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遊戲
第36章
無念的幻覺這一次出現的時間太長了。
從來到這個可以望見北冥的部落之後,他和小福的幻覺就沒有消失過。雖然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而且為了避免惹怒黎翡,也不跟謝知寒多說什麼。但這人光是帶著小福留在黎翡身邊,都讓她每時每刻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注視感。
這一點,謝知寒可能感受得更深。
這兩個月來,黎翡只是時不時抱著他,親親他的唇和臉頰,就像是對一種可愛的寵物一樣。但她居然沒有提那門秘術的事。
他對那件事恐懼尚存。這就像是一柄懸起來卻沒有落下的劍,讓他忐忑不安。他既怕黎翡動真格的,又被這種難以揣摩的態度吊得很是煎熬——他在黎九如面前本來就沒有什麼籌碼,曾經厭惡的與人相似,在某種程度上變成了他的護身符,而這道複雜而脆弱的護身符上,還牽連著被關押起來的諸多修士。
連日大雪,連續三天沒有再見到北冥的日光。
第三天的末尾,子夜,未眠之際,黎翡終於聽到了玄鳥的鳴叫。
她披著衣服起身,長發未束,脖頸到胸口一大片白皙肌膚都接觸到驟然降低的、極為寒冷的空氣。黎翡自己沒太在意,伸手一邊系了頭髮,一邊吩咐道:「蒼燭,你跟我去。」
蒼燭立即道:「是。」
話音未落,一貫沉默的劍尊閣下突然停下了教小福下棋的手,扭過頭叫住她:「劍。」
她的劍在謝知寒身體里。
謝知寒看了劍尊一眼,也很配合地從體內取出忘知,將這把魔劍交給黎翡。
黎翡抬手接劍,結果不僅接了把劍,還被謝知寒握住了手指,他脫離了作為劍鞘的壓力后,太陰之體在這個環境下得到了強烈催發,手心柔軟又冰涼。黎翡略帶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謝道長倒很平靜坦然:「把我自己留在這裡,不怕我跑了嗎?」
「我倒是不怕。」黎翡說。
要是真跑了,不過就是再抓回來而已。把六界翻個底兒朝天的過程中,會死多少人、傷多少人,她其實不必太細緻的考慮,她的部下就能為她辦好。
蒼燭卻立即神經緊張地盯著他。
「但我要跟著你。」謝知寒道,「沒人給我燒爐子,我怕冷。」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一旁的黑衣少年氣得差點一腳把凳子踹翻。這些天來,一直都是他!最偉大最替義母著想的鬼主!幽冥酆都的蒼燭陛下!在給這個柔柔弱弱的男人熬藥生爐子!堂堂蓬萊道子、太陰之體,你還怕冷,你自己就夠冷的了!
蒼燭冒了一肚子火,剛想跟黎翡拆穿他。沒想到黎翡居然聽信了謝知寒的讒言:「這麼想去?……嘖,那想跟就來吧。」
取不滅火玉的時候,他的冰霜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漸弱了火焰灼燒,但那種冰晶在骨甲上融化的感覺……有點癢,她感覺自己會被分走注意力。
謝知寒微一頷首。
幾人瞬息化作流光,從沉入夢鄉當中的北方部族中離開。距離越靠越近,那股玄鳥鳴叫后的霞光染透半個天際,在這極寒之地的所有生靈都冒出個頭,仰望著這道令人盪魄魂搖的瑰麗霞光。
霞光之下的北冥雪山上,一條拖曳著青色長尾的玄鳥繞雪山而飛,周圍的溫度已經降低到無法忍耐的地步,那些仰望霞光的動物或是在不知不覺中僵硬死去、或是瞬息間打開靈智、連連突破。
懸停在雪山邊緣,蒼燭收斂氣息,以防在另一隻玄鳥沒有出巢的時候打草驚蛇。他看了看黎翡的背影,見義母大人一心一意地專註望著山頂,便傳音給謝知寒:「你冷?這裡難道不更冷?仙門正道,竟然還花言巧語地騙人!」
聽得出這孩子十足地咬牙切齒。
謝知寒淡淡地說:「我沒騙她。」
蒼燭燒了兩個月爐子,對他的怨氣大著呢,憋著壞伸手要抓他擰一把,結果手沒碰到就冷冰冰地飄來一句:「在這個地方還敢碰太陰之體,鬼主的膽子也太大了。」
這可是天下至寒之地,連元神都很容易被寒意鎮得凍結、然後四分五裂。
蒼燭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憤憤地縮了回去。
青尾玄鳥在雪山上繞了半晌,大約過了半燭香的時間,山上又響起另一道穿透雲霄的鳴叫,這叫聲令人神魂發顫,幾乎被挾著寒意的神光侵吞。
「這隻才是雌鳥……」黎翡望著第二隻的方向喃喃道。
「只有雌鳥應和雄鳥的叫聲,才是孕育成功的徵兆。這對夫妻在北冥蟄伏快七百年,終於誕下了玄鳥蛋,只不過不知道巢穴里究竟有幾隻。」
黎翡沒回頭,她不回頭也知道是誰說的。那個如影隨形的幻覺,她的好知己。
無念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還是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
不能等玄鳥將蛋孵出來嗎?謝知寒在心中想到。
無念頓了頓,看了謝知寒一眼,繼續說:「玄鳥身上的每一處材料幾乎都跟神魂有關,世上的玄鳥稀少珍貴,有些煉製方法又殘酷可怕、趕盡殺絕。所以為了傳承,玄鳥在生下一窩蛋之後,就會像這樣徘徊鳴叫,吸引能前往北冥深處的大修士,跟這些修士打賭。」
