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肉身菩薩
「小妹發瘋的時候,我們就在旁邊,她……她……」。
周佳凝看了眼大妹:「已經變得不象人了」。
「眉心有痣的是我,旁邊的是小妹」。
大妹打開照片,指著兩個好象剛從麵缸里撈出來的小女孩:「我倆是一對白化病雙胞胎」。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她,面色紅潤,黑瞳烏髮,簡直判若兩人。
「不敢相信吧?」。
周佳凝深有同感:「我見了她,也嚇了一跳,昨天還怕你認不出來,故意抹白了臉」。
雖然我不是醫生,但多少也知道白化病是基因突變,全世界拿這種病都沒辦法。
她是怎麼做到的?。
大妹始終沒找著小妹,卻引來好多人追她,只能沿著公路狂奔。
「我碰到了陶爸爸徐媽媽,帶我去了另一個城市,取了名字,陶木春」。
寒冷不能斷流水,枯木也會再逢春。
周佳凝的身世同樣令人唏噓,出生時母親死於難產,家裡人重男輕女,認定這女嬰不祥,找了個借口丟給她姥姥,留下筆錢,悄無聲息的移居海外。
姥姥強忍著喪女之痛,獨自撫養了她八年,可老天爺偏捏軟柿子,在她離生日還有兩天的時候,姥姥中了風,周佳凝哭著被送到了新生孤兒院。
「都說我是個掃把星,反正我是信了,誰對我好誰倒霉」。
她記得自己滾下了山坡,被孤兒院的門衛蘇志遠抱回了家,他小妹妹剛剛夭折,為了安撫傷心過度的母親,暗中讓她頂替了妹妹的戶籍,搬到了城裡,改名蘇欣晨。
一個令人欣慰的早晨。
「他們對我很好,雖然不算富裕,可為我傾盡了所有,只是……」。
不幸還是來了!
蘇欣晨得了一種怪病,先是耳鳴,漸漸變得越來越敏感,遠處掉了根針,在她聽來都像是天崩地裂,嚴重時,甚至會被震暈。
「所以……」。
她正了正耳機:「我只能戴著這個」。
就這樣,她聽到的聲音也是正常人的兩三倍。
醫生查不出異常,幾次掃描都顯示器官和神經沒什麼問題,最終建議她去看心理專科。
任何解釋不清楚的事情,他們的口徑是一致的,這女孩要麼在撒謊,要麼有精神病。
「別人在背後議論什麼已經無所謂了,總不能捂著耳朵過日子吧」。
蘇欣晨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實話,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那你找我幹什麼?」。
「我哥說的,他懷疑和實驗室有關係,幾個孩子都被感染了」。
不久前,蘇欣晨看到娟子拍的視頻,認出了我,便來到老林飯店,如果王子毅身上有類似的癥狀,便能確定是朱永良搞的鬼。
「這裡面有朱永良嗎?」。
我盯著照片。
「穿格子襯衫的」。
一個尖下頦的男人,分頭,肩膀很寬。
「在水裡掙扎的人,總想抓住點什麼,我只是想證明,我不是天生的掃把星」。
她不認命,結果,卻令她失望。
都說人生是跌宕起伏的,誰都無法預言下一秒,這也可以用在蘇欣晨身上,因為她剛出來,就被另一個女孩攔住。
陶木春輕輕摟住她:「那天晚上,我遠遠的看見她在店裡跟你說話,離開后,失魂落魄的在街上亂走」。
為了證明自己,還把她帶回了酒店,看了老照片。
「照你們這麼說,我更不可能是王子毅了」。
「為什麼?」。
「我身體很正常啊,除了有一點胃潰瘍,你看我連你都打不過」。
這倆女孩就像是變種人,不讓人噁心的那種。
蘇欣晨為了證明這點,親手捏扁了一個馬克杯,不鏽鋼的馬克杯。
「你是個幸運兒,那天晚上,只有你沒打針」。
輪到我時候,朱永良剛巧被叫走了。
這件事,蘇欣晨原本不知道,她那天一直在發燒,昏昏沉沉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有如此運氣,買了那麼多彩票,中五十塊錢都能讓我歡呼雀躍。
「為了找到你們,我在網上發過帖子,叫逃離新生的孩子,又回了趟孤兒院,可那兒已經改建成了私立學校,老院長也過世了,沒有登記冊,更沒人知道朱永良的下落」。
很明顯,巨人葯業在隱瞞著什麼。
「你耳朵也有毛病?」。
「我是為了小妹」。
小妹醒來后,發現自己渾身白毛不說,裙子里竟然蜷著條尾巴,她又驚又怕,縮在角落裡一直哭。
搶走聖女花的就是小妹,我沒看錯,作案工具真的是條尾巴。
「朱永良這個混蛋,還騙她說這是場魔術,因為有七個孩子搗亂,偷走了神奇藥水,才把她害成了這個樣子,如果想變回來,就要找到他們」。
小妹哭累了,睡夢中,發現自己搖搖晃晃走在黑漆漆的公路上,忽然頭昏眼花,摔倒在地,隨後一輛紅色的轎車停靠在身邊,可等被抱上了車,才發現後視鏡里的女孩扎著條馬尾,眉心有顆痣。
這是種無法解釋的心靈感應,原來她看到的,是姐姐的視角。
