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納糧
交租的日子。
和以往一樣,每到這天,約摸晌午時分,村外土路上便捲起滾滾煙塵,煙塵里牛鈴聲、馬蹄聲、車輪顛簸聲混雜一塊。
當煙塵微微散開,只見一隊人馬緩緩朝著泥豬崗村而來。
不多時,大約十來個人就到了曬穀場。隊伍領頭的是一個生得賊眉鼠眼的中年男子,一身灰布衣,胯下騎著一頭小毛驢子,這驢子頭頂一個小紅纓,渾身皮毛油亮發光,仔細看其神情,分明有幾分自傲之態。
陸離在一旁看著這驢子,嘟囔道:「哎呀,這驢子成精了,比人都神氣。」
「都到齊了」,灰衣中年男子掃視一周,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跳下了驢子。
全村佃戶早已等待在場邊,神情凝重,村中無關的男女老少也來了不少,他們或坐或靠或斜倚著,看熱鬧。
特別是稍小一點的孩童,看著灰衣男子的神氣驢子,一個個像見了了不得的寶貝一樣,羨慕不已。
「劉管事,人差不多到齊了」,這時村長朱老實跑出來,恭敬地朝灰衣男子點頭回道。
「好,那就省事了」,說著他將提著的銅鑼掛回驢子上,又從斜挎著的小包里拿出了厚厚的賬本,然後吩咐人將驢子牽去喂水。
一小廝牽過驢子,就離開了曬穀場,在場的孩童也跟著驢子興奮地跳著、吼著離開。
劉管事走到一棵大樹下,在石桌上將賬本攤開,然後開始按照記錄的名字逐個叫人,叫到的人就擔著麥子上前交糧。
「朱老實,應交麥子二百升」。
村長朱老實聞言,身軀一抖,立刻擔著兩大擔麥子上前來,「劉管事,這一筐是一百升,這一筐是八十升,額,還有這一籮里是二十升,加起來正好二百升」,朱老實早有準備地說道。
「校點核實一下」,劉管事揮手示意同行的幾個夥計道。
幾個夥計聞言,立即取出數個上口大下底小的方形老升子,然後一升子一升子地將筐里的麥子轉入牛車裡,不一會,幾個筐子就空空如也。
「劉管事,計算過了,沒有二百升,只有一百八十五升,差十五升」,一個負責計數的夥計報告道。
「不……不會啊,分明二百升,我都計算好的,還量了不止一次」,朱老實焦急萬分。
「哼,我會誆你不成,怎麼,你是想明年的地租再漲一點嗎?」,劉管事嘴角抽動,面目可憎,說道。
「啊……,不……」,朱老實狀若哀求,結巴著說道,「劉管事,您說差十五升,就十五升,地租可不能再漲了」,朱老實說完,就立即再抬來一筐麥子。
幾個夥計像一群餓狼一樣,你一升我一升地往牛車裡運,不大一會,滿滿一筐麥子就只剩半筐了。
陸離看著劉管事這夥人的作為,內心憤慨,但是並沒有發作出來。以前聽說封建社會,土豪劣紳盤剝農民,如何殘忍無恥,今天是真切體會到了。
看幾個夥計手裡拿著的老升子,分明比通行標準的升子大了幾分,「大升進,小升出」,原來真有這樣無恥的盤剝之事。
朱老實辛苦一場,六七成的糧食都交了地租,他沮喪地退在一邊,彷彿一下子丟了魂一樣。不過聽著劉管事叫道:「朱老實,應交二百升,實交二百升,收訖」,隨著戳子落在賬本上,朱老實長舒一口氣,心想了卻了一樁大事。
「下一個,王小山,應交二百二十升」。
王小山就是王大柱的老子,
只聽劉管事話語剛落,王大柱便牽著那頭瘦弱不堪的小毛驢走了過來,然後他從毛驢身上,卸下兩大筐麥子。
不多時,王小山也挑著兩大擔麥子到近前來。「管家大人,我家租子,您慢慢清點」,王小山說完退在一邊。
王大柱卸完麥子,就拉著他家那隻瘦小的驢子往外走,可巧,這時劉管事的毛驢坐騎飲完水也剛好回來。
只聽得「咴兒咴兒」的一聲嘶鳴,劉管事的神氣公驢子就失了控,徑直朝著王大柱牽著的瘦小母驢子沖了過來。
見大黑驢子衝過來,王大柱嚇得菊花一緊,撂下繩子就跑,獨留下小母驢子弱小無助,呆站原地……
氣氛突然就變了……圍觀的村民一個個表現各異,嬌羞的小媳婦一臉紅暈不敢直視那畫面;上歲數的老大爺露出零星幾顆大白牙咧嘴直笑;調皮的孩子們也沒見過這種場面,滿眼好奇地盯著,有甚者竟然模仿驢子叫聲……
