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私情
魏振華喝完一整瓶水,整個人恢復精神,看著自己新種的一排樹,心中暢快,有感而發地吟出一句偉人的詩,「風起綠洲吹浪去,雨從青野上山來。」
顧櫻在一旁聽著,自然而然接了一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魏振華詫異回頭,深深望了顧櫻一眼,「小姑娘讀了些書啊。」
顧櫻連忙擺手,「我就會這一句,多的也說不出來了。」
魏振華看著她謙虛的模樣,忍不住放聲笑起來,感嘆道:「植樹造林是百年大計,什麼時候這片大地上一眼望過去呈現一片綠洲,那才是算是真正完成了這個大計。可惜我精力有限,也只能偶爾抽出空來種上一棵兩棵,實在是杯水車薪。」
顧櫻愣愣地望著前方一排坑,覺得面前這人著實有些謙虛,她笑笑,「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魏振華聞言,挑眉看向顧櫻,「也是,你說的沒錯,將來的一片綠洲,也是無數個我這樣的杯水車薪聚成的。」
魏振華似乎來了談話的興緻,他曲腿往地上一坐,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顧櫻也坐下來。
顧櫻把地上的小石子踢開,坐下來便問出疑惑:「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種樹啊?」
魏振華笑道:「因為我怕被別人關注到。」
「你這個人真奇怪,大家都恨不得自己被關注到,你倒是情願別人發現不了你。」顧櫻揉揉鼻子說。
不等對方回答,顧櫻又問:「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來五寧場里植樹的人,多半是拖家帶口,一家子熱熱鬧鬧的,面前這個中年人吭哧吭哧一個人挖坑,旁邊連個候著的家人也沒有,顧櫻覺得奇怪,才多嘴問一句。
顧櫻這句話讓魏振華的神色動了動,他低頭,似自嘲地說:「我妻子和我離婚了,女兒跟著妻子,兩人都不搭理我,我只好自己一個人過來。」
雖然現在年輕人的思想比之以往開放不少,但離婚這件事情依舊不被大多數人所接受。
顧櫻想起之間在南城的時候,隔壁有戶人家的姑娘,受不了被男方家暴毆打,忍無可忍離了婚,離婚之後,大家全然不追究男方家暴的事情,只戳著女方的脊梁骨,斷言一定是女方在婆家不好好做人。
無論以何種理由離婚,最後一定會落得被大家猜測的下場,被按上各種各樣不存在的事實。
離婚,不止會受到家庭破裂的傷害,也會受到周圍流言蜚語的二次傷害。
顧櫻不是當事人,沒有辦法完全體會到當事人的處境,她看著面前這個中年男人臉上悲戚的神情,順著他的話問道:「為什麼會離婚呢?」
魏振華長嘆一口氣,目光平視前方,眼神淡然,似乎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高考恢復的那一年,我三十,我妻子不建議我折騰,我沒聽她的話。後來改革浪潮起來,周圍人都下海,我妻子不贊同我折騰,我又沒聽她的話。」
說到這裡,魏振華苦澀地輕笑一聲,「或許註定要分開吧,這輩子緣分太淺。」
顧櫻沒出聲,她只是坐在一旁,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著。
魏振華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可能也意識到自己今天和一個陌生姑娘聊了太多,他收起回憶的思緒,臉色恢復如常,看向旁邊的小姑娘,「你呢,你也一個人過來的?」
「不是,」顧櫻搖搖頭,手指往前方虛空一指,「我的家人們都在裡面種樹呢,我一時找不到他們。」
「哈哈哈哈,所以說,你是迷了路,才關注了我這個孤家寡人?」魏振華笑道。
顧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可以這麼說吧。」
