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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江知苦笑道:「暫且按下不表這是我裴氏歷代家主口口相傳了上千年的歷史,單憑你,安柔公主。」
裴江知換了一個稱呼,他揚起下巴,指了指安柔的臉,「公主殿下,您對自己的容貌總該有幾分自信的吧?」
安柔鬆開了揪住裴江知衣領的手,她撫了撫自己的面龐,她從來不會質疑自己的美貌,「與這何干?」
裴江知又說:「阿齊南正是因為深深迷戀於你,當他遭受到你的拒絕以後,又親眼目睹了你即將與一個中原來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成婚時,你該能想象的到阿齊南內心是有多麼憤恨了吧?」
「公主殿下,你自幼與阿齊南一同長大,想必沒人比你更了解阿齊南的秉性了。他惱羞成怒后,能做出什麼事情?」
安柔背過身去,捂住耳朵。
她不願再深想,如今自己視作哥哥一般的人竟然會這麼對自己、這麼對自己的國。
更重要的是,裴江知說得對。阿齊南雖然驍勇善戰,有勇有謀,是一個上陣殺敵的好將士,可在為人方面,他卻是十分的睚眥必報。
她從沒想過阿齊南有一天會如此的報復她。
裴江知嘆了一口氣,「我父親就是裴氏這一代的家主。」
他扭頭看了一眼呆坐在原地的緒雲,「實不相瞞,我來這裡也有找到使勾玉恢復靈氣的使命。」
安柔緩緩轉過身來,眼中神色難解:「可是...我的侍女春楹告訴我,阿齊南是唄冤枉的。」
她痛苦的搖了搖頭,「...我究竟該相信誰?」
裴江知說:「公主殿下,不妨聽我說完,你自己決斷。」
安柔直愣愣地看著他,「你說。」
「當年你和裴凌大婚時,舉國歡慶,王宮內的守衛力量因此比平日里稀鬆了不少,是也不是?」
「是。」
裴江知看了一眼安柔的神色,還算平和,「你們王室專門為勾玉打造了一個寶盒,並且把它高置於王宮內。」
「你怎麼知道?」安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莫非這也是你們裴氏相傳下來的?」
裴江知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他此刻不知為何,心頭湧起一陣難以言狀的燥熱感。
他強壓住心底里的不適,開口道:「這是我從一個古怪的山谷中,看見的壁畫上所述。」
「公主殿下,這不是重點。且聽我繼續說。」
安柔狐疑地點點頭。
「阿齊南作為王宮裡曾經的一員侍衛,他應當無比清楚寶盒的所在。」
安柔又點了點頭。
「於是,他趁著你和裴凌大婚,舉國歡慶,王宮守衛比平時鬆懈不少之際,悄悄潛進去,把勾玉偷走了。」
安柔肯定道:「以阿齊南的身手,輕而易舉。」
裴江知望了一眼安柔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擺擺手繼續說道:「雖然他臨時得手了,可王宮的守衛很快就發覺出不對勁,他們最終發現了是阿齊南偷走了勾玉。於是,守衛們在王宮外的叢林里抓住了他。」
「其中一個王宮侍衛下手失了輕重,一根長矛直直地穿透了阿齊南的胸膛。」
安柔捂著嘴,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
「然後呢?」
「可阿齊南出逃王宮以後,對周圍地形了如指掌。即便身負重傷,他也能找到藏身之處。」
裴江知忍不住鬆了松衣領,他抬頭看了眼天色,周圍怎麼越來越熱了?
餘光瞟到緒雲,也見他滿頭大汗,不停地拿手擦拭鬢邊。
他心道不好,這片林子可能又出現了什麼妖異,必須得加快進程了。
裴江知的語速逐漸放快了些:「守衛們沒有找到阿齊南,可是當天恰巧迷路時路過的裴凌和手下一行人遇見了奄奄一息的阿齊南。」
他看了一眼怔愣的安柔,「裴凌一行人正是從他們當時駐紮的營地,去往王宮迎娶公主殿下你的路上。」
「由於對當地地形不熟悉,所以裴凌一行人迷路了。」
「公主殿下,這您是知道的吧?」
安柔說:「我知道...那一天我還在責怪為什麼他來的那麼晚...」
裴江知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阿齊南深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又恰巧看見了你的未婚夫婿,他便出聲叫停了迎親的一干人等。」
「阿齊南把裴凌叫到跟前,只是看著他,什麼話也沒說。」
「裴凌來到安笠國不久,自然是不大認識生人的。他見了阿齊南渾身是血,還驚得要把他帶走,為他醫治呢。可誰也沒想到,阿齊南在此時把懷裡的勾玉推到裴凌手裡,一個縱身便滾下了半山腰。」
「裴凌嚇了一跳,忙派人去山底下搜尋,可他又不能留在原地而誤了和你的婚期,所以最後只得派了幾個人留下來。」
安柔的心怦怦狂跳,不...不是這樣的,春楹是她最信任的侍女,她不是這樣跟她講的...
