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很糾結
等到走出校門,陸水才反應過來,原來顧風有出入證。
體院會針對項目展開階段性的封閉訓練,比如現在就是跳水隊的訓練期。
清晨5點半開始吹哨,6點10分晨訓,7點45分統一吃早飯。一三五、二四六分開,真正能休息的只有周日。現在是訓練小周期,上午是文化課,每個運動員都有各自的專業,下午2點之後開始進行強化專項訓練,跳水隊是陸上、水上和體能三件套,也是陸水從小最熟悉的流程。
但是隊長居然有出入證,陸水心裡不太高興,覺得這不太公平。
現在天色已晚,路邊攤已經支好小桌板,咖啡廳的燈光吸引了陸水的注意力。他習慣和顧風並肩前行,訓練時他們就是一起上跳台,運動習慣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生活細節。
他完美複製了顧風的行為,包括呼吸頻率。
可是他這次沒有預判成功,顧風沒有帶他去咖啡廳,而是轉向了另外一邊的停車場。等到他們走到一輛白色的車旁邊時,陸水忽然問:「咱們去哪裡?」
「出去一趟。」顧風打開車門,「晚上送你回來。」
「回來?」陸水抓緊了雙肩背的背帶,在無聲的思索中再次陷入矛盾,如果哥哥不那麼討厭隊長就好了,他就不會總是兩難。
他已經跟著隊長離開學校,還要上車,要出去,晚上才回來,哥知道的話恐怕會生氣。
「可我哥不讓我跟你出去。」陸水只好說,手指在肩帶上滑動著。但是他定在原地,沒有往回走。
「你別告訴他。」顧風把自己的運動包扔進後排座位,坐進駕駛位,陸水在巨大的矛盾中坐到副駕駛,裝著西瓜的雙肩背放到大腿上,壓得很沉。
「隊長!」他突然打斷了車的發動,一驚一乍地說,「你會開車嗎?」
顧風停下手裡的動作,單手伸向後面的運動包,從內側兜里拿出駕照。陸水接過駕照后才車子繼續發動,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抬手打開了車內燈。
車裡好安靜,沒有音樂也沒有廣播電台,陸水很喜歡這樣的環境氛圍。他不喜歡吵和人多,張釗的音量對他來說就太大了,隊長的話不多,而且隊長也喜歡安靜。
他不會覺得自己提出的問題很多餘。陸水在燈光下認真檢查駕照,照片和時間都對得上才放心,關上燈之後卻沒把駕照還回去。
車已經滑入主路,冷風開到了最大,吹得陸水十分舒適。他軟綿綿地陷在車座里,一身經過千錘百鍊的肌肉和骨骼開始放鬆,當他聞出車載香水是薄荷味時就閉上眼睛,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大概都發生在4歲之前。
慢慢長大……他的心愿變得很簡單,簡簡單單地生活,訓練,小小心心開開心心地喜歡隊長,見到哥哥就是巨大開心。
舒適感在靜謐和薄荷味道中蔓延,陸水暫時不用去分析別人想對自己幹什麼。等到車停下他才睜眼,顧風將冷風調小了一些,問:「一個人能留在車裡么?」
陸水點點頭,大西瓜壓得他雙腿發麻。可是等到顧風真的下去了,他又著急地變換坐姿,東張西望,目光追隨看他去哪裡。
他去了咖啡店,陸水立刻收回視線,開始觀察車裡的擺件,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麼來,畢竟他和哥哥目前都沒有買車,也沒有學駕照。但是他知道這個品牌,這輛車很貴。
陸水再次閉上眼睛休息,車門被拉開他迅速睜眼,右手在有動靜的一剎那已經摸到車門的開關,永遠都會給自己留一條逃走的後路。顧風坐回車裡,將飲料杯遞給他,陸水用左手去接,又不自覺地看向隊長的左手。
「給我的嗎?」陸水問,自己又沒聽哥哥的話,接了隊長給的東西。
「320卡。」顧風沒著急開車,而是看著陸水。
陸水剛要喝,忽然停住了。
「喝完了跟我加練。」顧風淡淡地笑著,隊服上的金屬拉鏈頭在對面車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陸水又要被他的眼睛吸進去了,乾脆扭過身,背向他,快速掀開瓶蓋大喝一口。「我偏要喝。」
喝完之後他又聽到了隊長的笑聲,很輕很輕,淡淡的,讓他的耳朵很舒服。原本陸水是想生氣的,可是生椰拿鐵很好喝,冰得恰到好處,他喝到第二口時猛然想起什麼,趕緊去看杯上的標籤。
[生椰拿鐵,標準糖,正常冰,中杯,34元]
「大杯多少錢啊?」他慢悠悠看向顧風。
顧風回憶了半秒。「37。」
「哦。」陸水再次將杯子攥緊,那還是買中杯好。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毛病,對數字選擇也有強迫症,只喜歡雙數,再喜歡的東西如果是單數價格,他就不買了。
生椰拿鐵只喝了幾大口就沒再動,陸水不捨得一次喝完,畢竟他很少有機會喝到這麼好喝的飲料。他也想拍照片發給哥哥,藏不住想要炫耀的心情,可是又怕自己離校的事情露餡。正當他又一次深陷矛盾時,他發現眼前並不是回學校的路。
他煩躁地動了動腿,開始換姿勢。
「陪我去個地方。」顧風在陸水開口之前先開口,車速猛然加快,有些急躁。
「可是我哥不讓我跟你走。」陸水緊張地抓好安全帶。
