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069章 亂世花魁(6)
巫洛陽靜靜地看著她。
裴煙慢慢收了笑,「怎麼,巫娘不喜歡嗎?」
「怎麼會?」巫洛陽反而笑了起來,不由分說起牽著她的手起身,走到桌邊,「既然是花燭之夜,又豈能不飲合巹酒?」
一邊說,一邊取了酒杯,提起酒壺斟了兩杯。
她朝裴煙舉杯,「這第一杯,賀我們今日大婚,普天同慶。」
裴煙心煩意亂地跟著舉起杯子,不知怎麼,有一種事情已經完全失控的糟糕感覺。
緊接著,巫洛陽又斟了第二杯。
然後是第杯。
但她沒有結束的意思,似乎只要還能想出新鮮的祝酒詞,就能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看上去興緻很好,但裴煙總覺得,她好像不太高興。
她甚至隱隱能猜到巫洛陽為什麼不高興,可是心裡又覺得荒唐。
在巫洛陽再次伸手去碰酒壺時,她按住了對方的手,「不要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如此良辰美景,本就該不醉不歸。」巫洛陽笑著撥開她的手,又倒了一杯,「滿飲此杯,與君同醉!」
裴煙注視著她,片刻后伸手將杯子接了過來,「好,與君同醉!」
這個時代的酒,酒精度並沒有那麼高,但也扛不住兩人一杯接一杯地喝。何況她們喝的也不是普通的水酒,而是海盜們珍藏的烈酒,酒精度怎麼也有個十幾度。
裴煙雖然身在歡場,但是她的名聲太過響亮,大部分人在她面前又要講究所謂的風度,還沒有人敢灌她的酒。所以這麼喝了幾杯,頭就開始暈了。
巫洛陽比她要好一點,但是她設置這具身體的時候,也不會考慮酒量這種細節,所以此刻,同樣有些醺然。
見裴煙扶著額頭,星眸微闔,有點不舒服的樣子,她便勸道,「去床上躺一躺?」
「唔……」裴煙蹙起眉頭,強撐著睜開眼看向巫洛陽,殘存的一線清明讓她注意到一個問題,「還沒有換喜服。」
一邊說,一邊就站起來,歪歪倒倒地往床邊走。
巫洛陽怕人摔了,連忙跟上去。
禮服被包在紅布里,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一式兩套,看得巫洛陽失神了一瞬。裴煙坐下來,伸手取過一頂鳳冠,轉身要替她戴上。
巫洛陽握住她的手腕,稍稍拉近了一些兩人的距離,「你真的想好了嗎,裴煙?」
「什麼?」裴煙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問。
巫洛陽嘆了一口氣,跟著坐下來,「你心裡應該還有很多疑問吧,在成親之前,不考慮問清楚嗎?」
裴煙聞言,手一松,鳳冠就落在了柔軟的喜被上。她朝巫洛陽靠了過來,幾乎是臉貼著臉,凝視她的眼睛,像是想要將她看清楚,「我確實……有一個問題。」
「那你問吧。」巫洛陽輕聲說,「無論你問什麼,我都會說的。」
「江山為聘……」裴煙喃喃了一句,才又抬眼看著她,問,「世人汲汲營營,所求者無非錢權財勢。如果真的能打下一片江山,你當真甘願拱手相讓?」
「為什麼不?」巫洛陽沒有猶豫地說,「而且也不是我拱手相讓——那是你的國家,你的子民。」
「我不懂。」裴煙閉了閉眼睛,「那麼,你想要什麼呢?」
「我?我只是想討美人的歡心。」巫洛陽抬手,輕撫她的面頰,「你高興,我就高興了。」
「可是你並不高興。」裴煙身體晃了晃,巫洛陽伸手一扶,她就半靠在了對方身上,艱難地保持思路清晰,「你不高興,我能感覺到。洞房花燭,良宵帳暖,你為什麼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巫洛陽輕輕嘆息,「如果只求一夕之歡,我應該是很高興的。可是我很貪心。我不想要江山,因為我想要的東西更珍貴。」
「是什麼?」
巫洛陽伸出手,覆在裴煙的心口,「我想要的,是你的真心。」
「真心?」裴煙撐著自己站穩,對上巫洛陽的視線,感覺自己更暈了。她的手指撫上巫洛陽的眼瞼,只覺得這雙眼睛里似乎藏滿深情,好像對方真的愛極了她。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種人,還有真心嗎?」
「你看,所以不高興的人其實是你,不是我。」巫洛陽沒有回答她這個尖銳的問題,而是溫柔地說,「你又為什麼不高興呢?」
「我不高興嗎?」裴煙怔怔地看著她。
巫洛陽問,「你高興嗎?」
她很慢很慢地搖頭,「我……」她的表情幾乎是茫然的,眼睛里漸漸蓄上了淚水,一滴淚從眼眶裡滾落,「我好像,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高興了……」
這情緒來得如此地突然,連裴煙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大腦一片混沌,連自己應該有什麼用的反應都忘記了,只是看著巫洛陽,淚盈於睫。
