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只要夠瘋，海闊天空
楊君蘇起身離開，她到外面轉了一圈，發現場辦的人已經陸續來上班了。
只不過他們此時在另一間辦公里開會。
楊君蘇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
白玉鳳從屋裡看著楊君蘇，嘴一撇，嘴角揚起一絲冷笑：想鬧是吧？隨你。
老耿不只跟自己打了招呼，還跟基建科的人打了招呼，而且，基建科的賀科長也不想要女同志。基建科是要干體力活的，裡面全是男的，弄進來一個年輕女同志叫什麼事？
反正，楊君蘇怎麼鬧也沒用。白玉鳳心態很穩，繼續忙自己的事。
等了半小時左右，會議終於開完了。
裡面的人陸續走出來。
一共四個人，三男一女，楊君蘇趕緊調動記憶，發現她只認得基建科科長賀新華，其餘的都不認得。
賀新華三十來歲，大高個，國字臉，一臉嚴肅。
走在他旁邊的兩位男同志跟他年紀差不多，也是三十多歲。一個高瘦一個矮胖，矮胖的那個好像是供銷科的，高個的是農林科的，至於那位女同志，也是三十來歲，身材高挑健壯，一頭利落的短髮，身穿一身藍色幹部服。
四個人邊走邊說話，沒人注意到楊君蘇。
楊君蘇徑直走上前，大大方方地跟賀新華說道：「賀科長，我叫楊君蘇，是楊利民的三女兒。你們科的何中華是我伯父，他病退前把工作讓給了我，我今天是來手續的，特來跟你彙報一下。」
楊君蘇一開口，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她身上。
賀新華那銳利的目光也掃了過來，他略略打量了一下楊君蘇，說道：「我們基建科不要女同志，二分場的老耿過來說過，他用她媳婦的工作跟你換。這事你不知道？」
楊君蘇心中冷笑，還跟她換，可拉倒吧。
她驚訝道：「沒有，耿叔從來沒跟我說過。事實上，是他拉著我爸喝酒，我爸喝醉了，被他一激就說把工作讓給他兒子耿軍。賀科長，你也是男同志，想必也知道，男同志一喝醉酒嘴就不把門，說過的話大家都當作是玩笑，沒幾個人會當真。我聽說還有人喝醉了給大夥發錢的，事後又收回去。」
其他三人不說話，都看著賀新華。
就在這時，白玉鳳從後勤辦公室里出來了，她笑著一一跟四人打招呼，之後再笑著跟賀新華說道：「賀科長，剛才小楊已經找過我了，我把道理給她講了。誰知她不信，非要來麻煩你。」
說著，白玉鳳又把目光轉向楊君蘇，和氣地勸道：「小楊，你還是回去吧。基建科的工作真的不適合咱們女同志。整個辦公室全是男同志，就你一個年輕姑娘，像什麼話？再說了，重活累活你又幹不了，不是拖大家後腿嗎？」
楊君蘇朗聲問道：「白同志，請問基建科是男廁所還是男澡堂？」
大家：「……」
白玉鳳先是一怔，接著發作道：「小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跟你說工作的事，怎麼扯到廁所和澡堂子了呢？」
楊君蘇笑著說道：「據我所知，只有男廁所和男澡堂女同志才沒法進去，別說一個基建科，就是雪山草地，長征二萬五千里路上，哪裡少了我們女同志？你自己也是女同志，為什麼要歧視女同志？」
白玉鳳對著大家苦笑道：「你們看，我好心勸她，還被人說搞歧視。」
賀新華擰起了眉頭，他耐著性子對楊君蘇說道：「小楊，你的工作以後再說，我們基建科確實不適合女同志呆。」
楊君蘇據理力爭：「你們就是歧視婦女，領袖說婦女能頂半邊天，結果你們這兒不讓我們呆，那兒不讓我們進，請問我們還能去哪？我們的半邊天在哪兒?就只能圍著鍋台轉嗎？我告訴你們，馬克思的好朋友恩格斯說過，解放婦女就是解放全人類，就是解放人類一半的勞動力。你們這種思想是在阻礙時代的進步，阻礙我們國家走向共產主義。這是一個相當嚴肅的問題，咱們得好好討論討論。」
賀新華：「……」
眾人也是面面相覷。
