一口,撕碎喉嚨。
小少年眨了眨眼睛,眼裡是瑰麗如星河的笑意,「你可以視我為棋子,可以把我當工具,我們是合作是盟友,再如何拿對方的性命做賭注也不過分,但是——你想殺了十束哥,想讓尊哥的王劍墜落,還想篡奪流的身體…
…」
「不行,唯獨這些不行。」
「我是個惡人,惡人往往是雙標的,而你,不行。」
很不巧,無色之王從來不在被偏向的那一邊。
告訴了將死之人自己這麼做的理由,鶴見稚久握緊槍的扳機,他沒打算扣下去,因為他的目的不在此。
所以下一句話鶴見稚久是笑著問的:「知道理由之後有沒有感覺輸得不冤?不過你已經沒有機會翻盤了,你的威茲曼偏差值瀕臨墜劍,現在只有一條路。」
「待在我身邊,你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就永遠不會有墜落的那一天。」
他好像在說,我可以救你,也只有我能救你。
世界上沒有第二個能阻止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的人,而這個機會僅在眼前。
可是這是什麼?
無色之王咬牙切齒,恨意幾乎要讓他咬碎牙根。
是屈辱,是向曾經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螻蟻的臣服,一旦做出這個選擇自己將再沒有其他辦法擺脫鶴見稚久——因為達摩克利斯之劍破損不可逆轉,威茲曼偏差值永遠會保持在破碎的瞬間。
離開就是死。
無色恨意暴漲,他想罵點什麼,但鶴見稚久這幅樣子渾然就是什麼咒罵都會欣然接受,戳著他的理想評頭論足他都只會笑著贊同。
理想至上的瘋子。
他當初就不應該看上這道赤王的王鎖,而是應該選擇十束多多良。
鶴見稚久看了看他,恍然大悟一般繼續追加補丁: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此時此刻這片區域有七個王,他們都在為你我而來;一個王劍墜落會引起其他六個的連鎖反應,和我目前試想的結果區別不大……而且,你想死嗎?」
鶴見稚久歪了歪腦袋,笑意吟吟的,好像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人,卻一句話說中無色內心最不想要的結果。
他問:「你想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