「看來我們還挺有緣分。」魏振華說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從兜里掏出一本記事簿和一支鉛筆。
他刷刷寫下一串號碼,遞給顧櫻,「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家裡的號碼,你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來找我,說不定我能幫上你什麼忙。」
顧櫻低頭盯著那串號碼,沒接。
這年頭家裡能安裝電話的家庭,不會太簡單。
顧櫻撓撓耳邊的碎發,笑著拒絕:「無功不受祿,我也沒幫你什麼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幫忙呢。」
「誰說沒幫忙?」魏振華笑笑,撿起地上的礦泉水瓶,「你看,我剛才都快渴死了,要不是你送來一瓶水,我說不定失水過多暈倒。」
聽著對方誇張的話語,顧櫻忍不住笑起來,她也沒再推辭,正準備接過來,突然聽到歸希文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顧櫻!」
顧櫻偏頭,正對上歸希文疑惑的視線,她朝著歸希文招手,示意他過來。
等人走近,顧櫻熟練地挽上歸希文的胳膊,將面前的兩人互相介紹一番。
最後,她盯住魏振華手上的號碼,笑盈盈地接過來,調皮地望著歸希文:「在丈夫面前接過陌生大哥的聯繫方式,應該不會再起什麼誤會吧?」
歸希文剛才找過來,看見顧櫻和一個陌生男人站得很近,陌生男人似乎要將什麼東西遞給顧櫻。那一瞬間,歸希文心裡像被針刺了一下。
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剛才的確差點起了誤會,不過顧櫻已經當著他的面大方地介紹來龍去脈,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去計較了。
「我有這麼小氣嗎?」歸希文小聲嘀咕。
顧櫻噗呲一聲笑起來,朝著魏振華道:「對,我家丈夫的確不小氣,他為人很大方,魏大哥你以後要是得閑,可以來我們家玩啊。」
顧櫻說完,在魏振華的記事簿上寫下家裡的地址,她揚了揚手中的電話號碼,又指了指記事簿上的地址,笑道:「這樣才是禮尚往來嘛。」
魏振華看著記事簿上的地址,仰頭盯著歸希文看了一會兒,最後目光落在顧櫻身上,思索一番,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小姑娘,心思還挺深。」
顧櫻眨巴眨巴眼睛,只笑著吩咐歸希文,「魏大哥這裡剛挖了兩個坑,還沒埋苗,你幫著魏大哥把苗埋了吧,我去給你們買水。」
顧櫻說著,也不等歸希文的回應,掉頭直接跑遠。
魏振華和歸希文兩人都沒有動,他們只靜靜地站著,一雙眼睛落在顧櫻小小的消瘦的背影上。
「你妻子很聰明。」魏振華突然開口。
歸希文眯起眼睛,眼神不定,「也許吧,我時常看不透她。」
這話不假,自從結婚以來,歸希文的確一直沒有琢磨透顧櫻是個怎樣的人。倒是顧櫻,把他琢磨得透透的,他的任何脾性,顧櫻彷彿都一清二楚。
就連剛才顧櫻以開玩笑的口吻說出那句【在丈夫面前接陌生大哥的聯繫方式,應該不會再起什麼誤會吧】,他都有預感,那是顧櫻故意說給他聽的,就是為了讓他寬心。
顧櫻彷彿知道他一切在乎的點,但是他對顧櫻了解甚少。
不是他不想去了解,只是每次他想去關注,發現顧櫻總像隔著一層紗,彷彿看不清真面目。
她在他面前,好像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扮演著完美的角色而已。
這樣的感覺,讓歸希文心裡總有一種不安的情緒。
一旁的魏振華望著歸希文的神色,嘆息一聲,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告:「和聰明人過日子,如果她願意跟著你,你就要珍惜,她若是不願意跟你了,你後悔莫及。」
這句話讓歸希文雙眸一顫。
他一下子豁然開朗,似乎明白了一直藏在心中不安情緒的根本緣由。
