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正文完
大院里白色靈頭幡在空中隨風飄蕩三天。
明雪和張闊沒有子嗣,沒有後人給他們下跪作揖,只旁系幾個小輩被拉過來跪在團蒲上做做樣子。
他們的喪禮不像常人那樣大操大辦,一來不合規矩,二來兩家都沒有這個心情。
當時兩人殘骸被送回大院,張闊的父母望了一眼,直接暈了過去,明雪的父母則拒絕承認這些令人觸目驚心連拼都拼不完整的殘塊來自明雪。
在明雪父母眼中,他們的女兒不過是出去一趟,完完整整出去的,怎麼回來的時候就成了一塊一塊?
他們不承認這是明雪,甚至一度拒絕給明雪辦喪事。
在大院里鄰居們不斷的開導與勸慰下,明雪父母逐漸回過神來,兩老口不顧形象地坐在堂屋中央崩潰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一邊張闊的父母暈迷得死去活來,這邊明雪的父母快要哭斷氣,誰也沒有力氣去操持喪事,最後是大院鄰居們自發出力,按著流程走完喪事。
出喪時,歸向榮以廠長的身份在靈車前作了三個揖。
平時與張闊和明雪有工作上交集的人也都跟在靈車邊送他們最後一程。
張闊和明雪的父母被人攙扶著走在靈車最前面,他們一夜之間彷彿蒼老十歲,原先還算健壯的身體現在宛如走不動道的老人軀殼。
這幾天,他們淚落盡了,再也擠不出一滴淚,只剩下乾嚎。
嚎得嗓子也啞了。
喑啞難聽的哭嚎如烏鴉的鳴啼,一路伴隨著靈車,顯得格外悲戚。
張闊與明雪都是獨生子女,兩人的父母沒有其他孩子,兩人一走,剩下四個孤獨的老人。
這樣的情景,任誰看了都動容。
那兩天大院里幾乎沒有笑聲,大家沉著臉,時不時會拿袖子偷偷擦淚。
「作孽啊,白髮人送黑髮人,這讓兩家還怎麼過日子,我這兩天也跟著眼淚都要哭幹了,實在看不下去啊。」
「一走走兩個,年紀輕輕的,多可惜啊。唉,世事難料,誰也沒法預料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兩人要是有個小孩就好了,幾個老人還算有點指望,現在什麼都沒有,他們怎麼撐得下去啊?」
……
好長一段時間,整個大院都籠罩在這兩個年輕人突然離去的悲哀之中。
後來那個撞了卓禹馳的卡車司機在警察局交代一切,將張闊供了出來,彼時張闊剛辦完喪事沒多久,聽了這個消息,大院里的人也只唏噓一聲,沒掀起太大的討論。
人死為大。
彷彿一個人去世之後,他的所作所為也都跟著軀體入了土,前塵翻篇,往事不咎。
顧櫻沒有參加張闊和明雪的葬禮,一如當初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
當初的婚禮她不想去,這次的葬禮她倒是想去看一眼,卻遭到周圍人集體的反對。
孕婦不入喪堂。
這不僅對孕婦肚中的胎兒不好,也會擾得亡靈不得安生。
這是這片地方流傳下來的規矩。
顧櫻最後只在站在自家屋子裡,透過窗戶看到載著張闊與明雪的靈車緩緩運出大院。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張闊帶著她去鄉下那幾日的情形。
那些日子,她心裡是害怕的。
她害怕張闊想帶她一起走,這不是無根無據的猜測,這是擺在眼前極有可能的事實。
張闊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他放棄了一切,只將她帶出來,很難不懷疑他最初的初衷是想著兩人一起消亡。
或許在她不斷地試探、不斷地提醒之中,張闊最終改變了想法。
她一直覺得,張闊最後帶走明雪,不是他原本計劃中的事情。
不過,張闊心裡也是恨明雪的吧。
他大概會恨明雪當初主動的招惹,會恨明雪為了自身的利益嫁給他,會恨明雪讓他做了無比後悔的決定。
可是不管怎樣,最後做決定的人是他自己啊。
當初也並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著他娶明雪。明雪嫁給他有目的,他娶明雪何嘗沒有目的。
而明雪,大概也是恨張闊的吧。
結婚之後,兩人根本沒有多久的蜜月期,很快進入無休無止的爭吵與冷戰。明雪應該也一度後悔過,不然也不會幾次鬧離婚。
在張闊身上沒有等到期待中的結果,明雪會不會也在某個深夜獨自悔恨當初與歸希文解除婚約?
