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明錚 我們離婚吧
短暫的失重后,電梯門打開,蔣穎走出,卻看到久久未能聯繫上的冉莉正站在門前,抱著手機,來回踱著步,似乎有些焦慮。
「冉莉?」她輕聲呼喚,有些疑惑。
冉莉像是嚇了一跳般,立即站定轉身,神色也變得古怪起來。嘴唇翕動,像是欲言又止,眉頭微蹙,望著她的眼中儘是猶豫和不忍。
她從來活潑而直接,這番樣子倒是從未見著,蔣穎不免又上前喚了一聲,「冉莉?」
冉莉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眼中的不忍愈濃,變成了同情和憐憫。
她的眼睛太會說話,蔣穎看出了端倪,心上便像是被悶敲了一記。握著手袋的手緊了一緊,腳步也停了下來。
空氣有了一瞬的沉默,最終還是幼珊上前,拉著她的手問:「穎穎,你剛才也遇到了是嗎?」
一個「也」應證了一切。
「嗯。」蔣穎垂眸,輕輕的應了一聲。
原先她並不想因此影響他人,現在只怕是不可能。
蔣穎已經挽住了她的胳膊,聲音委屈又帶著惱意,「剛才我從包間找到鑰匙,正要下來找你,誰知過那邊走廊的時候,就看到兩個人在那角落裡接吻,我本來還想繞過去呢,結果走近一看,我才發現是沈明錚,嚇得我連忙就躲起來了……」
……蔣穎抬起頭,眼神晃動。是難以置信,是一些粉飾后的脆弱在徹底破碎。
可是為什麼會難以置信呢?成雙成對的出行與親密相擁相吻之間又能有多少距離?
不過是親見與未親見而已。
蔣穎指的那個角落就在視線觸及處,那裡靠著牆,燈光黯淡而迷離,彷彿隨時隨刻都能氤氳出一片曖昧與繾綣。
不用描繪,蔣穎都能已想象出當時的場景。
「我當時想打電話給你的,跟你說一聲,或者讓你走開,我知道你在樓下很有可能遇到的……可是當時我有點懵了,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告訴你怕萬一你沒跟他們遇到呢,不告訴你又怕你被蒙在鼓裡……後來猶豫來猶豫去我到底沒能作出決定……也不敢下去,也不敢打你電話,於是只能等他們下去了,自己在這干著急……穎穎,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夠朋友?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蔣穎搖了搖頭,「怎麼會呢……」
蔣穎笑著,可自己也感覺到自己笑得多無力。
冉莉將她擁入了電梯,「不過穎穎,你也別太傷心了,男人嘛,哪個身邊沒幾個女人?就像我叔叔他們,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情人,更何況還是沈明錚這麼優秀的男人,你都不知道從小到大有多少女人喜歡他……我嬸嬸她們早就看開了,不管外面怎麼花,只要家裡女主人的地位不動搖就行了,所以有些事情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程璐你還真得小心點,她可真不簡單……」
蔣穎定了下腳步,望向冉莉。
「程璐,就是剛才和沈明錚接吻的那個,你應該沒見過,你跟沈明錚結婚的時候她沒來,去法國了。不過你肯定認識她姑姑,程娜,就是之前聚會上老擠兌你的那個,她就是替程璐打抱不平呢。她們都是程家的人,程家和沈家關係很好,程璐和沈明錚也算是打小一起長大,據說他們曾經還在一起過,大人們也一度想要撮合他們結婚,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沒下文了,再後來你就嫁過來了,沈爺爺親自定的,程璐也就沒戲唱了。你們結婚時候她去法國據傳就是受不了了要避開,不過後來據說沈明錚也去過法國,以前說是為了談生意,不過現在看來應該也是去找程璐……程璐這人非常聰明,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的男人……」
蔣穎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個紅衣女子的身影,她是漂亮的,風情萬種,站在沈明錚身邊,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好像他倆才是登對的,才是應該站在一起的。
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外面,晚風清涼,吹動裙角,恍然未覺。門童已經將車開了過來,冉莉扶住車門要進去卻又轉身,不忘叮囑,「穎穎,總之,你不要想太多,程璐雖然跟沈明錚曾經有過,可現在你才是名正言順的沈太太啊,更何況,你比她漂亮百倍呢,你只要把握住沈明錚的心就行了。還有,你趕緊生個孩子,有了孩子,你的地位就更加不可撼動了!」
「總之,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冉莉說著,又上前抱了抱蔣穎。她拍著她的背,笑著給她鼓勁。
頓了頓又遺憾道,「本來還想和你一起逛街的,誰知道母上大人非催我回家,於是只能下次了。還是那句話,不要想太多啊。好了,我走了,回頭再跟你聯繫。拜。」說著,已經上了車。
搖下車窗揮了揮手,又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后,轉身踩下油門。
「拜。」蔣穎張了張嘴,沒有喊出聲,舉著的手也只是僵硬的揮了揮。
「太太。」陳叔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身後。
蔣穎回頭一看,陳叔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她有些恍惚,剛才自己好像並沒有打陳叔電話。不過也不重要了。