楊君蘇慷慨激昂地說道：「白同志，不要覺得我被歧視了，就跟你沒有關係，你甚至幫著別人一起歧視我。我告訴你，咱們所有女同志都是一個整體，今天我被歧視，你不說話；明天你被歧視，也沒人替你說話。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喪鐘為你而鳴！」
眾人：「……」現場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那位女幹部開口了：「這位小同志口才不錯，你叫楊君蘇是吧？」
楊君蘇禮貌地回答道：「對的同志，我是楊君蘇，去年高中畢業。」
女幹部伸出手跟楊君蘇握了一下：「我姓宋，是咱們生產科的科長。老賀那邊要是不方便安排你，等我們生產科有空缺了，你願意來我們生產科嗎？」
楊君蘇當然願意，便說道：「宋科長，還是咱們女同志願意幫助女同志，既然賀科長對女同志有偏見又對耿軍又有私人感情，我也沒辦法。我只想要一個原本屬於我的工作而已，你們生產科願意要我，我自然是樂意之至。」
兩人一齊把目光投向賀新華，其他人也像看笑話似的看向賀新華。
賀新華此時面沉如水，他醞釀片刻，突然開口道：「宋科長，不勞你費心了。再說了，你們生產科現在也沒有空缺位置，小楊同志本來就是我們基建科的人，就到我們科來吧。」
接著，他把目光轉向楊君蘇，綳著臉說道：「小楊，我醜話先說到前頭，你進了我們基建科，我絕不會因為你是女同志就照顧你。重活累活我一樣派給你。」
楊君蘇淡定道：「我不會要求任何特殊待遇。再說了，我個子高飯量大，幹活力氣大，四肢很發達，頭腦不簡單，一點不需要人照顧。說不定我還得照顧科里的其他同志呢。」
賀新華說道：「行，那你就來吧。——白同志，給她辦手續。現在就辦。」
說罷，他拂袖離去，很明顯是生氣了。
楊君蘇一點也不在乎誰生氣不生氣，她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行。
她真誠地向眾人道謝：「謝謝你們，謝謝宋科長替我說話。」
宋科長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聲：「小楊，你要好好乾。」就離開了。
其他人也笑著離開。
最後現場只剩下楊君蘇和白玉鳳。其他人不在，白玉鳳也懶得裝了，沖著楊君蘇直翻白眼。
楊君蘇對著她回了個大白眼，翻完還笑著說：「白同志，請麻煩給我辦手續，現在就辦。」
白玉鳳冷笑道：「楊君蘇，你以為進了基建科就萬事大吉了。到時有你哭的時候。」
楊君蘇慢悠悠地說道：「這你不勞你費心了，趕緊干你的活去。」
白玉鳳忍著氣給楊君蘇辦手續蓋章，蓋章的時候，砸得啪啪直響。
楊君蘇一點也不受影響，優哉游哉地看著她忙活。
辦完手續，楊君蘇把東西拿回來放回書包里，騎上自行車哼著歌兒離開了。
中午她沒回家，拐了個彎去食堂找她二姐楊盼。
她去時還沒到飯點，楊盼剛好在吃飯，一見到她來，不禁有點驚訝。她也沒多問，飛快地扒完飯，再悄悄地打上滿滿一大盒飯菜，叫上楊君蘇：「你端到外面吃去。」
楊君蘇找了個角落，蹲著吃飯。食堂里的大鍋飯並不太好吃，但她一點也不挑食，吃得很香。
楊盼在旁邊說道：「你別再絕食了，爸不會妥協的。他從來都不會心疼我們。我們沒有他的面子重要。」
楊君蘇笑道：「放心吧，姐，我以後不會絕食了。以後我會常來食堂吃飯，記得多給我打點。」
楊盼苦笑：「常來食堂吃飯？你可得了。吃飯是要糧票的，你又沒工作。」
楊君蘇說道：「二姐，我的工作辦好了。上午剛去辦的。」
楊盼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楊君蘇點頭：「我說的是真的，明天我就要正式上班了。」
楊盼一臉地不可思議，她還想細問，屋裡有人叫她幹活。她只好壓下心中的疑問：「你回家吧，晚上下班回去再說。」
楊君蘇扒完最後一口飯，把飯盒還給楊盼，跟她告別。她騎上自行車回家。