她把這一切告訴了朱永良,朱永良半信半疑的帶著她去追,憑藉夢中的記憶,一路來到大妹所在的城市,小妹趁機逃了出來,爬上當地最高的大樓。
寒風裡,她又夢見自己住進了一間寬敞的大房子,擺著好多照片和獎盃,還有部座機,上面貼著號碼,便順著通風管爬到一間辦公室里。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知道辦公室里有電話。
「我聽到小妹的聲音,當然是又驚又喜,讓陶爸爸帶我去了廣播大廈,小妹便跟著我們來了新家」。
那輛紅色的轎車和夢中的一模一樣。
「白天,她會找個地方躲起來,只有到了晚上,才會鑽進房間和我一起睡,像個幽靈」。
過了段日子,朱永良忽然找來了,問她見沒見過一個球形的玻璃瓶,在那個裝零食的袋子里。
大妹搖搖頭,他又打聽其他孩子的消息,得到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
朱永良很生氣,一拳打在牆上,躲在陽台的小妹誤以為他要傷害姐姐,跳下來抓傷了他的臉,周圍鄰居也被驚動了,朱永良無奈作罷,悻悻的離開。
「又來過嗎?」。
「沒有」。
從那天起,朱永良神秘的消失了。
「十五年了,只有我知道小妹過的是什麼日子,再看看自己,你覺得公平嗎?」。
長大后的陶木春美麗可愛,有疼愛她的父母,還有眾多的追求者,小妹卻永遠活在陰影里,每次崩潰的時候,都會拚命撕扯身上的白毛,直到鮮血淋漓。
「是不是你們想多了,要是種病呢?」。
「什麼病會讓人變成猴子?」。
多毛症?可小妹不僅有毛,還有尾巴、尖牙和爪子。
房間里忽然沉默。
「那你打算怎麼辦,是等我恢復記憶,還是去找其他人?」。
蘇欣晨不說話,拿眼睛瞟陶木春。
陶木春似乎也沒了主意。
「為什麼不報警?」。
我向她們建議,因為有些事情僅靠個人的力量很難辦到。
陶木春瞪我一眼:「你想小妹被關起來,供人研究嗎?我不能讓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過一輩子,在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之前,我那兒也不會去」。
話說的沒錯,至少,她們現在是自由的。
房門忽然「咣」的一響,有東西撞到了上面,蘇欣晨嚇的跳起來,問是誰又沒人回答,把門打開,歪歪斜斜滑進來一個人,栽倒在她臂彎里。
是小妹,蘇欣晨驚叫了一聲。
陶木春跑過去,剛拔掉她的頭盔,小妹就跑進衛生間,一腦袋扎進馬桶里,哇哇的吐白沫。
女孩們手忙腳亂,把門關上,不知在裡面鼓搗些什麼。
十幾分鐘后,她們出來了,小妹換了身浴袍,一步三晃,喝醉酒似的趴在沙發里,擰著頭看我。
我也看著她。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露出的身體、毛髮,甚至瞳孔都是一個顏色的,當真說不出的怪異。
「小妮子,說,去哪兒啦,也不回個電話?」。
陶木春擦著手:「怎麼變成了這樣子?」
「……別說我了姐,昨天夜裡我都感覺自己要炸了」。
一個毛臉猴子,說話卻是小女孩的聲音,不禁讓人汗毛聳立。
小妹象是已精疲力盡:「早知道他肯來,我就不惹那人了……他現在叫什麼名字?林小川,真難聽」。
「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哪,還調虎離山」。
「誰叫他欺負姐姐來著,姐姐要找王子毅,他老賴著不走,我看不順眼」。
「你蘇姐姐一個電話,他自己就送上門了,用得著你多事」。
「那人呢?」。
我擔心小妹下手沒輕沒重,把他弄傷了。
原來那男人一直在地上窮追不捨,到了北城開發區,被她飛磚打暈,拖進了一間廢棄的小倉庫。
「為什麼追我姐姐?」。
等他醒來,小妹摘下頭盔,瞪起一雙瘮人的猴眼睛。
「他一點都不怕我,還笑嘻嘻的,問你姐姐叫啥,在啥地方,你說這人怪不怪?」。
她著實有些驚訝,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通常只有兩種反應,不是尖叫,就是發抖。
「姐姐就是姐姐,你又是什麼人?」。
「我叫白英巴力,帶我去找你姐姐,好不好?」。
小妹反被他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姐姐說她不認識你,以後別纏著她啦」。
「她去過玉硯雪山吧?」。
「同益古鎮?」。
「那有沒有說過一個坐著的女死人?」。
巴力連問了三句,小妹一聲不吭。
「就……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雙手被綁在背後,費了好大勁才盤起腿,挺直身體:「象廟裡供著的菩薩、佛祖,總見過吧?」。
