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痛苦
張濤有對象了。
這大概是大院里這幾天最大的消息。
張冬玲買菜回來的時候碰見張濤父母,聽到這個好消息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恭喜對方:「哎喲,濤子終於不是單身一人了,你們也終於可以落心咯。」
張冬玲是看著張濤長大的,張濤這孩子從小和歸希文玩得好,小時候還睡過一個被窩,歸希文現在閨女都好幾歲了,張濤還單著,怎麼著也說不過去。
張濤這些年一直單身,始終沒個對象,大院里的人也都暗暗使勁幫忙過,可都無濟於事。張濤的父母比大院里其他人都著急,眼看頭髮都白了一圈,現在張濤終於有了對象,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張冬玲是打心眼裡替張濤父母高興。
哪裡料到張濤父母卻握著她的手,連連道謝,神情萬分感激。
張冬玲弄懵了,聽了原委之後,她這才知道,原來張濤有對象,還和自己兒子歸希文有關?
張冬玲一肚子疑問,拎著菜籃子飛奔回家,一回來便扯著嗓子叫喚:「希文啊,你快出來,我問你個事!」
歸希文正在廚房裡給顧櫻打下手洗菜,聽到客廳中傳來的急切呼喚,依舊淡定地洗著手裡的菜,聲音提高几分回話:「什麼事?」
張冬玲將菜籃子往地上一擱,快步走進廚房,湊近歸希文身邊,昂著頭問:「希文,聽說張濤這對象是你給介紹的?」
歸希文微微愣住,還沒回話,就聽得旁邊傳來顧櫻一陣鈴鐺般清脆的笑聲。
顧櫻覺得十分好笑,往鍋里添了水后,拉著張冬玲的胳膊問道:「媽,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你看看希文他像是能做媒的人么?」
張冬玲頓時有點懵,這難道不是真的?
她不明所以地往歸希文和顧櫻身上打量,最後怔怔地說:「我聽張濤爸媽說的呀,他們總不至於跟我說假話吧?我剛才回來的時候遇到他們,他們一個勁地感謝我呢。」
歸希文聽了,擺手:「這事我沒功勞,張濤這對象是他自己談的。」
「是么?」張冬玲不怎麼相信,求證似地問道:「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做了為什麼不承認呢?」歸希文沒說謊,張濤這對象他的確沒功勞。
對象是人家張濤自己談的,據說第一次見面是在火車上,張濤幫人家姑娘守了行李,人家姑娘心裡感激。
後來機緣巧合又見了幾次,一來二去就熟了,張濤覺得和對方挺有緣分,主動展開了追求。人家姑娘對他本來就帶著好感,兩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歸希文也是最近才知道,張濤把人追到手之後才對他和卓禹馳透了底。
張冬玲琢磨著歸希文的話,覺得有幾分道理,更加不懂了:「那張濤爸媽怎麼覺得是你給牽線的?奇怪。」
「我改明兒去問問張濤。」
張冬玲疑惑著走出廚房,提起地上的菜籃子準備分菜,迎面就瞧見張濤從外面風一陣地沖了進來。
張冬玲正憋著一肚子疑問呢,拽住張濤胳膊,劈頭就問:「嘿,我正想去問問你呢,你這就上門了,張濤你給我講老實話,你這對象是希文給你介紹的嗎?」
張濤一聽,立即明白:「冬玲姨,你是不是聽我爸媽說的?」
「可不是么。」張冬玲回應:「難不成你爸媽說的不對?」
提起這事,張濤一陣惱火,又生氣又無奈。
他好不容易自己談了個對象,他爸媽卻始終不相信是他自己談來的,因為是跑生意的時候認識的姑娘,他爸媽堅決認為這是歸希文的功勞。
認為是歸希文給他介紹的對象,不然他自己沒能力談到對象。
張濤對此:「……」
張濤滿臉愁苦地把歸希文從廚房拉出來,真摯地握住歸希文的雙手,萬分悲切:「希文吶,你真得上我家給我爸媽好好解釋,我爸媽非不信是我自己談的,你看,現在都到處宣揚是你的功勞了。」
「你說我多憋屈,自己談了個對象,卻被我爸媽宣揚得一文不值,好像不會自己談對象似的。」
張冬玲瞧著張濤臉上的無奈苦笑,不禁樂了。
往張濤胳膊上一拍,調侃:「誰讓你之前相親沒一次成功過呢,你爸媽這麼想也不奇怪。」
張濤之前相親好幾次,沒一次成功,這是事實。
旁人都以為是張濤的問題,只有張濤自己知道,那些被人介紹過來的女方,無一不是看在他的財力上。
張濤不是傻子,他外貌條件並不出眾,別人給他介紹來的對象卻一個賽一個好看。
人家漂亮姑娘憑什麼來相中他這個外形一般的人呢?不都是在打他那點積蓄的主意。
他現在和歸希文一起把生意做大了,人家盯著他的口袋呢!
