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毀丹成魔
韓嫣心如亂麻,整個人都戰慄了起來。腦子裡暈乎乎的,卻又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連淙的唇緊緊扣在她的嘴上。稀里糊塗的,她便微微張開了小嘴,任連淙施為了。
連淙終於放開了她,她卻有些不舍,小舌頭更是下意識地輕輕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是在邀請他不要停下。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多麼曖昧,她的臉上燥熱無比,又有一些暗暗的嗔怪。伸手打了他一下,卻像是在撓癢一般:「你...你還不放開我?」聲音依舊清冷,卻是軟綿綿的彷彿撒嬌一般。
連淙咦了一聲,道:「你...你能動了?」
韓嫣也是一愣。試著運了一下內力,果然盡復舊觀。登時一挺身從連淙的懷裡跳了出來,遠遠躲了開去。
那一邊郝丹等待許久,不見連淙動靜,心下越來越慌,揚聲道:「連師弟,你還好嗎?要不快過來吧?」
韓嫣這才想到邊上還有旁人,羞怒之下,狠狠踢了連淙一腳,飛奔而出。連淙怕她加害郝丹,也不敢拉住她,一邊追過去,一邊叫道:「師兄莫驚。我這便去請尊上前來相救!」
韓嫣盡展身法,逃出了山洞。外面罡風凜冽,到底讓她鎮定了許多。伸出手捧了些冰雪,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連淙追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基本上冷靜了下來,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趕快回莎瀚城去吧。」
連淙聽到了她聲音中的那一絲惶惑,輕笑道:「固所願也。」將剛才的來龍去脈,與她解說清楚。
二人一路下山。剛出山口,遠遠又有打鬥聲音出來。連淙一拉韓嫣,騰空躍起十丈,躲到了一塊山石之後。韓嫣看了看行來的腳印,心中不由感嘆他想得周到。
那打鬥聲越來越近。忽然「轟隆轟隆」兩聲,一條高大身影閃過,正是余大弓。此時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破爛爛,頭髮少了一半,腿上略帶瘸拐,滿臉鮮血,恍如魔神。高道陽和鄭不二都非庸手。那紫微北斗陣雖然殘破,卻也依然進退有度,威力不凡。余大弓本想遁去,卻怎麼也躲不開那火偶的追蹤。適才一番打鬥,他雖然傷了鄭不二和兩個崑崙弟子,自己卻也受傷不輕。
眼見余大弓又往山洞奔去,鄭不二怒喝一聲,一口血噴在了那令旗上。立時一道狂暴烈焰在余大弓面前衝天而起。余大弓不得不又停住了腳步,回身怒視。
高道陽一刻不停,舉劍便攻了過來:「這下看你怎麼逃!」
余大弓一抖雙錘,怒道:「賊雜毛!老子和你這麼大仇?你再緊緊相逼,老子不登這個仙,與你同歸於盡罷了!」
高道陽心中一寒。剛才一番打鬥,己方以二敵一,又有六個弟子相助,也只不過勉強佔得上風而已。余大弓是將要登仙的人物,若真是困獸猶鬥,還真難免死傷。只是她衛道之意甚誠,只不過略有猶豫,又揮劍搶上。鄭不二的三清鈴也跟了上來,一時間「嘩啦啦」電閃雷鳴,烈焰熊熊,將余大弓困住。
余大弓眼見脫困無望,大吼一聲:「今日要爾等陪葬!」竟不再防守,一招招皆是與敵皆亡的拚命招數,在雷火之間煞氣衝天!
