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放下過去
放下之後,陸水甚至開始不適應,非常想要急匆匆地抓回什麼,牢牢地抓回到自己身邊。一直以來這個手機就是他最重要的東西,重要程度僅次於他那本畫冊。他會把手機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哪怕自己丟了都不會讓它丟失。
現在它到了北哥的手裡,好不適應,陸水不止是有身體的慣性,思維上也有。
但是屈向北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收走了它。剛剛那幾秒的解鎖已經足夠他記住手機的密碼,現在他說什麼都不會再讓四水拿回去,觸碰這段黑暗的回憶。
所以陸水的手抓了個空,指縫間只抓到一把風。
屈向北是預判了他的動作,笑著說:「好了,這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了。現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回學校去,回到你隊里去。那裡才是真正屬於你的地方。」
陸水怔怔地聽著,他一直信以為傲的大腦出現了系統卡頓,「放下過去」這是他未曾運行過的程序。
「去吧。」屈向北朝他點了點頭,「周末,我和你哥一起來接你。」
陸水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但是看樣子還不肯挪步,像國王棋堅守著陣地,站在自己的棋盤上面。
屈向北也不著急催他回去了,陸水這樣子,應該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掉了,可是陸水卻覺得天邊亮起來,無數顆星星在閃動璀璨,透著無窮無盡的生機。
「我哥應該是忘記了一些事,我們很小的時候的事。」
「起初就是我哥保護我,他總是把我藏在衣櫃里,他說那裡面非常安全。他讓我數數,說數完之後大壞蛋就會離開。」
「那天他帶我離開家,去找當時還很年輕的杜英哲,我們那時候太小了,根本不懂在我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人教過我們可以報警。我哥信任杜英哲,因為每次去看牙他都給他塞幾塊奶糖,還誇他長得好看。」
「很少有人直接誇我哥好看,因為他臉上的胎記。我哥以為帶我去就可以找到大人幫忙,可我們都被杜英哲給騙了。後來我哥在他家住了一晚上,回來之後就不愛說話,我問他,他就哭。再後來我哥總是說頭疼,忽然有一天,我發現我哥不記得好多事情了。」
「他不記得我們要一起看的書,不記得我們一起玩的遊戲,制定的暗號,他甚至不記得杜英哲了。那時我不懂,長大后才知道我哥是選擇性地失憶了,他對小時候的事記得很模糊,有時候還會把我的事混在一起。因為杜英哲的出賣,他再也不相信別人能幫我們,他變得很膽小,離開我們的卧室就睡不著,不能在外面過夜。」
「我去問過醫生,選擇性失憶會忘記一段回憶,但是會不自覺地避開造成失憶的源頭,所以我哥就很害怕牙醫。從那次之後,我學著他的樣子,把他藏在衣櫃里,讓他去數數。我哥他不是沒保護過我,只是他忘記了。」
「北哥。」陸水說到這裡,很平靜地停下了,「你告訴屈南,我是希望我哥能幸福的。」
屈向北的手心已經攥出了汗。「你放心。」
「你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屈南,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我希望他能讓我哥一直這麼幸福,讓我哥一輩子都想不起來。」陸水著重地強調,「一定,一定不要讓我哥受刺激,不要讓他想起來。」
「他會做到的。」屈向北替屈南答應,呼吸變得深長,他再次看向了陸水的後方,「現在你該回去了,你隊長在等你呢。」
陸水回頭看了一眼,和顧風的目光交匯,然後又轉回來:「那我……先回去了。」
「四水。」屈向北忽然叫住他。
「嗯?」陸水站直了等著北哥說話。
「不要再回頭了,往前跑。」屈向北笑了笑。
陸水揉了揉鼻子,這一次不再反應遲緩,而是很快地點了點頭。他轉過身,正前方是他靠自己努力而考上的大學,是他去年在6月份高考時親自選擇的人生。他朝著學校小步前進,一開始還是走著,走了幾步就變成了小跑。