擱在以前,張濤覺得這沒什麼問題,男人就該娶漂亮的媳婦。
可是不知不覺間,他的想法悄然改變了,這大概是從顧櫻嫁給歸希文開始。
從前的顧櫻條件並不好,嫁給歸希文後老老實實過日子,後來顧櫻變得又漂亮又有前途,他甚至有段時間擔心顧櫻要拋棄歸希文。
可人家依舊好好跟著歸希文過日子。
那時候張濤就覺得,以後找媳婦兒不需要多好看,是真心的就夠了。
這個在火車上認識的姑娘,並不知道他的財力,不像那些相親對象,總在用精明的眼光審視他背後的存款。
張濤覺得這才是可以好好過日子的人。
被張冬玲這麼一打岔,張濤差點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他回到正題:「希文,我大後天把對象帶回大院,你和顧櫻到時候去我家吃飯哈。」
說完,張濤看向顧櫻,拜託道:「嫂子,我對象是個內秀的人,剛過來不太熟悉,得需要你多引導引導。」
顧櫻噗呲一下笑出了聲,這還是張濤頭一次叫她嫂子。
「行嘞,我懂。」
張濤心裡熱乎乎的,他知道以顧櫻的脾性,肯定也會好好照顧他對象,只是心裡依舊不放心,還是開了這個口,讓她幫襯一點。
張冬玲在一旁聽到張濤只交代歸希文和顧櫻,頓時不樂意,故意板起臉:「怎麼回事啊濤子,你就只讓希文和小櫻過去啊?嬸子我難道就不能過去看看你對象?」
張濤連忙賠笑:「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到時候都來哈。」
張冬玲這才笑了,笑了幾聲之後突然面色一頓,「你說什麼時候?大後天?哎喲,我約好了和吳嬸一起下鄉去一趟呢,票都買好了,你那對象什麼時候過來呀?上午還是下午?一整天都在嗎?」
張冬玲嘀咕著,「你那對象就在城裡是不?你明天或者後天帶回大院也行啊,咋一定要選在大後天?」
張濤朝著歸希文努努嘴,「這個你得問希文,我原本是打算後天就帶過來,可後天希文他們有大學同學聚會呀,到時候卓禹馳和希文都去參加聚會了,那我這邊多沒意思。」
張冬玲這才突然記起卓禹馳。
卓禹馳和張濤也差不多的年紀,好像依舊沒聽到什麼風聲。
現在連張濤都有了對象,該不會卓禹馳還單著吧?
