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野間院長死了。」
夏油傑黑色的大衣在黑暗中露出了一點衣角,秋山亞衣靠在一旁的牆上,淡淡出聲。
「他曾經是個非常好的人,收養孤兒、幫助他人,甚至將自己退休前所賺的錢全部都捐了出去,讓很多偏遠山區的孤兒得到了活下去的機會,如果不是他,連我在內的很多孩子很有可能撐不到現在這個時候。」
秋山亞衣垂著頭,直到在面對夏油傑這個人的時候,她臉上那些習慣性的虛偽和笑容才盡數隱去,只剩下常年受到虐待和惡意的冰冷與麻木。
野間院長所住的頂樓通向下層的樓梯道里貼了許多的合照與證書,幾乎每一張都有野間院長的身影。
照片上的人與這幾年完全不同,照片上頭髮花白的老人笑容溫和,如同那時福利院里種過的,盛放的向日葵。
「野間先生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了,佔據了他身體的,只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惡靈。」夏油傑語氣平淡,「所以,沒必要為此感到惋惜。」
秋山亞衣沉默了片刻。
「……夏油先生,這不公平。」她輕聲問道:「為什麼好人總是活不長?」
夏油傑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抬起頭,穿過福利院灰白的牆,望向遙遠無際的天色。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好人,天內理子不是嗎?他的學弟灰原不是嗎?
他們積極向上的活著,卻也並沒有得到好的結局。
他又何嘗不是為這些事情掙扎過,他試圖越過咒術界改變整個世界,可他尚且達不到摯友的那個高度,甚至不需要去做,他就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結局。
可是……
「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夏油傑大步邁了出去,說道:「——我讓你做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以後好好生活吧,亞衣。」
那個怪物的生命體征在這個世界消散之後,似乎有什麼東西也在悄然間產生著變化。
秋山亞衣微微睜大眼睛,上前了幾步:「您不再需要我了嗎?」
「只差最後一步了。」
夏油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緊閉的門。
「馬上就要結束了。」
「——這所有的一切。」
*******
房間從內部被啪嗒一聲上了鎖,整個空間陷入了悄無聲息的寂靜之中。
萩原研二倚靠在牆邊,動作看似放鬆,實則渾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緊繃著。他偏過頭,透過玻璃窗望向外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們出現在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時間和地點,發生的所有一切也彷彿是一個顯得那麼不真實的惡作劇。剛剛看到的場景仍然如同幻覺一般不停在他的眼前浮現,鮮紅與人類死去之後灰白的顏色交織融合,所有的感官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一片空蕩的茫然。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究竟要做什麼?
……現在呢?……現在又該說些什麼?
此刻無論是質問還是懷疑都已經顯得毫無意義,畢竟剛剛他們親眼見證了一切,那位年邁的野間院長就在這裡被殺死,穿過頭顱的子彈就來自於鳴海光手裡的槍。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以他們的身份和立場,他們此刻對立的關係都已經無需多言。
——他非常清楚此刻作為一名警察的身份應該做些什麼,他應該立刻拿出口袋裡的銀色手銬,嚴肅且冷漠地將它們戴在對面這個人的手上。
可感情與理智從來相悖,並非是感情用事,而是著短短一年的情誼和發生的故事實在太過於深刻。至少對於現在的萩原研二來說,在做出這一系列的事情前,他無論如何也要問一句:為什麼?
萩原研二下意識看向了身旁的松田陣平,不知不覺拿槍的手已經收力到完全失去了血色。
……小陣平。
如果是你,要怎麼選?
而正被他注視著的松田陣平雙手抱臂,大半張臉被寬大的墨鏡遮住,只露出抿成一條直線的唇。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注視著那具死去的屍體的松田陣平突然間回過了頭。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么?……對我們。」
說話的同時,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與後面的人對上視線,他似乎試圖從鳴海光的臉上捕捉到什麼痕迹,眼中滿是冷靜地審視。
「……」
青年筆直地站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吐出了幾個字來。
「你想問什麼?」
松田陣平沉默了片刻:「我問了你就會老老實實地說么?——哪怕是關於那個組織的事情?」
「我以為你們應該早就已經調查出了一些事情。你們不是一直都在跟進嗎?從廣田雅美那個女孩開始。」
「如果把日本比作一棵千瘡百孔的樹,那麼組織就是纏繞寄生在樹上的巨蛇,他無孔不入,也無處不在。」
鳴海光眼底的灰青色如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陌生而遙遠,他停頓了下,蒼白一笑:「事到如今,松田,就算知道組織的事情,你們又能做什麼呢?」
「……這樣么?」
松田陣平久久凝視著他,淡淡道:
「就像你說的那樣,事到如今,其實很多東西已經沒有了再去糾結下去的必要。」
「我想要問你的問題只有一個……hikaru。」
松田陣平下意識抬手摸了根煙,放在嘴邊點燃,尼古丁的味道讓他的心定了定,終於能顯得不那麼艱難地問出這個問題來。
「你當初究竟為什麼想要成為刑警?」
晦暗的光透過玻璃照緊屋裡,在一片狼藉與死寂之中,只有松田陣平的問話彷彿震耳欲聾。
鳴海光猝然一僵,這一個瞬間他想到了許多的東西。
他當然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對方仍執著於這樣一個問題,或許他們早已經對他失望至極,過往那些隱瞞與謊言都會成為如今刺穿他的箭矢,然而對於他們六人而言,即使走到黑也仍有「信念」二字不可辜負。
