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婚戀日常(一)
蜜月途中,沈念星和周凡渡開著房車走走停停,去了許多計劃中原本沒有的地方,在外漂泊了將近一個月才回家。
返回東輔之後的第二天就是七夕節。兩人約定好了七夕節當天早上就去領證。
然而七夕節前一天晚上,沈念星卻有些睡不著了。「婚姻」距離她十分遙遠的時候,她滿含期待,少女懷春,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期望和憧憬。然而現如今,「婚姻」近在咫尺,她卻有些望而生畏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靜下心來思考這樁早就應該好好地考量一番的問題:結婚到底是什麼?
只是兩個人領個結婚證?只是住在了同一個屋檐下,然後居家過日子生兒育女?
說起來好像輕輕鬆鬆的,但細細地思考一番過後,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結婚和談戀愛不一樣,戀愛是飽滿的,盛放的,肆無忌憚的,可以隨時開始,也可是瀟洒結束,但是結婚就不一樣了,婚姻是一種約束,把兩個毫無血緣干係的人約束在了一起,相愛的時候,這種約束是一種承諾,一種誓言,可以後要是不愛了呢?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保證可以和自己的愛人相親相愛一輩子呢?
緊接著,沈念星又開始思考:我和周凡渡會不會走到兩看生厭的那一天?
說不會的話,她不信;說會的話,她也不信。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了,一定是一件特別悲哀的事情。
青梅竹馬,年少情深,如果真的走到互相心生厭惡的那一天,走到了再也沒有愛情,僅剩下了生活的約束的那一天,那真的一件極其痛苦又極其殘忍的事情。就好像你吃了一塊蛋糕,吃第一口的時候,愛得要死,於是就一直吃不停的吃,吃到最後把肚子吃撐了,把嘴巴吃膩了,以後再看到蛋糕就想吐想噁心。
沈念星突然不想結婚了,也不想變成周凡渡眼中的那塊蛋糕,更不想讓周凡渡變成自己眼中的那塊蛋糕。
可是還有不到幾個小時他們就要去民政局領證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么?
而且,她現在要是突然提出悔婚,傷的不止是周凡渡一個人的心,還會傷了周凡渡爸媽的心以及她自己的姥姥姥爺的心……也是在此時此刻沈念星才意識到,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個家庭的事情。
結婚這種事情由不得她去任性,領證前任性不得,領證后更不行。
黑暗中,沈念星長大了眼睛盯著漆黑一團的天花板,長長地、煩躁地嘆了口氣。
她的心裡亂成了一團麻,剪不斷理還亂,需要找個人幫她梳理才行。她想把自己的情緒理通了,理清了再去結婚,不然結婚對她而言就變成了一件不清不楚的事情了。
誰最合適呢?
思來想去的,沈念星突然抓起了枕邊的手機,鬼使神差地撥通了賀予城的電話。
二十分鐘后,別墅小區門口。
沈念星站在昏黃色的路燈下,穿著一身短褲短袖的分體睡衣,腦袋上扎著一個隨意的馬尾辨,腳下踩著一雙涼拖鞋,一邊低頭扣著手機,一邊等待著賀予城的到來。
過了十分鐘,一輛黑色的現代SUV緩緩停到了沈念星的面前。沈念星直接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鑽進了車裡,卻沒開口說話。
其實賀予城也不知道這丫頭大半夜的把自己喊出來是想幹什麼,但是他也沒多問,只是問了句:「想去哪兒啊?」
沈念星想了想:「去吃點燒烤吧。」
賀予城:「行。」他一邊開車一邊說,「帶你去我們支隊旁邊的一家燒烤店,頂正宗,營業到凌晨四點,半夜加班的時候去那擼幾根串喝幾瓶酒真是神清氣爽。」
沈念星瞟了他一眼:「你這一大把年紀的就別跟人家小年輕混了,人家能熬通宵,你能熬通宵么?」
賀予城:「嗬,你還瞧不起你老子呢,你老子老驥伏櫪,老當益壯。」說著說著,又拽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你老子我二十來歲的時候,一個星期不睡覺都行,一個人打遍我們部隊無敵手。」
沈念星回了倆字:「吹吧。」還一個星期不睡覺,當誰沒上過學呢?