他還記得自己第1次進校園那天,驚喜到不敢相信,不確定這麼好的生活真的屬於自己了。兩隻手激動得發燙,現在兩隻掌心都是空的,他可以去抓任何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重新拾起它們。小跑變成了快步跑,雙腳踩在平整的路面上,陸水沒有回頭,哪怕他很想轉過去和北哥說一聲「再見」都沒有回頭。
他的未來就在前面。
顧風一直在等著他,等著陸水和北哥的談話結束,然後親眼看著他跑到了面前。右側方有些嘈雜,籃球隊最近要搞活動,吵吵鬧鬧地跑來跑去,廣場上好多人在學滑板,看上去怪有意思的。陸水笑著跑到了他的面前,像是他們第1次認識,他笑著看自己念不出他的名字,等著自己帶他去訓練。
「隊長。」陸水站住了,周圍的聲音沖入耳道,全部都是他喜歡的,他認定的。
他不會打籃球,上學期僅僅參加了1次3V3的籃球賽,結果輸得一塌糊塗,但是很過癮,因為傳球非常有意思。他也不會玩滑板,但有時候會悄悄地看滑板社的女生飛下樓梯,這也是一種很酷又很需要勇氣的活動,說不定明天就能試試。他不會的東西很多,但是在大學里都可以去學,自己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和機會,可以把小時候沒嘗試過的運動都學一遍。
去比賽,去交朋友,去談一場戀愛,去當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正常大學生。
呼吸越來越快,陸水眼睛里亮晶晶的,他摸了一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眼淚。
「你和北哥說什麼了?」顧風原本不想問,這是隱私,但是看到他哭了才開始慌張,「是不是又出事了?」「沒有,沒有事。」陸水飛快地搖了搖頭,笑著猛吸了兩下鼻子,「我們去訓練吧,我現在好想訓練,我想每天都能訓練。」
「可以啊,這有什麼難的,走吧。」顧風朝著門外的屈向北打了個招呼,兩個人一起朝著跳水館的方向前進。陸水不知不覺翹起了嘴角,這心愿確實很簡單,但他只想把簡單的一天重複來做,做到他們做不動那天為止。全部都放下之後,自己跑得好快。
校門外,屈向北一直沒有走,直到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而自己的身後不知不覺多了兩個人,他回過身:「咱們走吧。」
「咱們去哪裡啊?」水泊雨難得參加哥哥組的活動,非常興奮,「咱們是直接去找那個混蛋嗎?」
屈向北看了看水泊雨單薄的身型。「你想動手嗎?」
「我想出一份力,如果能出手我一定……」水泊雨已經急不可耐,忽然被顧雲拉了過來。
「你還是省省吧,運動員,少打架。」顧雲非常無奈,真看不出來這還是個火力少年,「咱們先上車吧,上車再說。」
還是那輛車,可水泊雨坐上去之後心情並不是那麼好,今天他負責開車,不像上次那麼著急,自然不會發生車輛剮蹭事件。按照導航來開也不用費神,可是越靠近目的地,水泊雨的內心越無法平靜。
終於到了,車子停在一條馬路旁邊,水泊雨雙手緊抓方向盤:「到了。」
「你沒事吧?」顧雲坐他後面,兩隻手抓住駕駛座。這幾天他那顆小心臟接連遭受打擊,如果不是想要休息也不會讓他開車。
「我沒事。」水泊雨勉強地笑了一個,臉色慘白,「我只是……很難過。我也是和四水認識很久的人,小時候我幾乎天天看著他和陳雙一起玩,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們身上發生過這麼可怕的事。我想,如果我當時主動一點,再勇敢一點和他們交上朋友,他們也許就會跟我說,也許我就能幫上他們。」
「該自責的人不是咱們。」屈向北又想摸煙了。
水泊雨不做聲了,緊緊地咬著下嘴唇。
「好了,我們先下車,你在車裡等我們。」屈向北打開車門,帶著顧雲下了車。兩個人都知道陳雙和陸水曾經的住址,再加上擁有小區的門禁卡,一路暢通。很快就到了陳智明的家門口,屈向北率先敲了敲門。
「誰啊?」門裡的聲音就是陳智明,聽上去蒼老許多。
「我。」屈向北直接說。
誰?陳智明慢慢地走向房門,眼睛對準了貓眼,看清門外兩人的面貌后瞬間捏住門把手。「你們他媽的陰魂不散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報警!我他媽現在就……」
「你報警吧,讓警察來,看看你偷偷摸摸溜進你兒子卧室里的視頻!」屈向北將四水的手機放在貓眼的觀察範圍之內,「警察越多越好。」