他們曾在櫻花樹下宣過誓……
可畢業典禮時的倉皇逃離早就註定了他們今天的背道而馳,而這一切,皆因自己所起。
——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辦法去責怪任何人。
鳴海光狼狽地躲開了松田陣平的視線,如此想。
無論是宮野夫婦也好、鳴海夫婦也好、甚至是諸伏和降谷在組織九死一生的局面也盡數都與他有關。他彷彿就是生來被詛咒的厄星,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無盡的霉運。
「你當初說過,你有必須要成為刑警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見他沉默不答,松田陣平的表情變了變,又再次問:
「是因為你念念不忘兩場大火中的秘密急需被解開,還是因為你早就已經知曉父母與組織的某些關聯,所以試圖通過警方而尋找到答案,亦或是……」
「亦或是這些都只不過是我從一開始就設計好與你們相遇的戲碼?」鳴海光打斷了他,面色森白地問:「松田,莫非你還對我抱有期待嗎?」
對面的人頓了頓:「——你什麼意思?」
「你看,直到現在,你仍然下意識想要為我開脫。」鳴海光淡淡道:「實際上,『鳴海光『這個身份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我本人也並沒有什麼出於追查真相的迫不得已,鳴海直人與鳴海千穗里只不過是聽從組織的命令成為我父母的普通組織成員。而我所做的一切也同樣都不過只是聽從了組織的命令,包括進入警察學校和你們相遇。」
「我是組織放在警視廳里的暗線,聽從組織的命令處理一些由於身份問題無法處理的突發事件,和你們這些背景乾淨的警校生接觸有助於漂白我一些過去難以遮掩的問題和經歷,組織中以這樣類似的手段進入警視廳成為暗線的,並不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例如那位宮崎君……他原本和我一樣,甚至比我更早更出色地成為警察,卻因為個人的利益背叛了組織,並且試圖通過出賣組織的秘密來獲得一些不該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所以,組織殺了他。」松田陣平冷冷道:「那個組織並不在意你們這些『成員』的性命,你又為什麼要為他們賣命?」
鳴海光笑了笑:「松田,你太天真了,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我出生於組織,組織培養我長大,我們相互依存,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那麼,既然這一切都是那個組織的安排,那麼你為什麼要在畢業之後瞞著所有人偷偷打聽有關於當初本田車爆炸案的調查細節?」松田陣平慢慢抽著煙,繼續問道:「你當初通過另外一名負責結案的公安那裡,應該得到了不少的情報吧?」
「當初第一次見到小早川警官時,你似乎對於你的父親,那位因為本田車爆炸案而在全國鬧得沸沸揚揚的人並不在意,可是自從你從福岡回來之後,你卻獨自一人開始了秘密調查。」
「但凡你從一開始就是刻意接近,為什麼連這些事情都不知道?還需要自己費心力調查呢?」
「還有諸伏。你既然在組織中擔當了這樣的角色,應該早就察覺到他成為了卧底沒錯吧?」
「你說我們尚且對你抱有期待,那麼請問鳴海,你在千葉縣,費盡心思將致命的子彈換成麻醉彈,精準地計算出爆炸的威力和時間,只是為了在組織那裡製造出hir已經死掉的假象讓他可以脫離所謂卧底的身份,難道也是因為,你還在顧念同期的情誼嗎?」
聽見松田陣平的一聲聲質問,一旁沉默不語的萩原研二重重合上眼,只感到滿心的失望。
他不明白,當初那個會站在便利店外的路燈下,露出溫良笑容的青年會變成現在的模樣。也不明白究竟為什麼,直到現在,眼前的這個人依舊還要上演這漏洞百出的戲碼。
既然一切都是設計好的,那你又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捨命相救呢?
「難道我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和託付嗎?
「松田……」
鳴海光並沒有來得及說出下半句話,下一秒,他帶著驚懼地猝然睜大了眼睛!
原本靜靜待在房間的角落裡,那個被斬斷的、屬於野間院長的頭顱突然間動了起來,有什麼東西從他額前漆黑的彈孔中鑽了出來,霎時間整個房間內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但是,距離那怪物最近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兩人卻對此毫無所覺,彷彿整個房間內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看見這不正常的一幕。
那黑色的粘稠物體在脫離了人腦之後,又試圖朝著毫無察覺的萩原二人所在的方向移動,卻又很快在下一秒時化成一灘腐爛的血水。
鳴海光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下意識察覺出了不對。
「夏……」
然而已經晚了。
那灘血水在安靜了幾秒鐘之後如同沸騰一般猛烈動作起來,鳴海光拔腿朝著萩原研二衝過去的那一瞬間,那團血霧突然調轉了方向,化作一道利箭筆直朝著他而來!
「……」
「鳴海!!!」
伴隨著槍響與驚呼聲,緊鎖的大門被夏油傑從外部轟地踹開!
他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倒在萩原研二懷裡的青年身上,表情微變。
「——把人交給我。」
抱著人的萩原研二聞聲微微顫抖了一下,他鬆開手,捂住懷中人心口的地方鮮紅一片。
「他中彈了……」
夏油傑眉頭緊鎖,在觀察著鳴海光目前狀況的同時,心下微沉。
這並不是中彈。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作為本世界的「普通人」並不能看見,射入鳴海光身體里的東西並不是普通的子彈那麼簡單,而是更加麻煩、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一種東西。
某種術式。
各個異世界分體的死亡加快了力量的恢復,足夠這個怪物在這一瞬間突破世界意識的極限做出最後的反擊——
而這一擊幾乎貫穿了鳴海光的心臟。
這種程度的傷換做是誰恐怕都沒有辦法活下去,但如果是鳴海光……
或許還有另一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