上了車,將自己陷入黑暗。
「太太,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陳叔沒有立即開車,,而是透過後視鏡望了她一眼,又破天荒的問了一句。
蔣穎回神,趕緊搖頭,「沒有,我很好。」
「那現在回家嗎?」
「嗯。」
陳叔又望了她一眼,最後收回視線,再一次平穩的開起了車。
一切歸於平靜,蔣穎望向窗外的目光卻徹底失去了焦點。
生個孩子……她也想過,可是,談何容易。
她跟沈明錚在一起寥寥無幾,而除了第一次,之後的每一次他都備好了套子。
蔣穎無法究其原因,一開始覺得是介意,現在看來,或者他本身就不願意和她一起有個孩子。
他的心裡有個人。
他愛的並不是她。
而那幾次,除了第一次,一次是喝了點酒,一次是一起去看望老爺子夜裡沒法分房睡在了一起,還有幾次不知原因,卻左不過是突然有所需求。
每一次,也都是像完成公事一樣,縱使肌膚相親,也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她總是因為顫慄而閉上眼睛,卻也總能感覺到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目光沉默而冷冽。至始至終,他們都不會交流,擁抱,甚至接吻。毫無溫存。縱使是喝了酒,他也是同樣克制。
未曾親見,可是那樣的畫面那麼深刻,那個燈光黯淡的綺麗走廊再次浮現在腦海,他親吻著她,亦或是她親吻著他,而這些,他們都沒有有過。
他不愛她啊。
原先她不知道,可現在什麼都知道了。
而他當初娶她,也不過是逼不得已……轎車很快駛入沈家別墅的大門,蔣穎走下車門,整個人又已下意識的綳起。主人未歸,燈還亮著,羅姨和李姐聽到汽車聲,早已守在門口。
「太太回來了。」羅姨看到人回來,趕緊上前,接過了她手中的包。
「嗯。」蔣穎輕輕的應了聲。
「太太,要放水洗澡嗎?」李姐跟進屋,也殷勤的問道。
蔣穎朝她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說著,徑直往樓上走去。
樓梯盤旋而上,羅姨和李姐看著她的背影,面面相覷,今夜的太太還是那個太太,可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蔣穎回到自己的房間,卻是一下關上了門。她把背抵在門口,頭靠著,彷彿力氣被抽空卻還在竭力維持。反手握著的門把,也是遲遲沒有鬆開。
許久過後,她才像是緩和過來般有了動靜。
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片寂靜與黑暗。
開了燈,瞬間滿室光輝,一切卻又變得空蕩與陌生。沙發、床、椅子……所有曾經她留下過生活痕迹的地方都像是與她割裂成了兩個世界,近在眼前,卻觸碰不到。
她到底是不屬於這裡的。
花灑被打開,水流直下,浸濕了她的臉龐。
曾經她不過是個普通的人,出生並不富貴,過的也是普通的日子,有過夢想,卻不曾憧憬太遙遠的生活,只想著踏實過完現在的每一天。對於紀氏,她也僅在新聞上看到過,卻也是匆匆一瞥,從不在意。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紀氏扯上瓜葛,更未想過有一天會嫁給沈氏的傳人為妻。
可是命運總是那麼玄妙。
幾十年前,當時兩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參了軍,他們屬於不同的地方,最後卻走到了同一個隊伍,並且一起上了前線。當時一個是班長,一個是一直跟著班長的聽話小兵。他們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當時他們各自娶妻,妻子也各自懷有身孕,班長一度開玩笑說:到時候若是一男一女,就結個娃娃親。
戰場中總是殘酷又危險,兩個人在槍林彈雨中穿越,雖然躲過了無數次的風險,可是有一次還是避無可避。一枚炮彈從天而降,走在前頭的班長即將粉身碎骨。
就在這危急時刻,小兵奮力將其撲倒,挽救其於千鈞一髮一際。最終,班長大難不死安然無恙,然而小兵卻被這從天而降的炮彈炸傷了半條腿。
傷員需撤退救治,班長卻還得繼續作戰,然後戰場一別,便是數十年。
期間班長几度尋找過小兵的下落,可都是杳無音信。不停動蕩,檔案凌亂,地址不詳與更迭,皆成了班長無法找到小兵的癥結。
可是班長始終沒有放棄,當他將家族企業發揚光大,當沈氏集團屹立一方,他始終在尋找當年小兵的下落。而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他找到了當年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救他的小兵。
一個「敬禮」,一聲「班長」,將時光彷彿拉回到了幾十年前,兩個古稀老人再聚首,皆是熱淚盈眶。而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當年那句玩笑話也被當了真。
班長說:「當年咱們可是定了娃娃親的,誰知道你生的是兒子,我生的也是兒子,不過不要緊嘛,兒子下面還有孫子孫女,我這還有個孫子沒結婚,你那呢?趕緊扒拉下,咱們好做個親家!」
小兵只生了一個兒子,兒子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女兒二十三,正好未出嫁,班長看了一眼,立即拍板,「就她了!」
於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一躍成為了頂級富豪家的孫媳婦。
可是當初,是她願意的嗎?