賀予城還不樂意了:「嘖,那哪兒能是吹的呢?你別說以前了,就算是現在,我一晚上不睡覺第二天照樣精神十足。」
沈念星癟了癟嘴,懶得跟他扯淡,又問了句:「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哪呢?」
賀予城:「在宿舍呢。」
沈念星:「睡覺呢?」
賀予城:「嗯。」
沈念星:「睡覺接電話還能這麼快?」幾乎是秒接。
賀予城:「習慣了,干這行的不能睡太死,不一定什麼時候就來活兒了,少接一個電話就耽誤一樁案子。」
各行各業,忙的都是辦實事、跑基層的人。
沈念星輕嘆口氣,又問了句:「你就沒培養個接班的?這麼大年紀了還不能穩坐軍中當指揮?」
賀予城只回了四個字:「閑不下來。」
沈念星懂了,賀予城不是怕累怕苦,他最怕的是閑,是怕自己成了沒用的人。
從年輕到現在,他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是為黨和人民發光發熱的人,就這麼關榮地奔波勞苦了一輩子,老了老了,要是讓他退居幕後了,他就會覺得自己喪失了基本價值。
人不怕沒用,就怕沒價值,更何況是賀予城這種一輩子都在散發價值的人。
他寧可把自己累死,把自己拖垮,也不想當個清閑的官吏。
他就是一隻陀螺。
與此同時,沈念星也突然明白了一句話:自古忠孝兩難全——賀予城顧得了國顧不了家,他當年要是辭職了,要是放棄他的職業,放棄了他的操守,全心全意的陪伴她媽,她媽的抑鬱症或許也不會愈演愈烈。
她媽要的不過是一份全心全意的愛情,想讓賀予城把她當成唯一。過去的那點背叛和傷痛已經無法彌補,可是他們還有未來,還有一個女兒。但是賀予城沒有給夠她媽足夠的安全感。賀予城太忙了。賀予城的眼裡最重要的是事業是案子是抓人是正義和身上的警裝。
兩個人的愛情之間要是參雜了許多無法兼容的東西,那愛情註定是要被分裂的,婚姻也是一樣。
其實沈念星在此之前從未思考過父母之間的問題,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是單純地恨賀予城,恨他害死了自己的媽媽,恨他不珍惜自己的家庭,直至她自己快要結婚了,她才開始重新考量父母之間的婚姻與愛情。
然後,她才明白她媽跟賀予城之間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那個叫做賀晴的女人,也不是賀予城的把她媽當替身,而是姐姐的死,賀晴與那些信件只不過是催化劑而已。
對於一個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來說,愛情或許已經成為次要的了,重要的是孩子。對她來說,沒什麼事情會比孩子的遇害死亡打擊更大了。
思考了許久,沈念星還是沒忍住問了句:「我姐死之後,我媽有沒有要求你辭職?」
姐姐是被那些記恨賀予城的罪犯殺害的,是他們對警察的報復。
賀予城沉默了許久許久,最終,沉聲回了句:「有。」
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沈念星就明白了許多事。
母親與賀予城的婚姻中的第三者只有一個:信念。
母親的信念是生活,是家庭,是孩子是幸福;而賀予城的信念是為人民除害,是天下無賊,是在警察這個崗位上實現自己的價值。
即便是沒有賀晴,沒有那些信件,沒有種種陰差陽錯,母親的結局似乎也不會改變。
她曾是那樣一個自由的、不羈的美麗女人,如同一隻九天鳳凰,最終選擇了一棵梧桐而棲,那就是她收心的開始,她把自己的未來全部押注在了這棵梧桐樹上,結果到後來她才發現,這棵梧桐樹並不只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梧桐樹的心太大了,大到心懷天下,而她只不過是其中的渺小一粟。
他們又都不願意為了對方而改變。
所以,結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擊垮母親的從不是兒女情長,是信念的崩盤。