他在擔心顧櫻無緣無故地嫁給她,總有一天也會無緣無故地離開。他不明白顧櫻為什麼留下來,自然也無法明白顧櫻會為了什麼而離開。
他好像沒辦法緊緊抓住這個人。
顧櫻雖然嫁給了他,但卻又像是完全自由的。
歸希文愣愣地站著,望著顧櫻快要消失的背影,眸色逐漸加深。
顧櫻跑去外場買水不是假話,因為她也渴了,看著魏振華咕嚕咕嚕一瓶水下肚,她一時也想喝水。
只是外場周邊的小賣部有點遠,走過去要好幾分鐘。
顧櫻也不著急,以最舒服的步伐慢悠悠地走過去。
路過一段小道,顧櫻瞧見旁邊的楊樹底下坐著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姑娘,姑娘雙腿蜷縮,雙手抱膝,臉上一股自暴自棄的神情。
顧櫻沒由來地心頭一緊,鬼使神差走過去,出聲問道:「你沒事吧?」
自從見到歸希文的漂亮妻子之後,魏芳的心情一直七上八下,她努力想轉移注意力,腦海里卻還是會不斷閃現歸希文和他妻子站在一起時那種般配的畫面。
那樣的畫面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從植樹場里跑出來,本來想找個人少的地方一個人獨自靜靜,沒想到竟然會遇到不相干的路人過來打擾。
魏芳一臉不爽快地瞪向來人,「關你什麼事?走開。」
換作平時,魏芳決計不會說出這樣沒有教養的傷人的話,可顧櫻來的不是時候,正碰上魏芳心情最不好的時刻。
顧櫻摸摸鼻子,有些無奈,「你不用這麼抗拒,我只是看你一個姑娘家一個人獨自坐在一邊,神情不太好,以為你被人欺負了,才特意過來問問。如果你沒什麼事情,那就當我多管閑事了吧。」
顧櫻說完要走,魏芳出聲叫住她:「你等等。」
魏芳也不是全然不講道理的人,聽到對方那番話,看到對方眼裡關切的神情,即使在氣頭上,她還是能從中感受到對方的善意。
這年頭,不相干的人根本不會去管閑事,這樣主動來關心她的人,她不該對人家態度這麼差。
「抱歉,我剛才態度不太好,我心情太差了,沒控制好情緒,對不起。」魏芳道歉。
顧櫻回頭,瞧著靠坐在樹榦上的姑娘真誠的神色,心裡一動。
她靜靜地站在對方面前,沒有挪動一步。
魏芳看著面前的人不說話,也不走,不知怎地莫名有了傾訴欲,她咳了咳,突兀道:「我看上一個人,但他結了婚。」
顧櫻一愣,抬起步子走向對方,在對方身邊坐下來。
魏芳繼續說道:「他妻子很漂亮,比我漂亮多了,我感覺我沒有機會。」
顧櫻向來擅長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這次她忍不住開口:「你是認為對方妻子太漂亮,你才沒有機會?」
「不是嗎?」魏芳反問。
「那你覺得,婚姻和外貌有關係嗎?」顧櫻問道。
「當然有關係,那些男人,都想找漂亮的媳婦,女人也都想嫁個高大英俊的丈夫。」魏芳理直氣壯。
顧櫻笑起來,「依你這麼說,你看到的夫妻,應該都是外貌極其般配的,但現實生活中,你應該也看過不少外貌不般配的夫妻吧?」
魏芳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那是因為他們其中一方沒辦法找到這麼匹配的嘛,他們要是有選擇,肯定會選擇和自己相貌般配的人。」
顧櫻反駁她,「你看,你自己也知道,他們是沒辦法找到這麼匹配的,那說明什麼?說明婚姻也不僅僅是看外貌對不對?」
顧櫻這一番話讓一直垂頭喪氣的魏芳來了精神,「你說的沒錯!婚姻也是看家室的,聽說他妻子的家室很平凡,這方面我倒是有不少的優勢。」
魏芳頓時精神滿滿,興奮地握住顧櫻的雙手,「謝謝你,我現在心情好多了,看來我優勢也很大!不能這麼早就放棄!」
顧櫻:「……」
我說這番話不是為了讓你去破壞別人家庭啊喂!
顧櫻面無表情地抽出手,淡淡地說:「我想你理解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決定婚姻的因素有很多,既然兩個人自願結婚,想必各種條件下已經達到一個平衡,不會隨意被外界破壞。」
魏芳不大高興,「你剛才不還是支持我的么?」
顧櫻:「……」
我哪裡支持你了!
