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 葬禮
「這白色的小片,在我們進入深藍里之前半個小時服入,大概七點左右。」
緹巴斯接過惠美子手裡的藥瓶,點了點頭。惠美子說罷便又立馬回到忙前忙后的狀態,在醫務室里走來走去,收集著這個那個東西,留緹巴斯呆站在原地。
一種由衷的不安在心裡浮現,倒也不是因為藥物實驗,甚至也不是因為要穿過深藍,倒更像是被周圍大家的情緒所帶動。
惠美子抬頭盯了一眼一動不動的緹巴斯,便又低頭忙碌起來。
「怎麼了,害怕了?」
「沒有…..就是我第一次進入深藍,大家都很忙,反倒是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你不會不知道過深藍要準備什麼吧。」
「我知道,一天的食物和水,束身帶,我都有準備。」
「緹巴斯君,你知道古代的炮彈跟導彈的區別嗎?」
「導彈射的更遠一些?」
「不僅如此,炮彈在出炮管之後就沒有加速了,而導彈可以一直調整航道,加速,因為火箭自帶了引擎。」
「嗯,是這樣。」
「而我們,平時潛艇就跟導彈一樣可以一直調整,但是如果進入了深藍,任何電子器械都停止工作,我們必須想跑彈一樣提前設計好彈道,才能安全到達另一邊。」
緹巴斯點了點頭。
「如果我們沒有安全通….我知道我們領航員很厲害,但是人都是會犯錯的,如果沒過去的話,我們會被永遠定格在深藍裡面,你自盡的物品放在房間里了嗎?」
「我………我不想放那種東西在自己房間里。」
惠美子揉了揉腦門,停下了手裡的工作。
「對不起,緹巴斯君,我失態了,這次提前出發進入深藍讓我有點缺少準備,以前都能花好幾天準備,心理上跟物理上的準備。」
緹巴斯關心的拍了拍惠美子的背,惠美子低頭坐在了椅子上。
「現在苯二氮卓類藥物對我已經一點兒作用都沒有了,無論怎麼改良,亦或是提高藥劑….」
她抬起左手,袖子滑下,在肘動脈上的皮膚已經微微發黑,彷彿是在脫水的沙漠似的乾裂開來。苦笑道:
「…在無數次的實驗之後。」
。。。
在自己小小的房間里,緹巴斯關上了門,低頭時看到剛剛分別前羽衣送給自己的手環戴在手上,便又猶豫的鎖了門,室外的人流喧雜也隨之各自回屋漸漸小了下來,只留下遠處的引擎低聲轟鳴。
之前不安的種子似乎已經生根發芽,明明才從新萊比錫出發不久,根本不可能就已經到了墨諾提俄斯域的邊界。但是萬一已經到了呢?萬一實際上已經過了很久呢?萬一船已經卡在深藍里了呢?