陳智明的手指已經按下了報警電話,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自己之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接報警最乾脆利索。可是聽到門外的話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不可置信又無法動彈,慢慢地,他再次靠近貓眼,這一次就不止看到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的堵門了,而是看到了一部手機。
手機屏幕亮著,裡面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可不就是自己。
「看到了嗎?」屈向北將手機收回,「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屈南,今天絕對不會動手,只是想問你幾件事。你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們就離開。」
「你想蒙我?」陳智明沒了底氣,他也不清楚這些人手裡有多少證據,更不清楚證據能證明自己到了哪一步,「你想用這個威脅我!做夢!你去公開啊,公開了我,也就是公開了陳雙和陸水,到時候……」
「到時候沒有人會譴責他們,因為他們是受害者。」屈向北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好似他確實是來談事的,「再說,四水都想過要殺了你然後去坐牢,你以為他害怕公開嗎?他會害怕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嗎?陳智明,你把你兒子想得太簡單了,我手裡的證據雖然不能槍斃你,但可以讓你下半輩子沒好日子過。」
顧雲將怒火壓在胸腔之內,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他真想踹開這扇門。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北哥在控制情緒這方面比自己好太多,換成自己,現在絕對沒有這麼好的脾氣。
屋裡暫時沒了動靜,像是陳智明在衡量這些事的輕重,不一會兒他又問:「你們找我什麼事?」
「問你一個人。」屈向北將手機收起來,「杜英哲。你放心,我絕對不動手。」
又過了一會兒,門鎖緩慢地轉動,這扇門終於打開了。顧雲剛要抬腿只見前方的人忽然化成了一抹身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門推開,將門內的陳智明撞倒在地。
屈向北走進室內,踩在了陳雙和陸水曾經住過10年的客廳里。屈南來過這裡,可是自己卻是第一次來,屋裡的每一件傢具擺設彷彿都在講一個恐怖又噁心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卻是兩兄弟一段真實的人生。他再次看向陳智明,單手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屈南是答應過陳雙,不找陳智明算賬,但是這關他屈向北什麼事!
「你……我報警!你等著!我報警!你這算強闖民宅!等著坐牢吧你!咱們都別活……」陳智明害怕了。
「報警吧,四水當年的精神問題是裝的,我可是真的。」屈向北說。
顧雲站在他的身後,原本跟著北哥行動是想學到些什麼,漲漲社會經驗,現在他只想大呼這我真的學不了。
樓下,水泊雨在車裡焦急不安,早知道就跟著一起上去了。現在他只能等待,心裡頭將陳智明和杜英哲碎屍萬段,希望他們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什麼詛咒最惡毒,水泊雨就怎樣去咒他們,時間分分秒秒而過那兩個人還不回來,他又開始擔心顧雲的身體。
終於,前方出現兩個高個兒身影,他們終於回來了。
「怎麼樣?」車門剛剛被打開,水泊雨迫不及待地問,「那王八蛋在家嗎?」
「在,我就猜他肯定在,因為要養傷。」顧雲將車門關上,「還算順利,該問的都問完了。」
「哦……那你心臟沒有不舒服吧?」水泊雨又問。
顧雲直接解開兩顆襯衫的紐扣:「靠過來聽聽多麼有力?」
「你好變態啊!」水泊雨後悔了,就不該擔心他,這時北哥也上了車,他專心和北哥交流,「剛才你們都幹什麼了?現在用得上我做什麼嗎?」
屈向北的情緒比上樓之前好了一些,但顯然見完了陳智明也沒有完全恢復,他掐著眉心說:「只是讓他交代了一下杜英哲的事,他承認自己認識杜英哲,並且承認當年確實發生過那件事。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杜英哲本人肯定不會親自認下,所以只能從陳智明這邊下手。」