顧櫻上下打量魏芳,說出實話:「其實以你的條件,不需要為了一個已婚男人困擾,你有一大片天空,何必執著於其中一朵虛無縹緲的雲。」
魏芳不想聽,「可是我從下到大就沒看中過哪個男人,我就只看中了他,我要是不爭取一下,我這輩子都會後悔。」
顧櫻艱難地嘖嘖兩聲:「你還記得人家有妻子嗎?」
「當然記得,要不是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我也不會這麼不開心了。」魏芳憤憤地說。
顧櫻無奈地捏捏太陽穴。
這樣道德感淡薄的人,看來也是不會太在乎旁人的流言蜚語,主動出擊已婚男人這種事情,她還真的可能做出來。
顧櫻最後提醒道:「你如果真要這樣做,你得考慮後果,周圍人對你的惡意會很大,你做這種事情,本身就不光明,你要因為一個男人一輩子背上污點嗎?」
魏芳有些吃驚,「你怎麼說得這麼嚴重?他若是真的和他妻子過不下去,離了婚和我一起,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哪裡算是污點?」
顧櫻:「……」
得,好像說不通。
這女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麼?明明人看著也不壞,氣頭上還能很快反省自己的行為,怎麼一到男女關係的問題上,就執拗得不像一個正常人?
顧櫻也懶得費口舌,站起身要離開。
魏芳突然叫住她,「你叫什麼名字?」
顧櫻回頭看她,「我們只是陌生人,又聽了你這麼私人的心事,你不要問我的名字,我也不用知道你的名字,這樣最好。」
魏芳直直地望著前方的背影,愣在原地。
她其實能隨口對陌生人說出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擔心這個陌生人會四處宣揚,可是對方的善意還是讓她有些感動。
她在心裡想,這是一個好人。
魏芳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準備返回到場內。
沒走幾步,她在入口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眉頭一皺,快步走開。
面前的魏振華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近乎企求:「小芳,你不跟我說說話嗎?」
魏芳厭惡地抽出手,「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魏振華對面自己這個女兒,全然沒有在生意場上的得意,他搓著雙手緩解自己的緊張,一副開玩笑的口吻道:「我今天可是為了支持你才過來的。」
「誰讓你支持了?」魏芳毫不留情地反駁。
魏振華臉色一怔,眉眼透出難過,他嘴唇動了動,「小芳,你媽還好嗎?」
魏芳聽到這句話,原本不太愛搭理人的她突然彎起一雙眼睛,得意地說:「她很好,她又給我找了一位新叔叔,新叔叔年輕帥氣還有錢,就不勞你挂念她了。」
魏芳說完,輕蔑地笑了一聲,決然轉身離去,再沒有看過身後人一眼。
魏芳入場的時候,秦長康一個人忙來忙去,他瞧見魏芳回來,又瞧見不遠處的歸希文也走了過來,忍不住抱怨:「你們這一個兩個的,都去了哪裡?」
平時最滑頭的秦長康,今天做了最勤快的人,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你說你們一個個的,倒是讓我這個老油條打先鋒,真有你們的。」
魏芳呲笑,「沒事,這是人家營林部主導的活動,咱們只是來幫幫忙,能來幫忙就是情分啦。
這樣的回答顯然沒有讓秦長康的心情變好,魏芳又道:「那這樣好了,回去之後,我和希文都替你在科長面前說好話行不行,我們就說你今天是出力最多的一個,大大地提升了我們財務科的形象。」
「什麼就說啊,聽起來好像要你們編一樣,這是事實,事實好嗎!」秦長康說完,眉頭一挑,「你們說的哦,回去了可得好好替我說好話。」
「行行行,一定一定。」
魏芳滿口應承下來,抬眸覷了歸希文一眼,瞧見他臉色不太好,關切問道:「你怎麼了?」
不等歸希文搭話,秦長康接道:「這還用問嘛,肯定是和媳婦還沒和好,這會兒又找不到媳婦了唄。」
說起這事,秦長康很有意見,「我說希文吶,既然你媳婦來了,也不帶她給我們大傢伙認識認識,太不夠意思了吧,打個招呼也是好的啊。」
魏芳在一旁扯扯秦長康的衣袖,「既然人家夫妻現在鬧矛盾,你就別為難希文了。」
歸希文一臉疑惑:「你們在說什麼呢,我和她沒鬧矛盾。」
他只是找不到顧櫻她人,心裡有點躁而已。
明明說去買水,怎麼買到現在還沒回來?