兩個心裡互相怨恨的人,如今在眾人的安排下,合葬到同一個墳墓。
據說他們好早以前就開始分房睡,現下離開了,葬在土裡,倒是能同眠。
想想有些諷刺。
如果亡靈能說話,他們大概會出言強烈反對。
可惜他們已經永遠無法發聲,人一旦死亡,塵歸塵、土歸土,有關於他們的一切將會被時光逐漸模糊,消失在歲月漫漫長河之中。
就像如同沒有來過一般。
顧櫻最近總是容易想太多。
不知道是因為孕婦情緒波動大,還是因為親眼看見兩個生活中的人被炸成碎片。
她變得有些多愁善感,總是要在黃昏的時候端出一把木椅,坐在大院里,抬頭遠眺天邊的晚霞。
晚霞絢爛,通常將她白皙的臉蛋映得通紅,彷彿塗了滿臉的胭脂。
在日暮將近的時刻,大院里孩子們嬉鬧的歡聲笑語儼然變成一首催眠的曲子,顧櫻通常會在此刻合上眼,偶爾會進入夢鄉。
在日復一日的重複中,她的肚子逐漸顯現。
歸希文便捨不得再她獨自一人坐在外面,每每瞧見她合眼,總要拿出一張薄毯,輕輕披在她身上,然後坐在旁邊靜靜等她醒來。
有次顧櫻是被驚醒的,她醒過來,瞧見面前的歸希文,立即抓住他的手。
神色中有些慌亂:「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你結婚了。」
歸希文望著她不安的眼神,揣測:「新娘不是你?」
被歸希文這樣一頓搶白,顧櫻話到嘴邊未出口,突兀地笑了,「是啊,不是我,是明雪。」
歸希文神情一頓,沒接話。
顧櫻抬起眸子望他,自顧自道:「夢裡,明雪沒有和你解除婚約,她和你結婚了,咱們大院可熱鬧了,大家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般的相配,都上門送禮,恭賀你們。」
「我當時也在,我擠在人群中,看最美的新娘子和最帥的新郎官,那時候我才搬來大院沒多久,壓根不認識你,不是我媽拉著我過來道喜,我不會過來。」
「我那時候和你們都不熟,只顧著吃桌上的果糖和花生,吃得起勁的時候,瞧見你們在眾人的哄鬧聲中被擁簇進房間裡面,我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對勁,我總覺得站在你旁邊的人應該是我。」
顧櫻哽咽一下,她沒接著往下說。
在夢裡,她依舊是從前那個瘦瘦小小,皮膚不白皙,放在人群中並不顯眼的小姑娘。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還不認識歸希文,總覺得和他結婚的人應該是自己。
在看到大家拿出一個蘋果,讓新郎新娘咬蘋果的時候,她這種感覺達到巔峰,她總覺得自己和歸希文做過同樣的事情。
她開始扒拉人群,開始大喊大叫,開始摒棄平時默默無聞不惹人注意的作風,她扯著嗓子對滿屋子的說,該和歸希文結婚的人是她。
但是沒人相信,甚至以為她是故意來搞破壞。
幾個鄰居大嬸把她拉到屋外,她母親嫌她丟人,立即將她拽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有人擠兌她,說她其貌不揚,心思倒是挺大,歸希文不是她能攀上的人物。
就這樣,她被拖離了歸希文的喜堂,也被永遠脫離了歸希文的生活。
顧櫻就是在那一刻驚醒的。
回想起來,眼睛有些發澀。
歸希文見狀,無奈地把她擁入懷中,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安慰:「做夢而已,當不得真。」
「可是這差一點就成真了。」顧櫻把頭埋進他胸膛,悶悶地說。
自從張闊和明雪走後,顧櫻每次回想,總覺得她和歸希文的認識充滿了巧合性。
他們不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他們是各種因緣巧合,才走到一起,這種結合充滿了不確定性。
如果當初任何一環中出現差異,她和歸希文也許就不是如今的狀況。
或許成為路人也說不定。
顧櫻抬起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歸希文,微微有些迷茫,「你說當初明雪沒悔婚,現在會是什麼場景?」
一切的一切,都要從明雪悔婚開始。
如果當初明雪沒有悔婚呢,可能也就沒了她和歸希文的故事。
一向不太能夠準確猜中顧櫻心思的歸希文這次卻透過問題了解到顧櫻心中的疑惑,他笑笑,溫柔地將顧櫻兩腮的碎發挽至耳後。
「沒有什麼巧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語氣篤定。
顧櫻還想說些什麼,歸希文已經將腦袋貼在她肚子上,「我聽聽動靜。」
「現在還聽不到啊。」顧櫻推搡他。
歸希文哪裡是想聽肚子的動靜,他只是想抱住顧櫻的腰而已,他將腦袋擱在顧櫻腿上,雙手環著顧櫻的腰,以一種極其親昵的近乎撒嬌的姿態。
眼瞧歸希文不放手,顧櫻頗為無奈:「你這樣,別人瞧見了是會取笑你的。」
哪有大男人這麼黏媳婦的。
「取笑就取笑吧。」歸希文不管。
顧櫻搖著頭,淡淡笑了笑。
她目光變得極為溫柔,抬眼看到晚霞被風吹散,天際逐漸暗沉,夜晚即將來臨。
身邊有疼她的父母,有親密的愛人,還有尚未出生的小孩,宛如這個朝氣蓬勃的時代,一切都充滿希望。
夜晚很是短暫,明天又會看到新生的一縷日光。
顧櫻閉上眼睛祈望。
願身邊人歲歲平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