張冬玲順嘴問了一句:「卓禹馳有對象了嗎?」
問題一出,空氣突然沉默兩秒。
隨後是歸希文沉著的聲音:「沒有。」
「奇怪,小卓怎麼還沒有呢,希文吶,要是有好姑娘,你幫小卓介紹介紹呀。」張冬玲還念著當初卓禹馳救了歸希文一次,心裡始終記得他這份恩情。
歸希文還沒回答,張濤倒是先笑起來,他大笑:「冬玲嬸子,這個你就別操心了,卓禹馳條件比我好,主動追求他的姑娘多得是,只是他自己沒那個意思。他不像我,他不需要希文給介紹對象。」
張冬玲一聽,贊同地點點頭,「那倒也是。」
張濤:「……」
不知道為什麼,聽上去總有股淡淡的扎心。
以前一起跑生意,人家姑娘知道歸希文結了婚之後,都把目光轉向卓禹馳,沒幾個人注意到他。
那段時間,張濤的確是有點心裡不太舒服的,不是嫉妒,更多的是內心裡一種自卑。
現在好了,他有了對象,卓禹馳還單著呢。
這麼想想,有女人緣也不一定是好事,他琢磨著,卓禹馳就是太挑了,哪個都看不上眼,才單到了現在。
張濤心裡有些感觸,拍拍歸希文的肩膀,「希文啊,這次同學聚會,你好好勸勸卓禹馳哈,看看大學同學里還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女同學,給卓禹馳牽牽線。」
跑了那麼多年的生意,張濤悟到一點,生意場上接觸的女人都不簡單,還是以前的同學更靠譜,知根知底的,要是卓禹馳能和老同學走到一起,也是好事。
歸希文沉著臉,「嗯」了一聲。
如果他沒猜錯,這次大學同學聚會的發起者孔福生還真有給卓禹馳拉線的打算。
同學聚會那天,孔福生在餐廳包間里見到歸希文,第一個就給他透了底,「希文啊,這次咱們幾個老同學聚會,你該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咱們班的男同學,結婚的結婚,搞對象的搞對象,就剩兩三個還單著,其中就有卓禹馳和吳雨靜,你想不想出一份力?」
歸希文無語:「……」
這麼多年,孔福生倒是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喜歡給人做媒。
他叮囑孔福生:「你別瞎來,別亂扯紅線。」
孔福生皺起眉為自己辯解:「這怎麼叫亂扯紅線呢,你難道想看卓禹馳一輩子打光棍啊,咱們老同學想幫幫忙有什麼錯?」
不等歸希文回話,孔福生站起身去迎接陸陸續續到場的老同學。
畢業快七年,這是大家頭一次聚在一起。
從學校進入社會之後,身份變了,地位變了,人的思想也變了,不再是從前心裡只裝著課本的學生。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困難,想要再聚在一起,實屬難事。
為一日三餐四處奔走的成年人,哪裡還有閑心坐下來談天說地,自然也沒了回首往昔的興緻。
若不是孔福生這個愛社交愛聯絡的人,恐怕大學同學的第一次聚會還得往後推好些年。
孔福生招待了陸續到場的老同學,他敏銳地發現,能出席的老同學,多半都混得可以,那些混得不太盡人意的同學,基本上都沒來。
孔福生有些感慨。
即便他初衷只是想籠絡一下同學們,大家開開心心地暢懷一下過往,可現實總是給情懷披上一層攀比的外衣。
唉,罷了,卓禹馳和吳雨靜能來就行。
——
卓禹馳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他推開包間,一眼瞧見坐在中間位置的歸希文。
歸希文旁邊有個空位,想必是特意留給他。
卓禹馳合上包間門,信步走過去,隨手脫掉西裝外套,稍稍低頭致歉:「抱歉,我來得有些晚。」
「不晚不晚,咱們都還沒開始點菜呢。」東道主孔福生笑著打圓場,將菜單遞過去。
卓禹馳接過來,順手遞給隔了一個位置的女同學:「女士優先。」
這樣紳士的舉動引得同學們一陣起鬨。
「喲,這麼多年,卓禹馳還是這麼體貼啊。」
「要不人家怎麼異性緣這麼好呢,你們多學學人家。」
……
面對大家的調侃,卓禹馳只笑笑,並不接話。
他偏頭去問旁邊的歸希文:「你到了多久?」
「沒多久,半個鐘頭吧。」歸希文說。
卓禹馳掃視一圈,又問:「人來齊了?」
「有些沒來。」
卓禹馳不再相問。
他其實也不想來,若不是孔福生親自上門,在他家裡上演一副三寸不爛之舌,他應該是不會來的。
孔福生搬出歸希文,順便還添油加醋把過往同學們對他的情誼著重描繪一遍,總之,在孔福生的口中,這聚會好像沒他出席就不行。
卓禹馳有些好笑。
他懷疑孔福生請歸希文過來是不是也用的這一套方法。不然以歸希文的性格,應該更願意待在家裡老婆孩子熱炕頭。
既然來都來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卓禹馳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同學聚會,直到話題突然被扯到結婚。
「哎呀,咱們班同學結婚都挺早啊,現在都有一半的人結了婚吧?有孩子的都好幾個了,特別是希文,希文是咱們班最早結婚,也是最早有小孩的人,這放在咱們讀書那會兒,可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事情。」
孔福生盯著歸希文:「希文吶,你說你自己這麼快就完成人生大事,怎麼不帶帶卓禹馳?」
話題自然而然引到卓禹馳身上。
一時間,在座的老同學們也都看向卓禹馳。
讀書那會兒卓禹馳就挺受女同學們歡迎,大家都還以為畢業后他最早步入婚姻的殿堂,以為冷麵冷心又脾氣暴躁的歸希文會晚結婚,沒想到現實完全反了過來。
照理說,卓禹馳的條件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好了,怎麼這麼多年都沒談個對象?