冤家路窄，快到家時，她剛好遇到楊利民的酒肉朋友耿忠以及他老婆朱紅蓮。兩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兩人看到楊君蘇從外面回來，先是驚詫，接著面帶笑容試探道：「小蘇啊，你幹嗎去了？」
楊君蘇也同樣面帶微笑：「喲，耿叔朱嬸，你們這是走親戚嗎？」
朱紅蓮晃晃手中的罐頭和水果笑著說道：「我們正要去你家吶。」
楊君蘇詫異道：「你們來我家竟然提這麼多東西？」這兩口是有名的糖公雞，不但一毛不拔，還倒沾別人的毛。
今天能提這麼多東西也是下了血本了。不用猜，他們肯定是想讓楊利民去辦手續。
楊君蘇不動聲色地道：「朱嬸，楊叔，你們拎著東西多重啊，趕緊地放到我自行車上。」
朱紅蓮不疑有它，隨手把網兜放到自行車車筐里。
耿忠卻覺得有些蹊蹺，前兩天這丫頭見了自己跟見了仇人似的，怎麼今天突然態度大變？裡面肯定有鬼。
他也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小蘇啊，看你今天這麼高興，是有什麼喜事嗎？」
楊君蘇笑道：「還不是工作的事，我大姐說讓我去幼兒園工作。」
耿忠心中鬆了一口氣，連忙順著楊君蘇的話說：「幼兒園的工作輕鬆又自在，更適合女孩子干。」
朱紅蓮忙附和道：「對對。」
楊君蘇心中冷笑，嘴裡卻不動聲色地說道：「哦對了，我這車子是借牛叔的，你們先去我家，我去還自行車。」
說著，她騎著車子走了。
楊君蘇騎著自行車，自然比他們先到。她一路上遇到鄰居就大肆宣揚耿忠和朱紅蓮的事：「以前有人說我耿叔朱嬸為人摳門小氣，我看不見得。他們雖然吃我家的，你看這次不也還回來了嗎？你們看這罐頭水果，還有一包奶糖，都是好東西。」
大家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楊君蘇：這孩子是被人蕒了還幫著數錢呢，人家為啥給你家這麼多東西？那是要你的工作啊。這點東西才值多少錢？這年頭買個工作不得花個幾百上千的？
楊君蘇一路宣揚，到了牛家，牛嬸正在院子里哄孫子玩。他們家跟楊君蘇家走得比較近，也是真心替楊君蘇著想，便說道：「小蘇啊，你這孩子可別被老耿一家騙了，你知道你這工作得來的多不容易嗎？人家老何是因為當年欠了你家一個大人情才讓你頂他的工作的，只此一回，以後再也沒有了。」
楊君蘇笑道：「牛嬸，我懂的。你放心，我心裡有成算，這事你過兩天就知道了。對了，我來還車子。」
說著，她從車筐里拿了兩個蘋果一把糖塞給牛嬸懷裡的小孫子。
牛嬸嚇了一跳，趕緊推辭不要。
楊君蘇道：「收下吧，我是給孩子吃的。你和牛叔沒少關心我，我媽手頭緊，我家很少買這些東西。今天咱們是吃老耿家，吃他家的東西可不容易。」
牛嬸會心一笑，確實，吃老耿家的東西真不容易。
楊君蘇從牛家出來，遇到街坊鄰居，凡是人還不錯的人家，遇到孩子，她就大方地給兩顆糖。孩子們收到糖十分高興，大人們也紛紛稱讚楊君蘇大方。
一包糖不一會兒就分了一大半，剩下的她收起來放書包里，準備給大姐的兩個孩子吃。
楊君蘇回到家時，耿忠和朱紅蓮正跟楊利民聊天。
「老楊，你看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下午咱就去廠辦把工作給辦了？」
楊利民還沒說話，葉香雲弱弱地勸道：「他爸，要不咱再考慮考慮？」
耿忠生怕葉香雲壞事，趕緊拿話刺激楊利民：「楊哥，你要是做不了主，就再跟嫂子商量商量，你就算反悔了，我們也不怪你，你就直說，我再給孩子找別的工作。」
楊利民本來還有點猶豫，此時被耿忠一刺激，脫口而出道：「商量個屁，這個家我做主。老子的工作想給誰就給誰。下午咱就去辦。」
葉香雲紅了眼圈，低頭不語。
楊君蘇進來時，剛好聽到這句話，她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哎呀，耿叔，朱嬸，我忘了告訴你們了，工作呢，我已經辦好了，上午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