歸希文心裡不安,抬腳向入口走去。
等人一走,秦長康湊在魏芳耳邊道:「嘖嘖,沒想到咱們希文同志嘴挺硬,心挺軟。嘴裡說著沒吵架,腳上馬不停蹄地去找人家。」
魏芳不爽快地瞪了秦長康一眼,扭頭就走。
回過神來的秦長康察覺到不對勁,連忙吆喝:「哎哎哎,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剛回來就又走了?」
面前早已空空如也,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顧櫻捏著兩瓶礦泉水坐在一棵大榕樹的樹根上休息,她去了趟小賣部,回來的時候有點累,隨意找了地方歇一歇。
她想擰開其中一瓶的瓶蓋,結果使了力氣,竟然擰不開。
她換了一瓶試一下,還是擰不開。
一定是今天天氣太熱,讓人發虛,絕對不是她身體又虛了,絕對不是!
顧櫻試了幾下,覺得吃力,乾脆不試了,想著等見到歸希文的時候讓歸希文幫忙。
旁邊突然伸出一隻寬大的手掌,將礦泉水接了過去。
顧櫻心裡一喜,以為是歸希文來找她。
一抬頭,對上來人的眸子,她眼裡的喜色慢慢退下去。
是張闊。
張闊忽略掉顧櫻眼神里的變化,擰開瓶蓋,遞給她,「不用謝。」
顧櫻:「……」
顧櫻一句「謝謝」哽在喉嚨,過了半天,才吐出來,「謝謝,我想我們之間還沒有到不用謝的程度。」
張闊聞言,笑了笑,岔開話題:「你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怎麼今天會來植樹場?是為了支持歸希文單位里的活動嗎?」
顧櫻接過礦泉水,抿了一口,並沒有回答張闊的問題,只說:「你一向不喜歡湊熱鬧,周末寧願待在家裡休息,怎麼今天會來植樹場?也是為了支持希文單位里的活動嗎?」
張闊一愣,急促地笑起來,「對,我要是這樣說,你肯不肯相信?」
「我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顧櫻又喝了一口水,站起身來要走。
張闊看著她的動作,眸中的眼色沉下來,「現在連說說話也要這樣避嫌嗎?」
顧櫻回過頭,拉開與張闊之間的距離,神色平淡:「我不想給任何人造成任何誤會。」
「你未免謹慎過頭了,顧櫻。」張闊同樣神情平淡地望著她。
顧櫻捧著兩瓶礦泉水要走,聽到張闊這句話,她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情來。
「對了,你那個中國結扔了沒?」
聽著顧櫻近乎質問的緊張語氣,張闊一直綳著的臉上露出幾分輕鬆的笑意:「沒有。」
顧櫻無語。
她走近一些,低聲警告:「我勸你趕緊扔了,別惹出什麼麻煩來。」
這個中國結若一直留在張闊手上,一定會是個麻煩,旁人不知道是她送給張闊的,明雪也不知道,但是明雪肯定知道這個東西是別人送給張闊的。
畢竟那個時候張闊還特意向明雪討要回來,明雪大概不會忘記這個中國結的事情。要是被明雪發現,以明雪的脾氣,一定會追究下去。
到時候牽扯到她身上,那就糟糕了。
顧櫻語氣變得不善,「張闊,你要是不肯扔,你就還給我,本來就是我送給你的東西,我現在討要回來,沒問題吧?」
張闊輕輕搖頭,「那可不行,你已經送給我,那就是我的東西,全憑我處置,哪有送出手的東西再要回去的道理。」
顧櫻瞪著張闊,眼裡滿是氣憤。
這個張闊,怎麼說不通呢。他是不是非得連累自己才開心?