孔福生接著開口問道:「禹馳啊,你看看你旁邊的希文,人家現在多幸福,你難道不想早點兒成家啊?」
卓禹馳這才明白,孔福生是老毛病犯了。
從前這傢伙就喜歡給人做媒,現在看他單身,估計又起了心思。
卓禹馳漫不經心端起桌上的水杯,淡然又堅定地回絕:「不想。」
「這是什麼話,哪個男人不想成家啊,你難道不喜歡女人不成?」人群中不知道是什麼誰開了這麼一個玩笑,大家紛紛將目光轉向歸希文。
大學期間,和卓禹馳玩得最好的人就屬歸希文。
況且這些年,卓禹馳也一直跟在歸希文身邊,兩人做生意也都是一起在拼搏,感情實在令人羨慕。
據說上次卓禹馳出車禍,也是為了救歸希文,這樣重的情義,一般人沒法比較。
歸希文注意到旁人掃過來的探尋著的目光,舉起手,調侃:「別看我,他不喜歡我。」
一時間,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
同學們也並不是真的懷疑,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卓禹馳也就沒放在心上。
在一片活躍的氣氛中,孔福生突然說:「你們不知道卓禹馳這麼多年不談對象的原因,我可知道。」
有同學起鬨:「哦?說說?」
連卓禹馳也看熱鬧似地看向孔福生:「是么?你難道比我還清楚?」
孔福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是。」
「那你說說看,我為什麼不談對象?」卓禹馳好整以暇地望著孔福生,似乎覺得荒唐,拿起酒瓶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因為你心裡藏了一個人!」孔福生篤定地說。
卓禹馳心裡一怔,手上的動作不穩,酒潑灑在桌子上。
幅度不大,並未引起同學們的注意。
他面上有片刻的凝滯,在他低頭處理桌面潑灑出來的酒時,那些不該冒出來的情緒已經悉數被他收回,再一抬頭,卻是任何人也瞧不出破綻的淡定嬉笑。
「是么,那你猜對了,剛才希文說我不喜歡他,那是因為我喜歡你。」
噗——
全場大笑。
孔福生當場被卓禹馳表白,窘得面紅耳赤,卻還不甘示弱地硬著頭皮開玩笑,「那可惜了,你早點跟我表白啊,要是我還沒和我老婆結婚,那我指定選你了。」
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笑得同學們前俯後仰。
眼看話題歪了,孔福生板正臉龐,「好啦好啦,大家別開玩笑了,我說真的,卓禹馳啊,你是不是心裡有人?是不是咱們老同學?」
孔福生這話一出來,大家立即將目光轉向一直沒發言的吳雨靜。
現場沒結婚又沒對象的人,只剩下卓禹馳和吳雨靜,這要是還聽不出孔福生話里的意思,那耳朵可以捐了。
更何況以前卓禹馳和吳雨靜還有那麼點小九九,這兩人莫不是真有情況?
