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怪小孩
聽到陸水的話,張釗靈光一閃,看見了六菜一湯。
乍一眼,不像個搞體育的,倒是像個……藝術生什麼的,冰美人那系列的。
練跳水必須有好骨架,直肩細腰長腿,頭骨小,脖子長。他穿著北體大一新生的黑色隊服,長袖長褲,和別人交談時站姿隨意,但很直,看似慵懶,實則有腹部肌群強核心作為支撐,這也是為什麼運動員好認,姿態就是和別人區分鮮明。
最突出的特點是白,他比陸水還要白凈。
不巧,張釗兜裏手機一震,他拿起來看看,不好意思地說:「干,教練讓我回去給新生開會……你自己吃飯行嗎?帶一卡通了嗎?」
陸水又沉默了,柔軟的眼睫毛翹著,和泡紅了的小翹鼻交相呼應。
張釗不放心,只好拉著陸水的手腕往前走:「跟你隊長一起吃飯,行嗎?」
陸水想了一下,隊長不會打斷自己吃飯,這很好。於是點點頭。
說話間,張釗就到了顧風面前,顧風剛好結束了一段交談。張釗拍了下他的肩膀,顧風慢慢回過頭,他這種緩慢讓張釗很恍惚,因為運動員很少有這麼慢的。臉上眉骨、鼻樑和深陷的眼窩對比鮮明,濃顏的輪廓卻鑲嵌著淡顏的五官,一雙狐狸眼。下顎線比大多數人的人生規劃還清晰。
兩人短暫眼神接觸,顧風的劉海掃過眼睫毛,有抗拒窺視的邊界感,整個人冷冰冰的。
可是他眨眼時的緩慢減淡了眼型帶來的精明,像是沒睡醒。張釗又戰術後仰,跳水隊真的好奇葩,怪不得海鳥與魚不能相愛,水下運動員奇奇怪怪。
「你顧風吧?」最後張釗自報家門,「我張釗,大你們兩屆,長跑隊的隊長,是四水的朋友。」
陸水也看了顧風一眼,嗯,隊長果然剛睡醒。
「四水的朋友?」顧風還沒說話,他旁邊的人倒是說話了,「你好你好,我叫張清,是四水的同學。」
張釗鬆了一口氣,這是正常人,於是把陸水往前推推。「你們都是同學我就放心了,原本我答應他哥帶他一起吃飯,隊里剛好叫人,你們帶他一下,照顧一下啊……」
不巧,兜裏手機一直震,張釗趕緊把大西瓜遞給四水,一邊倒退一邊囑咐,然後轉身跑向田徑場。等到他人沒影,陸水還看著張釗離開的方向,懷裡抱著一個巨大的西瓜,一言不發。
等到他轉過身,顧風正在看他。他的眼睛有種力量,離很近時能一下把人吸進去。陸水總是被吸,後來他認為是隊長的瞳孔顏色非常黑造成的。
「沉不沉?」顧風的嗓音一聽就是剛睡醒。
陸水的眉心皺成一團,開始猶豫,要是張清不在,他一定會說西瓜很沉,可是有別人在,他就不想說話了。
「這麼大的西瓜……晚上請客啊?」張清開起玩笑。
陸水再一次抿住嘴巴,手臂緊了緊。他還沒想好要不要請大家吃西瓜,可是他又不想讓別人看出他沒想好。
「今天飲料站開了。」幾秒后,陸水主動更換話題,為了不顯得話題轉換生硬,他又拋出一句自我介紹,「我喜歡喝飲料。」
只是面前兩個人沒什麼反應。
「什麼飲料都愛喝。」於是陸水再接再厲,他想像正常人那樣聊天,「我哥會給我買。」
可是說完之後,他看到張清的表情垮了,流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
「最喜歡喝雪碧。」陸水又說。
「走吧。」可是顧風卻點了點頭,身上有跳水運動員獨有的池水消毒劑味道,「先去吃飯。」
陸水鬆了一口氣,看來剛才溝通順暢。3人一起走進北食堂,他自告奮勇去找桌椅。這時候剛好飯點,目之所及全部是人,陸水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倒不是害怕,而是人一多他就會不自覺地開始分析外界情報。
他之前活得太小心,太敏感,每天如履薄冰,腳尖踩著刀刃一樣。他會分析卧室的家具有沒有變動,也會分析隔牆的呼吸聲有沒有加重,人多了,他又開始想掃描數據,判斷每個人的意圖。
停下,都停下,陸水命令自己,最後抱著西瓜選了一處照不到夕陽的餐桌。
「張清你去買吧。」顧風坐到了陸水同側,拿出一卡通,「幫我倆買一下。」
「你倆吃什麼啊?」張清拿起卡。
顧風半眯著眼,像在判斷這地方的紫外線是否超標。「運動員窗口隨便買兩份套餐。」
「你倆喝什麼?」張清又問。
陸水眼巴巴地看著新開的飲料站,剛要開口,只聽隊長說:「水就行。」
張清去買飯了,陸水不太高興地看著顧風,無聲控訴他的獨斷行為,可是一想,吃飯的錢是隊長的,自己又沒帶卡。
自己總是想不起來帶卡,以前哥哥會把一切打理好。
十幾秒后,落地窗外一道夕陽挪射過來,將將沾到餐桌的一角。兩個人默契地抬起屁股,同步又快速地挪向更旁邊的桌椅,誓死和光線你進我退。等到再坐好,陸水繼續怒視顧風,繼續他的無聲控訴。