沈念星突然特別想哭,因為她突然覺得好像誰都沒有犯什麼大錯誤,但卻所有人都得到了懲罰。
「如果、我是說如果,」沈念星看著被車燈照亮的那一片馬路,說,「如果能夠重新來一遍,你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么?」
許久后,賀予城才說:「會,但是會用不同的方式表達。」
沈念星:「比如?」
賀予城:「比如說都三十來歲的人了,大家都別互相計較了,然後跟她坦白說我留著那些信就是為了紀念青春,就像她留著她前男友的照片一樣。」
沈念星一愣:「啊?什麼照片?」
賀予城笑了一下,神色中帶著些無奈,又帶著些懷念:「初戀的照片,還是青梅竹馬呢,你姥姥姥爺同事家的孩子,搞物理的。後來那小子去美國留學了,留學前送給你媽一張照片,穿白襯衫戴著金絲眼鏡,看著又帥又斯文,你媽一直夾在一本舊書里,時不時地還翻翻,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知道了。」
沈念星:「那你幹嘛不跟她說你早就知道了?」
賀予城:「有些事兒拆穿了就沒意思了。」
沈念星:「我媽發現你的那些信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坦白呢?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些呢?」
賀予城想了想,實話實說:「不知道,年輕吧,總覺得有些事兒不需要說的太明確,覺得過去的事是埋進土裡的死人,讓它自行**慢慢消亡就好,再刨出來就不合適了,死人再重新刨出來,是會發臭的,熏得人睜不開眼。」
沈念星又問:「那你現在怎麼又會想要坦白了呢?」
賀予城嘆了口氣:「年輕的時候不懂什麼是婚姻,以為兩個人是兩塊田地,其實是一塊,死人刨出來之後只是空氣臭,過不了多久就散了,但要是不刨出來,連著土壤和根一起臭,最後變成一顆地-雷,定時炸-彈一樣,哪天要是突然爆炸了,兩個人一起遍體鱗傷,連帶著孩子也遭殃。」
沈念星沒再多言,仔細地思索著賀予城的這番話。
兩個人在結婚之後就變成了一個人,一塊田地,打斷骨頭連著筋。
她和周凡渡之間,會不會也走到兩敗俱傷、傷筋動骨的這一天?
他們兩個之間真的合適么?他們已經認識了這麼這麼多年,會不會提前相厭提前索然無味呢?
如果周凡渡以後遇到了更喜歡的女人,或者她以後遇到了更喜歡的男人,該怎麼辦呢?是把愛情的屍體刨出來,還是繼續埋著?
就這麼一個瞬間,沈念星越發的畏懼結婚了。
二十分鐘后,賀予城將車停在了燒烤店門口。
凌晨一點的燒烤店並不冷清,門口的露天桌位幾乎有一半被食客佔據了。
賀予城去找老闆點單的時候,沈念星也在店門外找了張空桌子坐了下來。
那是一張四四方方的矮小摺疊桌,配著兩張低低矮矮的塑料,桌面油膩膩的,但不影響食慾,這就是路邊攤的魅力所在。
賀予城回來了后,坐在了沈念星的對面。
沈念星把胳膊肘抵在了大腿面上,雙手捧住了臉頰,若有所思地盯著油乎乎的桌面看。
賀予城終於開了口:「大半夜的,不可能只是為了吃頓燒烤才把你老爹喊出來吧?」
沈念星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我沒那麼閑。」
賀予城:「那是因為什麼呀?」
沈念星抿住了雙唇,沉默許久后,嘆了口氣:「我明天就要去領證了你知道吧?」
賀予城:「知道。」
沈念星托著腮說:「領證就意味著結婚了,真正的法律意義上的結婚了,成為合法夫妻了,不再是談戀愛了,也不再會那麼的無拘無束了。我們要一起過日子,一起柴米油鹽醬醋茶,一起生兒育女,一起面對生活中的瑣碎和挑戰,但是一輩子那麼長,我憑什麼保證可以跟他天長地久呢?姥姥姥爺到現在還會吵架拌嘴呢。」
賀予城笑了一下,總結:「突然恐婚了?」
沈念星也不扭捏,點了點頭,坦白道:「是,事到臨頭,有點兒害怕了。」
怕遇到刨愛情的屍體的那一天,更怕愛情的屍體永遠刨不出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