高道陽知道對方弓術無雙,不能離得遠了。卻也不敢輕攖其鋒,只好在左近之處施展小巧騰挪身法,與他游斗。
這一來余大弓有力無處使,愈發惱怒。他身上法寶有限,全憑氣力傷人,終不能持久。眼見成仙在即,自己卻要隕落在這雪上之上,心中憤怒,再無法剋制:「如此便都死了吧!」猛吸一口氣,身形漲大了兩倍有餘,皮膚皸裂,渾身浴血。連那一對銅錘,也漲大了許多。一雙巨手揮舞開來,登時將一個想要偷襲的崑崙弟子打得粉身碎骨。高道陽也被他錘勁帶到,左臂軟軟垂了下去。
他施展的是魔族的血禁之術,能竭盡內丹之力,榨出身體內每一分潛能,乃是與敵人玉石俱焚的終極法術。連淙雖不識得,卻也知道厲害。再不敢躲藏,跳出來高聲叫道:「前輩且慢!勿要傷我長輩!」
余大弓正如痴如狂,一見有人跳出來,想也不想,揮錘攻去。韓嫣見連淙還要說話,一拉他手,飛快朝山洞奔去。
那邊鄭不二見余大弓追著連淙二人去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奔到高道陽身邊,察看她的傷勢。高道陽氣喘吁吁,這時才后怕起來—若不是連淙那一嗓子,別說她,己方這八個人,很可能就都要隕落於此了。
連淙被韓嫣拉著,一邊飛奔,一邊在山石間跳躍騰挪,躲避後面余大弓時不時發出的錘勁。終於回到那山洞入口。二人剛剛閃身躲進去,余大弓已經揮起大鎚,連珠價砸在那洞口的石壁上。
二人驚魂甫定。連淙喘著氣,誇道:「還好!幸虧你反應快,他應該追不進來。」
韓嫣想也不想,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前:「你要死么!那種時候也敢出聲!」
她這一拳一點都沒有留手,連淙差點疼得岔了氣。想想剛才的情景,心中也是后怕,陪笑道:「是我不好。韓大姐您別生氣!」
韓嫣看了他這無賴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抬腳狠狠踩了他一腳:「再有這樣的事,我絕不拉著你跑!讓他一錘打死你乾淨!」
連淙抱著腳跳了起來,哇哇呼痛。韓嫣終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淙見她終於笑了,這才慢慢收起了那副小丑模樣,吸著涼氣道:「也不知道余前輩怎麼樣了?」
韓嫣搖搖頭,道:「剛不可久。他這麼透支精力,又如此狂暴,估計支撐不了多久。」
話音剛落,洞口那砸擊聲便停了下來。連淙看了看韓嫣,支唔道:「要不...我們出去看看?」
韓嫣暗忖即便再有什麼危險,二人還可以避入洞中,倒也不甚反對,點頭道:「我們小心些。」
連淙稱是,牽了她的手便往外行去。韓嫣滿臉通紅,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甩開他,稀里糊塗地跟著他去了。
二人來到洞口,卻見余大弓巍然而立,拄著兩柄大鎚,瞪圓了一雙血紅大眼,一動不動。連淙放開了韓嫣的手,上前輕道:「余前輩?前輩您怎麼樣了?」
余大弓不答。連淙上前輕輕推了他一下,他也紋絲不動。韓嫣輕聲道:「他似乎已經過去了。」