「他凈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小妹想起來就有氣:「跟警察審犯人似的,當時我恨不得給他一嘴巴」。
巴力干著急沒辦法,連哄帶騙,說他家鄉有位老醫生,能治小妹這種白毛猴子病,但前提是必須幫他找到屍體。
「我說屍體都在太平間哪,再不閉嘴,我讓你變成屍體,信不信?」。
蘇欣晨「撲」的被逗笑了。
我立刻想到聖女寨的肉身菩薩,這男人果然是從那兒來的,聽他的意思,肉身菩薩似乎被偷了,他才會抱著聖女花到處尋找。
十幾年前,這倆女孩才多大,不可能是竊賊。
僵持到第二天,兩人吵也吵了,鬧了鬧了,又渴又餓,小妹記得老林飯店的電話,訂了外賣,誰知高文沒找到小倉庫,只能讓他掛在樹上,去拿的時候又忘了戴頭盔,迎面撞見一個人。
那人愣了兩秒鐘,掉頭就跑。
「老是捆著他也不是辦法,一會兒喂他吃飯,一會兒要上廁所,我一急,閉著眼睛把他褲子扒了……」。
「別跟我在這兒瞎扯」。
陶木春伸手拍她:「說重點」。
「……昨天晚上,來了一男一女,挺橫的,非要帶那男的走,打架我不怕,可那老女人使壞,撒出把粉末,吸進鼻子里,心臟嘣蹦亂跳,毛都支棱起來了,比死都難受」。
他們衝進小倉庫的時候,小妹正在吃中午的剩菜,昏暗中拿起頭盔當武器,掄了一會兒,感覺有股說不出的氣味,聞了特難受,就順手戴上了。
老女人忽然一揚手,眼前出現了團綠盈盈的霧。
「姐姐教的,打不過就跑……」。
可那個男人影子似的跟在她後面,身形矯健,不象一般人。
「我要不是中了毒,他根本追不上我」。
小妹最終被堵在了某棟大樓的頂層,感覺身上越來越熱,意識也開始模糊,只記得那男人不停的挑釁自己,在最終失去控制要咬人的時候,一顆圓不溜丟的東西塞進嘴裡。
「現在想起來還噁心呢,也不知道是什麼」。
她吞下去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小妹呼了口氣:「那滋味,我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看你還敢胡鬧嗎,你去過他家,找到什麼沒有?」。
「要是找到了,就不搶花啦」。
小妹忽然沖我「哎」了聲:「你最好趕緊想起來,要不,我吃了你」。
為了增加威懾作用,她呲了呲牙,四根尖齒上下交錯,閃閃發光。
既然線索在我這兒斷了,就得另闢蹊徑。
紙上寫著三個名字。
朱永良:下落不明。
陳安俊:被抓。
白英巴力:後面是個問號。
蘇欣晨有一件事想不通,小妹進了店裡以後,聖女花為什麼沒有開?。
肉身菩薩,聖女,新生孤兒院的孩子,必須找到把它們串起來的那條線。
「巴力要找回肉身菩薩,那肉身菩薩在哪兒?」
陶木春猜測它就在實驗室里,而朱永良是那個賊,但敲鑼的不瞞打鼓的,姓明的教授也脫不了干係。
「他叫明什麼?」。
「明……明……」。
小妹結巴了半天,也沒明出來。
我只能向孫春來打電話求助,他做生意多年,摸爬滾打,地頭和官面上都夠得著。
「十五年前?」。
他有點含糊:「都過去這麼久了,不太好查」。
「想想辦法,得找巨人葯業的老人,最好是那段時間在實驗室工作過的」。
孫春來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離開酒店,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剛跑過馬路,就看見白英巴力背對著門坐在店裡,娟子丫鬟似的站在旁邊,舉著個小盒子,往聖女花瓶里倒。
他竟然又回來了。
「小川,這花會喝牛奶,神奇吧?」。
是純牛奶,倒在發黑的土壤上,瞬間吸收掉,花枝婷立,更加嬌艷。
巴力沖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額上有塊淤青,顯然是小妹的傑作。
桌子裡面還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戴著兩層口罩,白髮遮面,聳拉著眼皮在打盹。
「聽這姑娘說,那女的又來了,還是小兄弟你領來的?」
這多嘴的娟子,我看她,她立馬把頭扭過去。
「嗯,嗯,有這回事,本來要談生意,轉了一圈就走了,弄得我還挺生氣」。
「她天生有煞,能招來祟物」。
巴力抱著花站起來:「帶我上去瞧瞧,凈地安宅,保你錢財廣進」。
這老神棍,我明知他的目的,卻不好拒絕,要說反對封建迷信,為什麼對門供著個財神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