吳雨靜紅著臉沒吭聲。
她現在不比年輕時候那樣有脾氣,在社會上打拚幾年之後,她比學生時代的性情沉穩一些,整個聚會她只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大家聊天,並不過多的參與。
期間,她偷偷看了一眼歸希文。
歸希文現在大概真的很幸福,從前眉眼凌厲的人,如今眉梢眼尾都帶著淡淡的溫暖的笑意。
她也偷偷看了一眼卓禹馳。
卓禹馳這麼多年似乎一直沒變,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和大學時候幾乎沒什麼兩樣。
這是一個情緒一直相當穩定的人,也是一個不會輕易交心的人。
吳雨靜以前做學生的時候不懂,只覺得卓禹馳這樣溫柔的性格很好相處,比歸希文討喜得多,在社會上歷經不少人事之後,才發覺卓禹馳這樣的人才是最難相處的。
歸希文以前只是脾氣暴躁,冷漠寡言,看著不好相處,實際上相處起來會發現,歸希文要真誠得多,卓禹馳相比之下沒那麼真誠。
這種不真誠表現在卓禹馳從來不輕易袒露內心的想法。
他就像一個時刻保持理性的人,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朋友,很清楚哪些人不能交心。
他對他自己的人際有著絕對掌控,那些和他成為真正朋友的人,都是獲得他心裡認可的,有些人從一開始就被他排除在外。
吳雨靜也是後來才領悟到,她大概一開始就是被卓禹馳排除在外的人。
也難怪當年孔福生想撮合她和卓禹馳不會成功。大概卓禹馳從來沒有考慮過她,一次也沒有。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比以前要通透得多。
對於卓禹馳這種人,強行融入是融入不進他的生活中的。
吳雨靜笑著打圓場,「孔生啊,你這話就有些不著調了,現在咱們卓同學功成名就,條件又這麼好,真暗戀哪個女同學,難道能不採取行動么?」
「你就別瞎操那個紅娘的心了,再過幾年都快要進入新世紀了,你思想別這麼保守,不結婚不談對象也沒什麼,你看我不也是么,一個人生活挺輕鬆自在的。」
吳雨靜這個當事人出來發話,委婉的言辭斷絕了孔福生做媒的心思,桌面上的老同學們也就沒好意思再起鬨。
話題很快轉移到別處,一片觥籌交錯中,卓禹馳朝著吳雨靜方向望了一下,淡淡一笑。
吳雨靜也回以淡淡一笑。
無聲無息中,彷彿與過往那些恩怨和解。
同學聚會愉快的結束。
回去途中,卓禹馳感嘆:「吳雨靜成長不少。」
歸希文接話:「是啊,大家都在改變,只有你一成不變,你到底怎麼想的?」
其實歸希文並不常常和卓禹馳聊這些問題,每個人的感情都是很私人的事情,如果卓禹馳願意告訴他,應該會主動開口。
可是這麼多年來,歸希文再也沒有從卓禹馳口中聽到關於感情的問題。
上一次聽卓禹馳談起感情,還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在林業局上班,而卓禹馳還快樂地做著計程車司機。
卓禹馳在某天突然告訴他,自己喜歡上一個只見了一面的姑娘,不知道對方姓名、地址和聯繫方式,也不知道從哪裡再去見第二次。
他永遠記得卓禹馳那時候興奮的神情,大概真是他喜歡的姑娘吧,只是聽說最後也沒找到人。
後來一次,再聽起卓禹馳談感情,是劉小姐那次,那次似乎顯得不那麼真誠,最後不知怎麼就沒了後續。
從那之後,卓禹馳再也沒有主動談起自己的感情。
現在連張濤都有了對象,卓禹馳依舊不動心思,歸希文也有些看不懂了,「你是打算不結婚嗎?」
卓禹馳愣了很久,沒有回答。
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腹中千萬條理由,話到嘴邊卻總顯得蒼白。
千迴百轉之後,卓禹馳笑了笑,熟練地轉移了話題:「明天張濤帶對象回大院?我早點過去,先去你家看看欣欣。」
歸希文知道他避開了問題,輕輕搖搖頭,不再追問。
第二天上午,卓禹馳拎著水果去歸家的時候,正巧碰見顧櫻在門口送客。
對方是孟懷容,卓禹馳也認識。
送完客人,顧櫻將卓禹馳請進來,問他:「還記得懷容嗎?」