緹巴斯慌亂的拿起惠美子給的藥片,正準備服下,門外,從遠處穿來的引擎聲壓過他的喘氣聲,突然使他冷靜下來。對啊,進入深藍之後引擎聲應該就沒有了才對,現在肯定還沒事。
緹巴斯靠在門上坐了下來,仔細聆聽著逆戟鯨的引擎聲,這已經熟悉的聲音好像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現在恐怖的已經不再是深藍本身對人的影響,而是這看似永無止境的等待,和無法確認的現狀,現在他是多麼渴望有另一個人,哪怕是小時候幻想的人格,能現在在自己身邊分擔一下這種緊張。
逆戟鯨的引擎聲原來是有旋律的,12秒的低聲後會變高3秒然後再重複,彷彿是被過份拉長的某種巨型生物的脈搏。
就這樣,緹巴斯靠在門上,聽著逆戟鯨的脈搏,不知過了多久。
。。。
門外,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熟悉的鐘聲,在很寬敞的地方,從很高的地方,先是一兩下,後來越來越清晰。緹巴斯慢慢的記起,這是在記憶里響起過的,教堂的鐘聲。
他推開門,走到那木橋上,橋對面便是島上小小的一座簡陋教堂,橋下面的河水緩緩流過,反射著天上烏雲的陰影。天氣幕牆烏雲密布,教堂鐘聲緩慢而沉重,讓緹巴斯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他記得這個地方,也好像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他只知道現在應該繼續走下去,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一位黑髮藍眼的女人已經在橋的對面等著緹巴斯了,她渾身濕透了,彷彿剛從河裡走出來。他走過去向她點頭示意,兩人便很自然的一同往教堂走去,彷彿二人已經認識許久。
教堂外面密密麻麻站著二十多來個人,男人們身著黑色禮服,女人們身著黑紗。母親便在那其中,牽著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男孩,那男孩低著頭,不像已經哭成淚人的母親,一言不發,也好像沒有太多表情。而有個小女孩躲在那男孩後面,那是小時候的菈妮艾爾吧,少有的好好梳理了頭髮。
在人群中間的黑色柏木棺材被用共和國的國旗包裹著,下葬的人估計不是議員便是為國捐軀的軍人。而緹巴斯似乎清楚的知道那是誰,也知道他應該長什麼樣子,更知道那棺材里應該只有死者以前的衣物。與他一起來的女人靠近他耳邊,指向牽著母親手的男孩,緩緩道:
「這可憐的小男孩,他是那麼的喜歡,崇拜自己的父親。」
用她潮濕的在緹巴斯肩上一靠。
「他將會怎麼應對這一切呢?」
一股苦悶的思緒在腦海中浮現,嘴巴彷彿是自己說出:
「他將會意識到父親是活該,明明是地表人,卻總是去參與海域人的事情,還那麼在乎共和國,而拋棄下自己和菈妮艾爾。」
說出的話又很快的變成自己的真真切切的思想,但是明明之前說出口的時候自己明明也是個聆聽者。
「可是他明明也對我們和大海那麼感興趣。」
「那只是因為他小時候年少無知,不夠成熟。」
藍色袍子的溺死神牧師開始在棺材上潑水,同時嘴中念念有詞的說著拉丁語的禱文,周圍眾人也都低著頭複述著。
那女人看著這一切,淡淡一笑,揮了揮手那那禱告經文便以蔚藍色穿過共和國國旗,刻在那黑色棺材上,而周圍的眾人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是都沒看見還是早已習以為常。
「我希望你知道..」那女人深藍的眼睛看了過來「他走的時候沒有太多痛苦,他被他們送進我手中時我很快便讓他解脫了,你不會怪我吧?」
緹巴斯低著頭。
「怎麼會,又不是你殺的人。是他自己愚蠢的高估了自己和海域的人罷了。」
在地外靜默四年之後的地表跟海域嚴重的不平衡之後形勢在高斯城事件之後徹底被徹底引爆,而在那種情況下,戰爭一觸即發,理想主義的父親竟然還敢繼續以地表人的身份在共和國當議員。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牧師們在做完禱告后便開始離席。在牧師們離去了之後來客便一一上前跟母親寒酸幾句,這時那男孩掙脫開母親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下逃走,跑上了木橋,消失在了另一邊。
緹巴斯記得,這種悲傷的氛圍和別人關懷對那小男孩而言是陷阱,如果接受了就得接受父親離去的事實。而那些商政界,跟海域息息相關的西裝革履的成年人們,在他眼裡分明就是父親事故的間接促使人。
而在他逃掉之後,將會陷在認知混亂中度過好幾個年頭,直到最後一頭栽進科學研究之中。母親則會在那之後整日悶在家裡,鬱鬱不樂,持續到不放心而家訪的醫生開出大劑量的藥物。整個家只剩下菈妮艾爾還有幾分精神,最終遠走他鄉,去到了那奪走父親生命的愚蠢地方,為了她兒時就有的教書夢。
緹巴斯若有所思的抬起頭,才發現旁邊的女人早已一聲不吭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