裴江知看了一眼安柔,「說到此,想必公主殿下多少有些決斷了吧。」
他轉身走向放置背包的地上,拉開背包拉鏈,掏出了一瓶水大口喝著。
喝了水,仍舊不能制止周身的一股燥熱之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安柔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裴江知一直以來的小動作似的,她又問:「可我的侍女春楹告訴我,是裴凌派人偷走了勾玉。」
裴江知嗤笑一聲,他偏了偏頭,「安柔,你可真是一個天真的小公主。」
他伸出一根手指,「可疑之處有太多了。」
「第一,為什麼你的侍女春楹一定挑選在你生命垂危之際,講勾玉失竊與國滅的消息一併告訴你?為什麼不提前告知?她的居心何在?」
一聲聲反問,裴江知周身氣場凌厲。他看著安柔眼中又浮現出了迷惘之色。
安柔說:「不...也許春楹只是恰好那是知道了...」
她小聲喃喃低語道,說著說著,她又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聲音猛地拔高:「可裴凌呢?裴凌又有什麼居心!他即便從阿齊南手中得到了勾玉,可他為什麼不還給我安笠國!」
裴江知有些啼笑皆非,他說:「公主殿下,你似乎忘了是誰在你病重垂危之際,為了不拖累大部隊的行進速度而自願放棄跟隨他們南下,選擇留在這等偏僻之地衣不解帶地照顧你。按下這些,暫且不表。」
「之前也說過了,裴凌初來安笠國,人生地不熟的。你安笠國的鎮國之寶,你認為他一個生人有什麼機會能一睹真容?即便他當時得到了勾玉,可他仍不知道那就是你們的鎮國之寶。」
「裴凌原本想著等把阿齊南從山底下救出,好好問問他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可沒想到最後面對他的只有一句屍體。」
「而你們成婚之後,由於族中長老接連催促,又不得不加快行進的腳步,這件事便耽擱了,勾玉就一直收在了裴凌處。」
裴江知直視安柔的目光,「所以,這就是你誤會裴凌偷了勾玉的原因。」
「不...」安柔的眸中閃過痛楚之色,「難道我這上千年來的怨恨,竟然成了一場笑話么...」
「可是,春楹為什麼要騙我!」
裴江知此時已經燥熱難耐,他的耐心也所剩無幾了,「你不妨好好想想,春楹跟阿齊南是否有血緣關係,抑或是,春楹是否對阿齊南有愛慕之情。」
安柔頓時如遭醍醐灌頂,她的思緒彷彿一下子被打通了。
往日里春楹每每見到阿齊南,總是不自覺地臉紅起來,或是害羞的不敢和他直視。然而當她問及此事時,春楹又總是躲躲閃閃、支支吾吾。她粗枝大葉,只當春楹或許有什麼心事不肯告訴他罷了。
記憶中,猛然閃過一道怨毒的目光。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侍女夏庫在銅鏡前為她梳妝。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時,不經意間看到了春楹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幽幽地抬起一雙眸子惡狠狠地瞪著她。
她驚了一跳,回頭再看向春楹時,她又恢復了謙卑恭敬的神態。
...
不知不覺間,日頭已經過半了。
樹林間,薄霧繚繞,白紗般漂浮在半空中。樹木靜靜地站在蔚藍的天空下,等待著陽光的洗禮。金色的陽光像一縷縷絲線,穿過密密層層的枝葉照射進來,斑駁地灑落在草地上。
安柔半個身子籠在日光下,嬌小的身軀逐漸變得透明起來。
她低頭,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這幾千年的恨,竟然是一場笑話么...」
說著說著,她放聲大笑起來,「我竟然...竟然不知道到了最後究竟該恨誰了...」
裴江知立在一旁,看著安柔渾身忍不住的顫慄起來,他皺了皺眉頭:「你別太激動...」
安柔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抵在自己的胸口,她的臉色因為激憤過度而泛著幾分不自然的潮紅。
她用力地大口呼吸著,好想馬上要窒息了。
一直在他二人之外的緒雲見狀不對,他大喊:「安氏小公主因為支撐她的怨念已消,很有可能馬上就灰飛煙滅了!」
「什麼!」裴江知腦中轟鳴一陣,他還沒來得及問一問有關勾玉的破解之法。
安柔的身體像被抽幹了血液一般慢慢蜷縮在一起,她歪了歪頭,對著裴江知凄慘一笑,「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你想要的,等我徹底消失了以後,你就會得到的。」
「什麼——」裴江知的話還沒說完,周圍忽然掀起一陣香風,裹挾著蘿芷蘭撲面而來。
隨著安柔的身軀逐漸消散,他頓覺一陣輕鬆。不再有之前強烈的燥熱感了。
他一怔,難道這也與安柔的魂魄有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