巫洛陽扶著她的頭,把人按在自己的肩上,「哭吧。」
裴煙哭起來的時候,完全沒有聲音,她一隻手抓著巫洛陽的衣襟,任由眼淚無聲地沾濕布料,只在難以自控的時候發出一聲細微的啜泣,從頭到尾都很安靜,全然不像平時張揚的模樣。
然後她就這樣哭著睡著了。
巫洛陽直到聽到了她平緩的呼吸聲,才意識到這一點,不由失笑。
她只是想灌醉了裴煙,問一問她的真心話,沒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不過,以裴煙的個性,也許國破家亡之後,她都沒有哭過吧?今天能借酒意哭一場,未必是壞事。
扶著裴煙躺下,巫洛陽轉身看著布置一新的房間,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表情。
裴煙顯然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連禮服都有,想必也跟畫舫那邊交代好了今晚不會回去。在付出「代價」方面,她倒是有著很清醒的認知。不過也正因為這樣,巫洛陽才不能順著她,把這個「洞房花燭」進行下去。
她們可以沒有盛大的婚禮,可以沒有旁人的祝福,但至少裴煙不能將它看成是一場交易。
巫洛陽其實也有些醉了,她在床頭坐了一會兒,聽著裴煙的呼吸,也感覺到了一種睏倦。在出去另找地方和直接睡之間,她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就選擇了後者。
反正她們合巹酒都已經喝過了。
裴煙這一覺睡得很沉,醒過來的時候,她甚至有些恍惚,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直到她動了一下,察覺到身邊另一個人的存在,才猛地驚醒過來。
昏暗的床帳里,她和巫洛陽頭碰頭地靠在一起,身體緊貼著彼此,彷彿真的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愛侶。
這種感覺很古怪,裴煙想,她怎麼會在身邊有人的時候睡得那麼沉?
她之所以不能離開那艘船,就是因為,只有在船上,在被自己掌控的地盤,她才能睡得著。但即便在船上,她也常常在夜裡被噩夢驚醒,那是她的出身唯一留給她的「禮物」。
她開玩笑跟巫洛陽說的那句話,是認真的。作為前朝皇室的遺脈,這世間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
活著是這樣的不合時宜,可是裴煙也不願意默默無聞地死去。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如果她也死在國破的那一日就好了。活下來了,又自己選擇去死,簡直比她那些被屠戮的親人們更加可悲。
所以她為自己選擇的歸宿,是轟轟烈烈地死去。為此,她每一天都在做準備,甚至故意放縱痛苦與不適。
可是那一天還沒有到來,巫洛陽就先出現了。
她帶給了裴煙另一個有趣的選項。
把這天下從四國手中再奪回來,恢復大穆的榮光,再作為大穆的女皇死去,似乎比她的計劃更好。
在看到巫洛陽的底牌,確定她是真的能做到之後,裴煙就立刻做出決定,更改了自己的計劃。而作為這個計劃里最重要的一環,巫洛陽當然也必須要在她的掌控之中。
為了她想出來的這個令人驚艷的計劃,巫洛陽想要什麼,裴煙就願意給她什麼,包括自己。
可是……真心嗎?
裴煙沒有想到巫洛陽會提這種看似很容易做到,實則非常離譜的要求。更沒有想到,在巫洛陽提出這個要求之後,後續的發展會是這樣的。
她睡著了,在巫洛陽身邊,睡了一個十幾年都沒有過的好覺。
以至於睜開眼睛的時候,竟然生出了一種錯覺,覺得活著似乎也沒有那麼糟糕了。
就在這時,身邊的人動了一下,也醒過來了。
厚厚的帷帳垂下來,使得周圍的光線十分昏暗,但足夠她們看清彼此。四目相對的瞬間,裴煙下意識地翻身壓制住巫洛陽,「昨晚發生了什麼?」
巫洛陽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搖頭道,「我好像喝醉了,不記得了。」
裴煙滿意了,「花燭之夜,巫娘卻喝醉了,真叫人傷心。」
「那現在補上?」巫洛陽下意識地反問。
她發誓,自己只是口嗨一下,相信經過昨夜之後,裴煙應該明白她的意思了。誰知裴煙聽了這話,笑吟吟地側了側頭,「唔……也不是不行。」
「我覺得可以不用那麼著急……」巫洛陽連忙說。
裴煙聞言泫然欲泣,哭得十分好看,「巫娘莫不是嫌棄奴家殘花敗柳之身,不肯碰我?」
巫洛陽有點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