卓禹馳進門,探看一圈,發覺歸欣欣不在,才回道:「記得,以前一起吃過飯。」
顧櫻想起那次吃飯的初衷,不由笑了,「其實那次也是有目的,本來想撮合你和懷容,但是你表明喜歡劉小姐,後來也沒見你對劉小姐有行動。」
如今孟懷容和劉小姐都找到了歸屬,卓禹馳卻還單著。
「怎麼,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嗎?」顧櫻問。
卓禹馳有些意外,顧櫻以前不怎麼和她談這些問題,他輕輕笑起來,「你們夫妻倆是怎麼回事,昨天希文來問,今天你也來問。」
顧櫻也跟著笑起來,「還不是昨天希文回來之後自己擱窗戶邊獨自反省了好久,他心裡大概覺得你不願意跟他交心了吧。」
卓禹馳心裡一怔,否認:「沒有那回事。」
「是呀,我也是這麼勸他的。」顧櫻接過話頭,「他心裡其實也明白,只是很擔心你的狀態。」
「你這麼多年也不談你的感情生活,也不和人說,他作為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大概也希望看到你能有個幸福家庭,能有個知冷暖的人體貼你。」
卓禹馳靜靜聽著,突然問:「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顧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那當然,我們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前天張濤還交代希文讓他勸勸你呢,張濤現在有了對象,雖然喜歡在你面前嘚瑟,卻也在關心你,大家都在關心你。」
卓禹馳沒吭聲,目光不自在地轉向窗外。
半晌之後,才從喉嚨里發出悶悶一聲「嗯」。
幾天後,卓禹馳罕見地接受了生意夥伴介紹的姑娘。
這舉動著實驚呆了大家,不只生意場上的人十分納悶,張濤和歸希文也都很是震驚。
從前有人給卓禹馳介紹異性,卓禹馳總是不著痕迹把人拒絕了,沒見過他對哪個姑娘另眼相待,這會兒怎麼同意了?
歸希文覺得可能是前兩天和卓禹馳談了這個問題,卓禹馳自己回去之後大概好好思考了一下,做了人生規劃。
張濤則認為卓禹馳這傢伙肯定是看到他和他對象恩愛,心裡羨慕,才迫不及待接受了生意夥伴的介紹。
不然卓禹馳怎麼早不接受晚不接受,偏偏在他帶著對象回大院之後接受?
不管怎麼樣,這下終於有姑娘能讓卓禹馳稍稍動心,張濤和歸希文都為他感到高興。
在得知卓禹馳已經和對方姑娘約定好第一次見面的時間之後,張濤給卓禹馳出主意,非得讓卓禹馳買一束花送給人家姑娘。
「現在小年輕們見面只流行送花,其他都過時了,你聽我的,准沒錯!」
「聽說對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長得又漂亮,只有鮮花才能配美人嘛。」
卓禹馳受不了張濤的嘮叨,開著車在城裡逛了半圈,最終在一家偏僻的花店門前停下。
花店裡走出來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奶奶,老奶奶見人來買花,用著不甚清晰的語氣問道:「你要買哪種花呀?」
「玫瑰。」卓禹馳說。
老奶奶緩緩回頭朝裡面吩咐:「老頭子,包一束玫瑰。」
吩咐完之後,老奶奶揚起一張滿是褶皺的臉,笑著道:「小夥子你趕時間嗎?」
卓禹馳輕輕搖頭:「不趕。」
老奶奶這才放心了。
她一家花店已經開了好多年,在鮮花還沒有流行起來的時候她就和自家老頭子開了這家店,那時候生意好,挺多年輕人大老遠來一趟,就為了在她店裡買一束鮮花。
現在城區中心花店越來越多,走兩步就能瞧見花店,她這個地方比較偏僻的花店逐漸沒了生意,有時候一天都來不了一單,不過是憑著愛好與熱情,依舊開門營業。
反正老兩口閑著也是閑著。
只不過現在老頭子的手腳不如以前靈活,包紮一束鮮花比較費時間,所以她碰上客人,總得多嘴問問對方趕不趕時間。
若是趕時間,她便催催老頭子。
老奶奶邁著蹣跚的步子朝店裡面走,她想搬一把小板凳出來給這位年輕人坐坐。
卓禹馳看老奶奶要往店裡走,突然問道:「老奶奶,您還記得我嗎?」