謝知寒沉默少頃:「你是給我解釋的嗎?」
「不然蒼燭那個小笨蛋能聽到我說話?」劍尊道,「如果賭贏了,玄鳥就會將自己的蛋分給修士,訂下元神契約,讓對方撫養自己的孩子平安長大,修士可以在不傷害幼鳥性命的情況下使用玄鳥身上的血液和羽毛。如果賭輸了,玄鳥會把對賭人的七情六慾……肉/體、元神,全都吃掉。」
「像黎姑娘這樣的實力,似乎不必非要遵守他們的遊戲規則。」
「是啊。」無念輕嘆道,「所以她要掀桌子的話,玄鳥也只能把這窩蛋都毀掉了。這就是它們為了繁衍而制定的條件,不遵守就只能一無所獲。強制性,才是規則的意義所在。」
雌鳥現身了。
在雪山之巔,另一隻五彩長尾的玄鳥飛了起來,它身上披著艷烈的霞光,光華映照萬里,兩隻鳥在半空繞轉了一陣,隨後又糾纏著落下,似乎已經意識到黎翡的到來。
黎九如在這一刻放出了氣息。
鋪天蓋地的魔氣滲透進寒冷當中,幾乎遮蔽住山巔的霞光。黎翡進入雪山中,在山頂最平坦的一塊方台上落下,見到同樣落入雪山的兩隻玄鳥在面前化形。
「魔主大駕,有失遠迎。」雌鳥化為一嬌美女子,一身霓裳輕紗,「那一輪血日出現在北冥天穹時,妾身就知道女君終有一日要來。」
她的伴侶則化身為一位俊秀郎君,像個溫文爾雅的青衫讀書人,安靜地立在妻子身後。
兩人身上沒有一絲神鳥特徵,完全像紅塵之中的一對尋常眷侶。只是在北冥雪地,看起來衣衫略單薄了些。
「只可惜北冥終日下雪,」黎翡看著她道,「不然你就能見到我下的那場雪了。」
美嬌娘上前幾步,伸手給魔主繫上衣衫上的系帶和盤扣,身上香風撲面,她比黎翡矮了半個頭,眼瞳是純粹的青綠色:「女君閣下堂堂正正地見我們夫妻,應該知道我們的賭約是什麼吧?」
黎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元神考驗。我知道。」
謝知寒從旁聆聽兩人的交談,突然聽劍尊說了一句:「你怎麼不給她整理好?」
「什麼?」
「她的衣服。」無念道,「輪不到這隻鳥碰。」
謝知寒怔了一下:「外人當面,我跟她還是保持距離為好。她總歸是個姑娘家,我不能……」
無念道:「不成器。」
謝知寒:「……」黎姑娘說得對,早知道不搭理他的話了。
另一頭,雌鳥一聽黎翡有這個意思,顯然鬆了口氣,她也很怕黎翡一言不合推翻這個遊戲桌。在見到女君的時候,她已經做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準備,但這是夫妻兩人多年孕育生下來的蛋,又怎麼可能不會心痛呢?
「女君大人,」雌鳥早就將黎翡上上下下來回打量了一遍,她心裡其實也沒個底兒,因為魔主實在太強,就算對方輸了,要她去吃黎翡的七情六慾和元神,那也讓她這顆撲通直跳的小心臟有點兒犯怵,「這個考驗是由冰湖明鏡自己創造的幻境來決定的,我們夫妻無法操控,而且……」
她的目光在謝知寒和蒼燭身上徘徊了一下,說:「這考驗可能會把周圍的人也圈進去。」
話音甫落,眾人所站的這方平台褪去了山石的表象,表面極為光滑明亮,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幾乎像是將雪山從中劈開,在山頂的橫截面上塞了一面鏡子似的。
鏡光四射,刺目的光遮擋周圍,玄鳥夫妻已然從面前消失,周圍是一個半原型的雪白屏障,黎翡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這是一種幻境。
她回頭看了一眼,蒼燭沒進來,謝道長在她身後,他被穿透布料的鏡光刺到了眼睛,伸手按住了蒙眼的綢帶,蹙著眉,看起來有點不舒服。
黎翡伸手把謝知寒拉過來,捂住他的眼睛。與此同時,這個半透明的屏障內出現了三道咒文一般的金色文字。
雖然文字看不懂,但含義卻能直接映入腦海里。左邊的一串咒文的意思是:「口不對心何處好?此言只許真,談虛弄假化飛灰。」右邊的那一串咒文則是,「兩兩相思即有情,有情人從我之言,不得推諉。」
中間則是一個提示,寫得是:「轉動此處。」
黎翡讀完中間的部分,這四個字立馬化成了一個轉盤,在轉盤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在轉盤背後的鏡子當中,浮現出一個美麗而微微模糊的臉龐,跟妖魔塔的塔靈相似,這是冰湖明鏡的鏡靈。
「魔主大駕,有失遠迎。」它空靈的聲音說了跟玄鳥一樣的話,「這個遊戲在我們北冥民俗當中還有一個別名,叫作真心話與大冒險,嗯,情人特別版。規則很簡單,只要你們兩個……」
它聲音頓了頓,美麗的臉龐變得模糊了好多,然後它的臉從鏡子里浮現出來,探頭盯著這個轉盤,盯著轉盤看了好久,整個鏡靈都貼近抱著轉盤,神情微微扭曲地說:「這怎麼還有三人的大冒險!」
黎翡:「……」
謝知寒:「……」
還在教導小福女孩子之間貼貼也要注意分寸的無念抬起頭,指了指自己,問:「我也能玩?」
黎翡:「滾。」
謝知寒:「你又不是活人。」
鏡靈驚恐地看著他們倆,一頭攢進鏡面里,害怕地露出半張臉頰,小心地問:「你們在跟誰說話?這個、這個幻境里,還有第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