余大弓毀丹成魔,早已油盡燈枯。一陣山風吹過,他的身軀上便浮起了一陣塵灰,那是他的髮膚所化。山風愈緊,嗚咽有聲,他的身軀也化得越來越快了。剛剛還是碧空千里,霎那間已是天地變色,烏雲翻湧,說不出的壓抑。連淙抬頭看去,卻見一片丈許寬的紫金雲彩緩緩凝起,停在了余大弓的頭頂。陰風怒號,天雷震震,余大弓的身軀在風中越縮越小。過了一刻,那紫金雲彩中驀地一縮,又猛然炸開,竄出七條閃電,在余大弓身上飛舞奔竄。不到半炷香功夫,他的身體便化作了塵土隨風而逝,再也不見蹤跡。雲收風散,地上唯餘一襲破衫,一個乾坤袋,一對銅錘,一張弓而已。
連淙見一個叱詫風雲的英雄人物,轉瞬間便歸了塵土,連一句豪言壯語都沒有留下,不由心中戚然。上前將那烏黑的弓拿在手中,怔怔不語。
忽然遠遠有破空之聲傳來。連淙回過神來,朝韓嫣笑了一笑。心中一動,將那乾坤袋拿起來翻看。這乾坤袋只下了極其簡單的禁止,連淙隨手就破解開了。裡面有幾壺箭,一本《射日術》想來是余大弓畢生所學之精華,此外有一顆散發著淡淡光華的珠子,又有許多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連淙將箭支和那本《射日術》收入自己的乾坤袋,又用從姜菱哪裡學來的秘術,給余大弓的乾坤袋加了一個禁制,然後才擲回原處。一切收拾停當,便走到一旁,假裝對著那一對銅錘發獃。
韓嫣本是極其倨傲的人,絕無可能如此翻看友人遺物。但是眼看連淙這麼做,她卻在心底暗暗為他辯護:「他若是不取,一會那幫賊人來了,還是會被賊人取走。」
高道陽和鄭不二很快趕到,那五個徒子徒孫也跟在後面。正好洞里的郝丹也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了。
鄭不二見連淙站在那一堆遺物之前,沉聲喝道:「兀那小子!適才那妖魔哪裡去了!」
連淙本來就對這個聲音尖細的道人沒什麼好感,聽他問得傲慢,隨口答道:「妖魔?我沒有見什麼妖魔啊。」
鄭不二一番苦戰下來損兵折將,那還容得這晚輩無禮?一舉令牌,陰聲喝道:「小輩!報上來歷!道爺追魂牌下,不死無名之徒!」
高道陽斜拖著一條胳膊,攔住了鄭不二。朝連淙道:「小夥子,你到底是什麼人,因何會在此處?適才又為何稱呼我等為長輩?」
連淙不敢怠慢了上宗長老,朝她躬身道:「啟稟師祖。晚輩是長陽天元子,寧和子座下大弟子連淙。今日中午前後被這位余前輩攝來此地,關在洞中。直到您來相救。」他師父吳思清與清遠清洛等人平輩論交,他便稱高道陽為師叔祖。其實他這話頗不老實,但是面前之人,除了韓嫣,無人知道個中詳情,倒也不怕被戳破了牛皮。
一邊郝丹也戰戰兢兢道:「啟稟師父,高道長。適才我在洞中受傷,多蒙這位連世兄相助。」
鄭不二冷哼了一聲:「原來是長陽門下。」一甩袖子退開了。青城山門高於長陽,但是吳思清夫婦的名聲卻遠高於他,令他耿耿於懷。此時卻是不適合再說什麼了。
高道陽素知郝丹膽小,量他也不敢欺瞞鄭不二,對連淙的話又信了幾分。一旁閃出一位俗家打扮的劍士,卻是她那善陣法的徒弟時清雲。時清雲朝連淙拱了拱手,道:「原來連師弟是自家人。敢問連師弟,適才因何稱那妖魔為前輩?」
高道陽對外族極為苛刻,對自己的徒弟一向卻十分護短甚至有些寵溺。見時清雲問出這麼個問題,頓時讚許道:「青雲不錯,能想到這個問題。連世侄有什麼話說?」
連淙朝時清雲拱了拱手算是還禮,才解釋道:「我雖被余前輩擄來,卻也沒受什麼折磨,反倒得了些好處。這余前輩來歷成謎,卻不是妖魔之流,是一位巫族人物。」