顧風一直沒再開口,直到下一個紅燈時才轉過來。「你們感情真好。」
陸水靠著車座,微微點頭,小聲抗議:「我哥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會生氣。」
「你可以先騙他。」顧風笑了下,前方的紅燈變成綠燈,他腳下一踩,眼尾的焦慮被別的情緒沖淡幾分,聲音又低沉又乾脆,「我教你。」
騙?陸水微不可查地搖搖頭,自己是世界上最會騙人的人,不用別人教。自己曾經騙過身邊每一個人,連精神科醫生都騙過去,他們都相信自己瘋了。
但陸水還抱有一絲希望,或許等哥哥結束訓練給自己打電話時,他們已經順利返校。馬上新一輪矛盾又來,他沒法和別人說自己坐過隊長的車,更不敢發朋友圈。
想到這裡,陸水拿出手機,咔嚓,拍了一張副駕視角的照片,偷偷發了一個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記錄還算順利的暗戀。
開了40分鐘才到目的地,位置已經很靠市北,是陸水從沒來過的地方。這邊遠離學院路,也沒有太多高樓,四處是隨意停靠的車輛以及矮小的門面。路邊攤很多,霓虹燈包裹出一個不算很高檔的城中城,等到顧風把車停好后陸水開始擔心,他剛剛已經查過了,這輛車真的很貴。
「走吧。」顧風先一步下車,陸水從他語氣中分析出著急的情緒,也就跟著走了。
「隊長,你的車安全嗎?」走出幾步后陸水問。
「沒事,車不是我的。」顧風說,腳步不知不覺加快。
「哦,那行。」陸水完全放心了,既然不是隊長的,那愛怎麼怎麼樣。只是他從沒見過隊長急成這樣,急得很不像他。
他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大概就是比教練更像教練的人。只要他出現,所有隊員就像吃了定心丸,沒有人敢偷懶。他從來沒有情緒波動,沒有人見過他在賽事中崩盤,穩定性很強,目的心也很強,為了金牌可以拼上一切。
那他現在急什麼?陸水還沒想明白,突然被前方的吼聲嚇一跳。
「滾!都他媽說了不做你生意,再來一次打到你爹媽不認!」
一個瘦高個兒被推到地上,動手的人則是一個又黑又壯的大塊頭。瘦高個兒站起來,和陸水擦肩而過,陸水抬頭一瞧,看到一塊招搖的招牌。
潮汐紋身店。
「來了啊?」門口的大塊頭看到他們,熟練地讓開地方。顧風點了下頭,陸水也學著點了下頭,裝作自己是一個很擅長社交的人。
很好,偽裝順利。
「你跟我點什麼頭啊,你又不認識我。」誰料大塊頭一眼看出陸水的怪異,「叫剛哥。」
「別逗他,小朋友,下個月才成年。」顧風一邊往裡走一邊說,全身被紋身店裡的光芒染上淡藍色,屋裡很亂,陸水順手抓住顧風的手腕,緊張地擰他的虎口。
顧風低頭看了一眼。
「哦哦哦,這是你隊員吧?」嚴剛認出了那身隊服,「不好意思啊,我叫嚴剛,是紋身店的首席紋身師,店裡還有一個首席叫柏雅……」
正說著,從後面的吧台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人,黑色絲襪配紅色高跟鞋,包臀連身裙,大波浪。那人走到顧風面前,一把攬住顧風的肩膀,整個人掛在他身上。
「都說了已經來電了,你還來,這麼想我們啊?」
顧風皺了下眉頭,手腕上的抓力再收緊。
「我帶著人呢。」顧風將柏雅推開半步,「停了多久?」
「就半小時,你那些寶貝死不了。」柏雅嚼著泡泡糖,吹了個粉紅色的大泡,「你把誰家妹寶給帶出來了?別怕別怕啊,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不是,我們都不是什麼壞人。你是阿風什麼人啊?」
陸水的視線慢慢飄到聲源處,像是正常,又像是不太正常。「我叫陸水。」
他再次打量周圍,總是善於觀察別人不能發現的細節,是長期精神緊繃的後遺症。剛剛嚴剛推倒的那個瘦高個兒其實年齡不大,擦肩而過時陸水看出他大概是初中生,八成是偷偷拿了家裡的錢跑出來紋身,然後被正義感十足的首席紋身師拒絕。
而柏雅……他有喉結,他的高跟鞋鞋碼很大,是男人。
逃生出口有兩個,右手邊是紋身槍,書包里有美工刀,陸水從不將自己放於險境,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能夠貼近他,傷害他的身體。
「什麼寶貝死不了?」可是他忽然貼近顧風,好奇地對視。
「就是魚啊。」柏雅搶先回答,「阿風這個人好怪,這個年齡的男生都喜歡車子,他花了幾十萬玩海洋景觀,屋裡全都是。剛剛停電,明明有備用發電機……嘖嘖,別看你們隊長平時那麼嚴肅,只要拿著一塊板磚站在他的魚缸前面,他就會跪著唱征服。」
「你閉嘴。」顧風還皺著眉頭,嫌他話多。
陸水卻聽得意猶未盡,開始輕輕地掐他手背,無法拒絕這種誘惑。「我要看魚。」
「不行。」
「看魚。」
「不行。」
「看魚。」
第3次之後,顧風終於轉過來,淡藍色的光將他的五官縱深勾勒分明。「魚在我卧室里。」
陸水不問了,只是更用力地掐著他,今天多次陷入矛盾。
「不要了吧。」他緩慢地搖著頭,卻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