老奶奶回過頭,渾濁的目光在他身上掃視兩眼,搖頭:「不記得了,那麼多客人,我記不過來,現在上了年紀,記憶力不好啰!」
卓禹馳輕笑,「我以前也在你店裡買過玫瑰,那時候您頭髮還是黑的呢。」
老奶奶也跟著笑起來,露出一排缺了門牙的幾顆稀鬆牙齒,「這都多少年啦,老咯。」
聽聞是老客,老奶奶心裡漾出絲絲溫暖,儘管市場已經淘汰了她這一批跟不上時代的人,但總有人記得當初從她花店裡買花的那一份喜悅。
這大概也是她和老頭子堅持開花店的原因吧。
老奶奶慈愛地問:「你當時是買給你愛人嗎?」
她頭髮還黑著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很多年前的人們還不流行送花,那時候鮮花的價格也貴,一般人送不起。
若不是愛人,恐怕沒有男人會特意買玫瑰。
卓禹馳愣了愣,才回:「是喜歡的人。」
「哦。」老奶奶瞭然地笑了笑。
正要追問,店裡熟悉的腳步傳出來。老爺爺捧出一束玫瑰,遞給老奶奶。
老奶奶接過來,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遞給卓禹馳,「好啦。」
「謝謝。」卓禹馳接過花,付了錢要走。
老奶奶叫住他,又問:「小夥子,那你現在也是買給喜歡的人嗎?」
卓禹馳脊背猛然一僵。
他背對著花店,垂下頭去看手中捧著的鮮艷玫瑰,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一瞬間,往昔很多記憶湧上心頭。
那些被壓制著的、不允許出現的、只在某個半醒半夢之間才偶爾閃現的記憶,如潮水般朝他湧來。
他記起當年那天他來買花時的天氣,他記得這條街旁邊熱鬧的市井氣息,他也記得當時的忐忑心情。
他怕對方不接受,甚至想了一個笨拙的借口。
他說那是她幫助過的孕婦送給她的。
他那時候像所有陷入戀愛的平凡男人,面對女孩子會緊張,會不知所措,會拚命掩飾,會丟掉平日里慣常的理性與冷靜。
他也幻想過和她的以後。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想這些事情。
可惜這些曾經令他無比幸福的瞬間,後來全成了折磨他的枷鎖。
他有他的原則,他不會和自己朋友有糾葛的異性產生任何聯繫,這也是吳雨靜從一開始就被他排除在外的原因。
偏偏他遇上了顧櫻,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
他時常在想,如果當初能一眼認出顧櫻就好了,那樣的話,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直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了第二次。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荒唐的事情竟然能發生兩次。
也就是在那之後,他心如死灰,不準備再掙扎。
可歸希文是他最好的朋友,顧櫻是歸希文的妻子,一股強烈的道德感抑制著他那些從前鮮活又深刻的記憶。
他已經好久不去想從前那些事情了,似乎腦海里蹦出這種想法,也是一種負罪。
明明他也想擺脫,可又無法擺脫。
這種揪扯在負罪與本我之前來迴流轉,糾纏越來越深。
他只能謹慎地收拾自己那些不為人知的心情,不讓身邊任何一個人知道。
他原本是想抱著這樣心思過一生,卻不想周圍人都開始為他擔憂。
可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應承不該應承的局,與素未謀面的女人相約。更可怕的是,將玫瑰送給不喜歡的人。
這不是明智的選擇。
不必要搭上另外一個女人。
卓禹馳返身,笑著將玫瑰花遞給了一臉懵的老奶奶,轉身瀟洒地走遠。
如果一定要做一個選擇。
他寧願緊緊抱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
獨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