顧櫻重重嘆了一口氣,氣鼓鼓地警告:「那我勸你藏好一點,要是哪天露出破綻,小心我找你算賬!」
顧櫻不想和張闊多接觸,警告完畢,她抱著兩瓶礦水,氣呼呼地離開。
張闊坐在榕樹根上,望著顧櫻離開的背影,腦海里卻都是顧櫻剛才氣呼呼的表情。
顧櫻已經很久沒有對他露出真實的情緒了,這讓他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過去的顧櫻會對他知無不言,會對他流露最真實的情緒,會笑呵呵地使喚他,生氣了也會給他臉色看。
唯獨不會惡狠狠地警告他要找他算賬。
真的會算賬嗎?她要怎麼找他算賬呢?
張闊靜靜坐著,心裡竟然生出一股期待。
顧櫻捧著兩瓶水,還沒走到入口,撞見歸希文急匆匆趕來。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沒遇到什麼事情吧?」歸希文問。
顧櫻咳了咳,「還好,就是有點虛,今天太陽好大,曬得人發虛。」
歸希文瞧見顧櫻面色的確不太好,他望了望日頭,「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先回家休息。」
歸希文二話不說推來自行車,顧櫻主動坐在後座。
「對了,魏大哥呢?」顧櫻問道。
「我們填完坑,魏大哥說他有點私事要處理,去找人了。」歸希文抓著車把手,腳踏上腳踏板。
顧櫻」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歸希文做著要出發的動作,等了半天,也沒瞧見顧櫻的手扶上來,他叮囑:「抓緊。」
顧櫻細細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我抓緊了呀。」
歸希文回頭,瞧見顧櫻緊緊抓著車座下的車架,一陣無言。
呵,剛才在魏大哥面前搭他的胳膊不是挺自然的么,這會兒扶個腰都不行。
歸希文清了清嗓子,醞釀半天,開口:「你可以抓著我的腰,安全一點。」
顧櫻詫異道:「是嗎?抓著自行車架子難道不更安全嗎?」
歸希文:「……」
被堵得一臉鬱悶的歸希文面無表情地踏動腳踏板。
他發誓,他再接顧櫻一句話,他就是狗!
過了片刻,顧櫻問道:「希武還在裡面呢,你待會是不是把希武也接回來?」
歸希文:「不接,讓他在裡面多種點樹。」
說完,歸希文一愣。
意識到自己的接話順暢、迅速且無比自然,歸希文暗暗在心裡低罵一聲。
五寧植樹場內,明雪忙活了半天,出了一身汗,一轉頭,沒看見張闊的身影,頓時扔了樹苗,氣呼呼地往外走。
張闊不是說給她買水的么,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明雪在一棵榕樹下找到張闊,她也跟著坐下來,氣喘吁吁:「我們回去吧,種樹好累。」
這種力氣活,就不該是她做的。
張闊只平靜地回答:「好。」
明雪打算回去,其實是出來之前聽到志願者那邊的人說魏振華已經離開,她原本想著給張闊和魏振華創造機會,沒想到魏振華這麼快就走了,他們再待在這裡也沒有意義。
明雪偷偷瞄著張闊,「你剛才有沒有遇見什麼人啊?」
張闊眸子一動,否認:「沒有。」
明雪有些失望,「唉,沒關係,是你的註定是你的,下次肯定有機會。」
「你在說什麼?」張闊怔怔望著明雪。
明雪心虛地一笑,「沒什麼,我們趕緊回去吧,我想歇著。」
當天,明雪帶著張闊回了娘家歇息。
她其實多半時間都跟著張闊睡在婆家,自從和張闊因為報紙的事情發生過爭吵之後,她就開始頻繁帶張闊回娘家睡覺。
娘家的房間寬敞又明亮,比張闊家裡到處堆滿報紙的小房間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況且她爸媽就她一個孩子,她回家了她父母也都高興。