「他承認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水泊雨聽完一陣火大。
「你先別急,讓北哥把話說完。」顧雲一邊喝水一邊勸,從前他以為水泊雨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現在才發現他是被家裡看管太嚴,一直都不敢表露出來。
屈向北看著手機,等到他們都安靜下來才說:「我會把陳智明的錄音整理一遍,然後告訴杜英哲的女兒。陸水那天和我說,杜英哲非常在意他的完美父親形象,非常疼愛他的女兒,我把杜英哲從水裡拉上來,無意中撿起了他的手機,又無意中讓杜英哲解鎖,記下了他女兒的聯繫方式。」
水泊雨聽得愣愣的,這些無意絕對都是有意而為之。「然……然後呢?」
「然後,就是他們家內部的問題了,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吵也好鬧也好,這件事就徹底和陳雙陸水沒關係。事情過去那麼久了,而且當年沒有人證和物證,咱們已經沒法幫他們討回完全的公道了,只能盡自己所能讓這些人活得別太輕鬆。」屈向北說完停頓了幾秒,看向水泊雨,「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招太損了?」
水泊雨彷彿猛然間清醒。「怎麼會?」
「因為我這麼一做,世界上就會有一個女兒失去完美的父親。你們會不會覺得他女兒是無辜的?」屈向北解答。
這個問題拋給了顧雲和水泊雨,但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
「我也是這麼想,我不想去共情做惡之人的家人。」屈向北想得格外通透,對女兒共情和負責的事應該是杜英哲的,而不是他們這些外人的。杜英哲在把臟手伸向年幼的陳雙時就該想到這一天。他毀了別人的孩子,那麼自己的孩子說不定就會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如果每個人都能對親人負責,世界上也就沒這麼多犯罪行為了。人的能力有限,只對身邊人好就夠了。」屈向北引用了一本陸水送的書中的句子。
「我覺得你這樣做也沒錯。」顧雲這時補充,「他閨女知道這一切之後說不定還得感謝咱們呢,誰知道杜英哲有沒有對小時候的她下過手。萬一她將來再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可得離她爸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認為這個方法可行,應該拆穿他的真面目讓他女兒看看,讓他在唯一的親人面前自慚形穢,今生今世抬不起頭來。」水泊雨這下放心了,最起碼他知道他們還能為陳雙陸水做些什麼,而不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只能說上幾句「都過去了」。
傷害已經造成,對受害者而言只能緩慢痊癒,但未必不會留疤。壞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北哥,我發現你的思想特別有深度。」水泊雨忽然說,「就照你說的辦吧。」
嗯?怎麼回事?顧雲這瓶水忽然喝不下去了,事態的發展不對勁了起來。
這件事辦完,水泊雨先開車送北哥回首體大,然後換成了顧雲開車送他回去。北體門口已經沒了學生,顧雲下車后直接打開了後備箱:「你等一下,生日禮物先給你。」
「不是說不讓你買蛋糕嘛。」水泊雨猜八成是吃的,要不就是大玩具,「我現在床上不放玩偶了,太大的不行,柜子里沒地方裝。」
「不是玩具,也不是蛋糕,我在你的心裡就這麼沒創意嗎?」顧雲拿出一個扁平的禮物盒,顯然盒子經過精心包裝,「回宿舍再拆開啊。」
「好吧,謝謝你。」水泊雨接過禮物,「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顧雲忽然叫住他。
水泊雨停下了。
「往前跑,別回頭,去你隊里訓練,去買玩具,去喝奶茶,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顧雲說。
水泊雨聽完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顧雲,你是不是學北哥說話呢?」
「沒有啊。」顧雲笑著揮了揮手,可惡啊,居然露餡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