不,她並不願意。
她儘可能的去查找了所有關於沈氏的消息,以及她所要嫁的那人的消息,結果越查越害怕,別人只道她麻雀變鳳凰,一飛衝天,她卻知道她跟沈氏門第差距太大,中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縱使現在有著沈老爺子的庇護,可是又能庇護多久呢?自己的爺爺時日無多,沈老爺子年紀也大了。
沈氏集團,上市公司,身家百億,嫁給沈氏的少東家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可是她只知道,如果自己的能力不夠,所有的路只剩艱辛。
更何況,她還有個足夠致命的問題。
那個時候,她是拒絕的。完完全全的拒絕。
可是,根本沒用。
母親的執念逼著她不得不嫁入沈家,嫁給沈明錚,哪怕她的身上背滿了枷鎖……
蔣穎將自己埋入潔白的毛巾,不禁想:如果當初我再堅持自己,又能怎樣?
已經沒有如果了。
她成了沈夫人,沈明錚的妻子,從此一點點過上了無望的生活。
她也曾努力過的,並且一直在努力,從那個生澀的什麼都不懂的人,一點點變成現在這個什麼都能知道一些的人,沒人教她,在這兩年裡,她看了無數的書籍做了無數的觀察暗中練習了無數次,只讓自己變得更好變得更符合這個身份。現在,她已經能夠應付很多場面,哪怕是依然有所出錯,也再不會像原來那樣雙臉發紅手足無措。
可是沒用,根本沒用,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依然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她沒有朋友,沒有交際,生怕自己行差踏錯有損沈氏形象,也不敢有所要求,最終只能恪守自己,然後一天天的待在家裡。
她像只金絲雀,也像只籠中鳥。
而她的丈夫,也從來對她不聞不問。
她也想過他能愛她一點的,可是也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不可能了。就像他娶她,是因為祖父所逼,而將她放在這個位置不曾苛待於她,也不過是因為長輩的過去留下的一絲憐憫。
她可以想象,他不會主動與她離婚,可是他的心裡,也永遠不會有她存在。
他的心裡有別人啊!
那麼,再堅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蔣穎從浴室走出,再次望向這個房間,心突然靜了下來。
是啊,有什麼意義呢?
房子再大,房間再華麗,不過也就是個囚籠。
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別人。
她不想再繼續了。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的動靜,像是有人來了。蔣穎正行至落地窗前,信手掀開窗帘,卻是沈明錚回來了。
夜色已深,路燈下,沈明錚的神色看不分明。
蔣穎卻莫名看得有些貪戀,她從未跟誰說起,沈明錚的長相符合她所有的審美。她也從未對誰心動過,結婚典禮上沈明錚給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剎那,她的心跳得都快按壓不住。
只是,他為什麼又回來呢了?今晚那麼多人,應該足夠熱鬧的。
是有事嗎?
還是因為他的妻子看到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他想回來以示清白?
多麼不可能的事。
放下窗帘,回到床邊,時間是夜裡九點半。
外面夜深人靜。
蔣穎拿起手機,滑動鍵盤,進入通訊錄。
通訊錄里也就三十幾個人,多是嫁入沈家后認識的人,傭人、司機、秘書、律師、親友,多半不常聯繫。
有一個人的號碼是自存入后就從未聯繫的。
蔣穎望著那個人的名字,目光閃動,隔了好久,最終卻還是按了下去。
不敢打電話,更不敢直接去找他,唯有發一條簡訊,終於積起的勇敢。
「沈明錚:
——我們離婚吧。」
闔上,深吸一口氣。她想他能看見的,而她只要等著他的回復就行了。
時間沒有了定數,或許過了十幾秒,或許過了一分鐘,手機傳來動靜。
——「好。」
一個字,沒有再多的言語。
蔣穎看了一會,無聲的笑了。
也許他早已等了很久。
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吐了出來,她坐在床上,目光不再猶疑,也許明天以後的日子會更艱辛,可是也不用害怕了。
門外,沈明錚望著手機上的那行字,嘴唇輕輕抿緊。
半晌后,他按掉手機,抬起頭,轉身離開。
眼眸深邃,不辨悲喜。
他的手上拿著個盒子,無人知道那是什麼。
半個小時后,樓下傳來汽車的發動聲,蔣穎躺在床上聽著,直到它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