明德庸和楊永梅起初並不喜歡張闊,當初將明雪嫁給張闊實在是無奈之舉,若不是明雪那樣強求,他們決計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聽到明雪說她和張闊已有夫妻之實,老兩口那天徹夜難眠。
生怕明雪還沒辦過婚禮,哪天肚子就大了起來,到那個時候,他們明家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
老兩口躺在床上一合計,決定儘早替明雪和張闊辦婚禮。
為了讓明雪嫁得不那麼落魄,明德庸不知道暗地裡給張闊家裡置辦了多少上檯面的東西。
面對既成事實,明德庸和楊永梅也只得慢慢接受張闊。
所幸,張闊雖然相貌和家室不怎樣,但人還不錯,聽話又孝順,結婚以後對明雪也挺好。
漸漸地,明德庸和楊永梅在心裡開始接納張闊的女婿身份。
明雪帶張闊回來睡覺,他們老兩口也都是喜不勝收,被單床單枕套全收拾好,只等女兒和女婿睡個好覺。
這天,楊永梅見明雪和張闊有幾天沒回來,便想著給他們房間的床單換一下。
收拾床單的時候,楊永梅在枕頭底下翻出一個中國結。
楊永梅對這個中國結有點印象,以前瞧見明雪在腰間掛了兩天,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沒見過。她那時候也沒過問,這點小玩意,估計明雪玩兩天就玩膩了。
沒想到現在卻在枕頭下翻出來。
奇怪,之前鋪床套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呢?
楊永梅隨手把中國結放進床頭櫃里,本想等明雪回來的時候和她說一聲,結果一轉頭就把這事給忘了。
幾天後,明雪要向單位里補交照片,她回家翻找之前拍的一寸證件照,在房間里翻箱倒櫃,終於從床頭櫃里翻找到之前留存的證件照。
高興之餘,她目光瞟到一件奇怪的東西。
「媽,媽!這是怎麼回事!」
明雪激烈的叫聲嚇得正在廚房忙活的楊永梅急匆匆趕來,「怎麼了啊,你叫這麼急做什麼。出什麼事了?」
「媽,這個東西怎麼在這裡?」明雪指著床頭櫃里的中國結,質問。
楊永梅不明所以,「我前幾天收拾床單的時候在枕頭下發現的啊,怎麼了,你反應這麼大做什麼?這難道不是你的嗎?」
明雪的心情瞬間百轉千回,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面對楊永梅疑惑的目光,她壓下心中的情緒,盡量以平穩的語氣道:「是我的,我一時忘記放哪裡了,突然見到,有些驚訝。」
楊永梅瞪她一眼,拍拍心口,「哎喲,你這一驚一乍的,嚇死我了。」
說著便又去廚房裡忙活。
等人走遠,明雪皺著眉頭把中國結捧在手心裡細看。
如果她沒猜錯,這個中國結應該是前幾天張闊在這裡睡覺之後落下的。
這個中國結,張闊居然現在都還隨身攜帶著!
明雪腦子裡瞬間冒出無數不愉快的回憶。
當初她在東院那邊的空曠地上遇見張闊,瞧見張闊手裡的中國結,便打算借過來。她其實對中國結並不感興趣,只是想找個機會和張闊搭話而已。
張闊的確借給了她,她以為她和張闊的關係在慢慢拉近,沒想到沒過兩天,張闊就問她要了回去,張闊居然問她要了回去!
他說那是別人送給他的,他得要回去。
就是在那之後,她心裡有了危機感,她怕張闊被別人捷足先登,她得先下手為強。
後來的一切如她所願,她和張闊順利結婚。
只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張闊到現在都還留著這個破中國結!
這到底是誰送給張闊的?值得張闊娶了她之後還念念不忘?
明雪的眼神猝然變得犀利,眼裡滿是藏不住的冰冷與狠戾。
她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