眾目睽睽之下,一頭大黑驢子強佔了瘦小的母驢子,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完事後,大黑驢子「咴兒咴兒」長嘶幾聲,才徑直跑向劉管事,驢臉上似乎寫滿了自豪與滿足,像是想向主人邀功一般,驢臉極其人性化。
劉管事看著自己的驢子這般表現,臉上肌肉抽動幾下,連忙叫人牽住驢子,帶下去喂草料去了。
大黑驢子踏著輕快的小步子,被人拉走,臨了還不忘頻頻回頭「咴兒咴兒」地向大柱家的母驢子嘶鳴。
「呃,接著量,接著量」,劉管事吩咐道。
王大柱癱軟在地,眼淚汪汪,絕望的小眼神里無助可憐,他良久才慢慢起身,委曲巴巴地牽著瘦弱母驢,仔細查看。
「天殺的大黑驢,總有一天,我要把你的二兩『錢錢肉』割來下酒」,王大柱心裡覺得羞憤,彷彿大黑驢踐踏的不是自己的母驢,而是自己的臉面。
少年王大柱心裡確定目標,那就是要向大黑驢的二兩「錢錢肉」復仇。
王大柱家的糧很快量好,或許是出於補償,劉管事減免了他家十升麥子。
不過,王大柱可不領情,他仍然恨那頭大黑驢,也恨縱驢胡來的劉管事。
「王小山,應交二百二十升,呃,實交二百二十升,這,收訖」,隨著戳子落在賬本上,王大柱家也了卻一樁事。
「李十畝,應交一百升。」
李七畝就是李老頭,因為年輕時一個人半天就能收割好七畝穀子,因此大家叫他李七畝,他原本的名字已經無人知曉。
「二狗,快,搬糧」,李老頭行動迅速,邊搬動一筐麥子,邊叫著陸離。
「劉管事,我今年收成不好,已經向陳主事求情減免我二十升糧,他答應過的。」李老頭恭敬施禮道。
「這個,呃,一百升已經是減免后的量了,你就別多說了」,劉管事說著就示意夥計開始倒糧。
「這……」,李老頭無奈搖頭,滿眼痛惜地看著糧被一升升挖走。
一個下午,劉管事帶來的四輛牛車和五輛馬車都裝滿了糧食,然後卷著滾滾煙塵而去。
陸離看著車隊離去的方向,久久才吐出兩字:「強盜!」
然而,陸離話音剛落,就見村北土路上又是一陣煙塵捲起,煙塵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從聲音判斷,大約有三騎人馬。
果然,只一會真有三騎飛奔而來,陸離仔細打量,領頭的是一個少年人,生得劍眉星目,一襲白衣,鑲玉的髮帶收束頭髮,手和腳上都系著護帶,胯下一匹白馬,異常神俊,白銀裝飾鞍轡,紅纓裝點馬頭,馬鞍子上掛著一柄精緻的寶劍,身後兩騎黑馬,各被一個精壯黑衫青年驅使。
陸離看著這氣勢,不禁感嘆:「武俠片里的大俠也不見得有這樣的飄逸氣勢」。
三人驅馬飛奔而來,在不遠處停下,一個黑衫青年調整馬轡頭朝陸離而來,陸離心神一緊。
只見黑衫青年在陸離前面停下馬,打量一下他后,抱拳道:「這位小哥,方才可有一納糧隊到了此地。」
陸離遲疑了一下,道:「大約二十多分鐘前,往村西而去了。」
「二十多分鐘?是多久?」黑衫青年疑惑。
「哦,就是一炷香不到點的時間。」陸離想了想才恍然道。
「好,謝啦。」青年說完,調轉馬頭回到隊伍,簡短交談幾句,三人便縱馬奔向村西大路。
陸離心下疑惑,「這三人來勢洶洶,打聽納糧隊的去向,難道是要……」,陸離猜測著。
「二狗,剛才那幾人是幹嘛的?」王大柱好奇地奔來,還老遠便扯著嗓子問道。
陸離沒有立即回應他,待王大柱到了近前,才回道:「他們打聽納糧隊的去向,我想是要找麻煩的。」
「嘿嘿,看著氣勢不凡,那就是說劉管事要倒霉了」,王大柱的興奮溢於言表,「二狗,走,去看看。」
陸離也想去看個究竟,來到這個地方,他還不知道是否古人真的會武功,就像電影里那樣能飛檐走壁,能以一當十當百。
王大柱領著陸離走村西小路抄捷徑趕了上去。也就半炷香多的時間,當陸離和王大柱淌過一條小河,爬上大路邊的小樹林時,就看到了不遠處劉管事的運糧車已被攔截下來。
二人匍匐在草叢裡,靜待事情發展……而王大柱有意無意地看向那隻大黑驢子,不知內心作何想……
不一會,似乎是雙方交涉不愉快,只見白衣少年一拍馬鞍,飛身騰起向前,劍鞘一掃,驢背上的劉管事霎時摔到地上,四仰八叉的,難以起身來,而大黑驢一驚,夾著尾巴就逃。
「畜牲,等等我!」
劉管事見大黑驢逃走,眼露絕望,厲聲罵道,掙紮起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