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九月的綠皮車
還記得那一年的夏天,氣溫連續飆高,晌午頭那陣悶熱的連鄰居院兒里的狗都懶得叫喚,真實的體驗了一把空氣都會熱到凝固的感覺!
自從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刻起,心情就更糟糕了,不為別的,就因為我和妹妹的學費直到出發那一天都沒有湊齊。老師說有的孩子為了上大學借遍了身邊所有可以借錢的親戚,難過嗎?可是我們連借錢的機會都沒有。
實在想不出辦法,只能盼著報道以後,能不能想辦法和學校申請個特困補助或助學貸款什麼的,自己再勤工儉學賺些生活費。
和妹妹半推半就的跟著龐大的隊伍擠上了縣裡開往省城的綠皮火車,將大包小包一股腦的塞進了行李架,揉著酸痛的胳膊將自己丟在狹小的座位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嘈雜的車廂里,人群進進出出,喊叫聲不斷,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更加擁擠。拿出老式軍用綠水壺,狠狠的灌了一口水,感受著桑拿房一樣的車廂,心中暗罵這該死的9月!該死的綠皮車!
看著送行的家長把一包包很誘人的袋子塞進學子的懷裡,我和妹妹不禁都咽了下口水。發車前的哨聲已經響了,最後一波人終於也上了火車,我們斜對面匆匆的擠過來一對父女,那個女孩拖著一個漂亮的藍色行李箱,單肩背著一個大大的書包,牛仔褲白T恤,長長的馬尾辮在後面來回甩動,渾身都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我不由的側目多看了幾眼,嗯...是我喜歡的類型!他們就坐到了我們斜對面隔著中間過道的座位那裡。
女孩父親起身放行李,看著佝僂的背影,我才注意到了這個男人和別人不同的地方。這個男人非常消瘦,頭髮稀稀拉拉的沒剩下幾根,抬手時手上還有幾個很明顯的針眼,臉色帶著病態,甚至有些發青!
「哥,看什麼呢?」妹妹馬淘淘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嗯...那個女孩真漂亮!」隨後又轉頭揶揄的看著我「用不用我過去幫你要電話?」
妹妹馬淘淘真是人如其名,從小就淘,膽大心細鬼點子多!村兒里同齡的孩子被欺負的看到她都躲著走!
我略顯尷尬,趕緊抖了抖腿上破舊的旅遊包「一上午了,一口東西都沒吃,你不餓嗎?」說著把包里的煎餅扯出來一張,卷上蔥醬一把懟到了馬淘淘的手裡。
馬淘淘用側面的臼齒狠狠的撕下來一塊干硬的煎餅,邊嚼還邊含糊不清的說著:「李鬼娃,你說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還沒拉過女孩兒的手!說出去我都沒面子!」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這個小祖宗「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我和妹妹不是一個姓,實際上也沒有血緣關係,我最早的記憶就是在一座不大的寺廟裡,師傅抱著我給我講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修成正果的故事。廟裡沒幾個人,整天冷冷清清的,幾個破衣爛衫的窮和尚全靠著在後山種的那點糧食勉強維持生計。
可能是因為我又瘦又小,也可能是因為我從小臉就和白紙一樣,從記事起他們就都叫我鬼娃子,久而久之也就都習慣了,落戶口時,跟了師傅的俗家姓氏,姓了李,名字索性就叫了李鬼娃。
雖然從小生活在寺廟,但是我沒有法號,也沒有剃度皈依,就這麼被一群和尚養大,直到我六歲那年,廟裡著了一把大火,本來就不怎麼結實的大雄寶殿也燒塌了,廟也就散了!
渾渾噩噩的被師傅牽著走了很遠,直到他敲響了一個陌生的房門,門開了,
我抬頭看到一個當時在我眼裡無比高大的男人!他身後還貓著一個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來回打量我的小女孩,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那個未來都管我叫哥,但是從來都不尊重我的小祖宗!
隨著吱嘎吱嘎的聲音響起,火車猛地一抖,窗外的景物就開始慢慢的後退。收回思緒,一邊咬著煎餅一邊看向了窗外。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坐過綠皮慢車?那是真慢!走盤山鐵路更慢,眼睜睜的看著三十米外的鄉道上,一輛農用三輪車突突突突的冒著黑煙超了我們的火車,簡直哭笑不得!到省城三百多公里的路需要走整整12個小時!