半晌,顧風才無奈地開口:「運動員不能喝飲料。」
「可我想喝。」陸水將身體轉正,低著頭悶悶地玩鑰匙鏈,別人端著西瓜汁走過去他就眼饞地看一眼,「剛才我還想邀請你吃西瓜的,現在不想了……」
「瓜沒熟。」顧風看向陸水,低了低頭,像是看他到底生沒生氣。
陸水不接他的注視,屈起食指在西瓜上敲了敲,但是他沒買過西瓜,聽不出所以然。到底熟不熟,這是一個薛定諤的問題,只有開了瓜才知道答案。陸水不喜歡沒根據的判斷,可是在隱約聽到隊長淡淡的笑聲時,他很想拿西瓜砸他。
他笑自己,陸水下定決心,這個瓜不會邀請他來吃。
張清沒一會兒回來了,運動員套餐A、B、C各買一套,陸水分到B套餐,慢吞吞地動著勺子。
他不怎麼挑食,只是不喜歡吃太清淡的菜,最愛吃辣。面前的套餐營養均衡,但是少油少鹽,非常無味。
勉強吃了肉菜,餐盤裡只剩下白灼菜心和清炒菠菜,他看了看顧風盤子里的炒胡蘿蔔絲,又看了看他滑動的喉結。
「隊長。」陸水將勺放下,開始洗腦,「你每天睡那麼多,其實對身體不好。」
「嗯。」顧風像是料到他要開口了,沒什麼反應,反而把筷子伸向胡蘿蔔絲。張清則放下筷子,認真聽陸水說話。他對陸水了解不多,軍訓后全班進行了一次集體活動,挑戰恐怖本密室,陸水擅長砸場子,將所有線索收集起來之後就順利破案了,智商太高,不給其他玩家留餘地。
還順手從基礎密室的暗道里拎出一個準備嚇人的npc,npc當時都懵了,從沒被玩家發現過。
結果陸水說,他喘氣聲音太大,暴露了。
現在胡蘿蔔絲的菜量減少,陸水有點著急。「你睡太多,現在臉色很蒼白,應該是貧血。」
顧風看向陸水,當著他的面吃了一口胡蘿蔔。「然後呢?」
「菠菜和菜心當中有維生素A、維生素C、鈉、鈣、鐵、鋅,能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人體紅細胞的生成。」陸水一口氣說完,他覺得暗示已經給足,隊長能領悟自己的好心。
「哦。」誰料顧風只是點了點頭,拿起陸水的勺子,塞回他手裡,「那你多吃。」
陸水捏住勺柄,不願意承認洗腦失敗,等到胡蘿蔔絲被隊長吃光他才不情不願地打開手機,用前置攝像頭開始錄視頻。
「他幹什麼呢?」張清問顧風。
顧風皺了下眉,又搖了搖頭,意思是別打斷他吃飯。如果打斷陸水吃飯,他很有可能要重新吃。
「錄視頻。我哥說,錄視頻發給他,他訓練結束會看。」可陸水卻主動解釋,托起餐盤向手機展示了一下晚餐,「今天隊長帶我吃飯。」他又很快調整坐姿,很乖地對著攝像頭說:「隊長請我吃B套餐,還請我喝了8塊錢一杯的生椰拿鐵。」
說完他結束了拍攝,手機卻被顧風拿過去。
「我沒有說讓你喝。」顧風的手指在還溫熱的屏幕上滑動。
「你會請我喝的。」陸水快速地吃起蔬菜,眼神飄忽,「因為我已經和我哥說過了。」
「可是隊長沒說請你喝啊。」張清忍不住插話。
陸水不回答了,低頭解決蔬菜,味同嚼蠟。他還不習慣和別人說話,只知道如果哥哥在,一定會給自己買。
「我哥會給我買的……」他不知不覺說了出來,「買兩杯。」
「你把你的水喝完,一會兒就買。」顧風不逗他了,將手機放回桌面。
陸水猛地抬起頭,柔軟的劉海壓住了眉毛,他急忙放下勺子,拿起桌上的半瓶水快速咕咚下去。
吃完飯又歇了一會兒他們才起身,陸水嫌西瓜沉,放在雙肩包里背著,步步緊跟顧風,生怕他忘記剛才的許諾。飲料站是學生福利,大多數飲品的價格都在8塊錢以下,生椰拿鐵是最貴的。
「你以前喝過么?」排隊時顧風回過半邊身子問,眼神從陸水的妹妹頭上一瞥而過。
陸水沒回答,他沒喝過,所以才想喝,思考之後他只拽了拽隊長的衣袖,然後伸手去摸他的手指,兩隻手重疊在一起,他想掰開他的掌心拿出那張帶有隊長證件照的一卡通。
隊長除了臉很漂亮,手也很漂亮,如果他不當運動員,陸水希望他可以去彈鋼琴。手指修長而白皙,指尖有淡淡的粉色,指甲也修剪得很乾凈很好看,是自己喜歡的弧度和形狀。
唯獨不滿意的就是這雙手力氣太大了,他掰不開。
陸水很固執,於是用了更大的力氣去掰,慢慢從一隻手到用上兩隻手,掰到他的掌心開始出汗。顧風和旁邊的人說著近期的訓練計劃,左手時不時動一下,陸水趕緊兩隻手重新抓住,又皺起眉了,想要解鎖這個困境。他不懂隊長為什麼不放手,自己又不會拿著他的卡跑掉。
「要冰的。」不知道過了幾分鐘,陸水還用力地抓著顧風的手,把他的手指掰得通紅,眼神充滿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