我們從一開始的好奇,到疲憊,再到最後的四仰八叉,直到天慢慢黑下來,整個車廂幾乎都陷入了安靜。
「你報的是臨床醫學專業嗎?」一個好聽的聲音出現在耳邊,茫然的抬起頭,就看見一張漂亮的臉蛋伏在椅背角上看著我手裡厚厚的《病理學》。
這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和一個漂亮的女生臉對臉(馬淘淘除外!如果她也算女生的話...),我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嗯.嗯,對。」撓了撓頭,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報的也是省醫學院的臨床專業,可能未來我們會是同學。認識一下,我叫金羽。」
「你,你,你好!」
女孩看到我磕磕巴巴的樣子,輕笑著走回座位,從包里掏出來一個塑料袋,打開后裡面飄出來很香的辣椒醬味道「這是我奶奶腌的明太魚,要不要嘗一下?」
聞著味道,忍不住又狠狠的咽了下口水!看著我的樣子,女孩嫣然一笑:「想吃就吃,別客氣!」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就著明太魚啃起了煎餅,別說,味道太香了!
金羽看著旁邊熟睡的馬淘淘努了努嘴:「這是你meimei嗎?剛才聽她一直叫你哥,你倆可長得一點都不像!她真漂亮!」
聽到這話我突然嗆了一下,使勁咳嗽兩聲:「你這是說我長得丑嗎?」
女孩又笑了,笑的千嬌百媚,我不由得看的有些發痴。
「你為什麼要報臨床專業?學臨床想賺錢的話至少要讀到博士,還得有很長時間的臨床實習經驗才能做主治醫師!說一句不中聽的,你也別多想,看你們經濟好像也不是非常寬裕...」
聽到女孩說的比較含蓄,我無所謂的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是我師父臨走之前叮囑我長大一定要學醫,治病救人。」想了想,走了這個詞容易引起誤會,隨後又解釋到:「我說的走了是真的走了,不是死掉了!」
聽到這話金羽又是噗嗤一聲。
「我從小就沒見過父母,是師父和養父把我養大的,我師父真是一個很捉摸不透的人,他精通中醫、藥理和現代醫學,卻甘願在一個小廟裡面當個和尚,不過十里八鄉的人有個頭疼腦熱都來找師傅看病,他也是來者不拒,但從來沒收過錢。」
邊說著,就又想起師父那張帶著一道刀疤,和藹可親卻略顯猙獰的臉。
「他走之前給我留下了一大堆醫書,我和妹妹都是從小看著這些醫書長大的!後來我竟然在一本醫書里翻出了師父的醫科大學博士生導師工作證...」
女孩聽到這,兩眼放著光看著我,一副靜待下文的架勢。
感覺到自己說的有點多,就反問女孩:「那你又為什麼要學臨床?看你家條件應該不錯,學醫非常苦,枯燥漫長的病理學和藥理學,你一個女孩未來還要接觸解剖學和手術學,你不怕嗎?」
金羽表情由晴轉陰,猶豫了一會說到:「因為我爸,你應該也看到了,我爸病的很重!」
「正在接受放化療?」
金羽點頭:「今年春天,我爸出現腰腹劇痛的癥狀,我那時候正在全力以赴備考,也沒注意,後來我媽帶著我爸去醫院,診斷結果為胰腺癌晚期。」邊說,金羽眼眶就紅了。
「醫生說胰腺癌根本無法進行摘除手術!現在這個階段也只能姑息治療...連續化療以後,我爸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本來我的夢想是要當一名帥氣的女飛行員,準備報考空軍科技大學,可是經歷了這件事,我就改報了省醫大!就是來不及救我爸,我也要救其他的病人!不想讓別人再經歷這種痛苦!」
從口袋裡撕下一塊皺巴巴的捲紙遞到了女孩面前,她輕輕接過:「謝謝你!這些話我在心裡憋了好久,今天終於說出來了,謝謝..」
女孩擦掉了眼淚,才想起來似的:「聊了這麼久,忘了問你叫什麼了!」
「我叫李鬼娃。」
「啥?」
「李鬼娃!」
聽到我重複了一遍名字,金羽好像沒反應過來「別鬧,哪有叫這個名字的?」
我默默地掏出了身份證...
「我去,你真叫這名兒?」
金羽回座位上睡了,這一夜很安靜,只有車輪和鐵軌碰撞發出的軲轆軲轆的聲音。
可怕的故事就在這平靜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