高道陽輕輕頷首道:「如此倒也說得過去。」連淙那一嗓子救了她這邊眾人性命,此刻又應對得體,她便也沒拿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一套來。
她無心為難連淙,一旁鄭不二的弟子騰守薪卻沒那個胸懷,一指韓嫣,問道:「這女子又是什麼人?」
連淙斜眼看了看他,卻不答話。騰守薪噌地掣出寶劍,指向連淙:「答話!」
高道陽皺了皺眉頭,喝道:「不得無禮!若不是連世侄,此刻哪裡還有你?」轉頭朝連淙道:「這女子是你的朋友?」
連淙點點頭,道:「確實如此。還請師叔祖賜還她的兵器甲胄。」
高道陽微笑了笑,朝旁邊一個虯髯大漢道:「煥兒,將她的東西還了給她。」
那虯髯大漢名叫司馬清煥,是高道陽的首徒。聞言便取出了韓嫣的乾坤袋和方天畫戟,遞還給她。韓嫣默默接過。高道陽瞧了她一眼,對連淙道:「少年人不可沉溺情慾。小心那紅粉陷阱!」連淙嘴上答應,心中不以為然。
高道陽不再糾結於兩個晚輩的私事,問道:「適才到底怎麼回事?你且細細說來。」
連淙遵命,將適才所經歷撿能說的說了一遍,末了道:「弟子見那余前輩一世梟雄,卻落得如此下場,心有所感,便在此恭候師叔祖。這是余前輩的兵器和乾坤袋,還請師叔祖查收。」
連淙恭敬有禮,那也還罷了,畢竟高道陽都受了不知道多少奉承了。但是這年輕人面對一位高人留下的財物,能毫不動心,留待她來處分,那就讓她對連淙刮目相看了。那張極為男性化的臉龐上溢出一絲笑容,道:「你殺的人,東西自然歸你。我豈可占你這晚輩的便宜?」
連淙見她不仗勢巧取豪奪,心情大好,笑道:「此人確是師叔祖所殺。晚輩只是引走了他,可沒有打他一拳一掌,萬萬不敢居功。」
高道陽聞言更是歡喜,笑道:「長陽弟子能出你這般人才,還真不錯。等你有暇來崑崙尋我,我帶你去天承殿走走。」
天承殿是崑崙的藏經之所,尋常的崑崙弟子,等閑難得入內。但是高道陽身份尊崇,要提攜的又是下派弟子,自然不怕什麼非議。連淙知道天承殿是什麼所在,不由大喜,朝高道陽一揖到底:「多謝師叔祖!」
高道陽不再理他,吩咐兩個徒弟道:「煥兒去收了那銅錘。回去交給寶鼎殿,看看有什麼古怪沒有。雲兒去看看那乾坤袋。」
時清雲撿起那乾坤袋,略一查看,不由皺起了眉頭:「這禁制好生古怪,恐怕不易破解。可能得用上些時候,才能打開。」他醉心於陣勢機關之學,一看就知道這個乾坤袋不同尋常。以他所能,假以時日,倒也不難打開。只是這禁制的原理,很是值得琢磨。
一旁鄭不二插言道:「最緊要他那把弓,萬不可流入敵人之手。否則又是一場天下浩劫!連世侄,你可見到那把弓?」
連淙本不待理他,但是鄭不二改口稱他連世侄,他倒也不好再給臉子:「晚輩不曾看到。可能在那乾坤袋中吧。」
高道陽笑了笑,道:「這弓威力巨大,必是那妖魔以本名丹元所煉。妖魔既然身死道消,這弓湮滅殉主,也是有的。」
鄭不二心中可惜寶物,嘴上道:「若是如此,那便最好!」
高道陽看連淙是越看越順眼,問道:「連世侄接下來要去哪裡?可有什麼要我等相助的沒有?」
連淙思忖了一下,搖頭道:「晚輩尚有一些俗事未了,要去莎瀚城盤恆些日子。師叔祖若是見到我師父師娘,還請傳信,便說連淙與採薇師妹俱都安好即可。」
高道陽擊掌道:「那正好!雲兒接下來要回武夷山為他舅父祝壽,便幫你帶了這個口信吧!」時清雲恭聲應是,連淙連忙稱謝。
高道陽和鄭不二要去那洞中探訪,連淙記掛著大流士的事情,便告辭而去。高道陽脾氣大,對自己人卻是極為熱心。反覆交代連淙一定要去崑崙看看,又送了他幾張符籙,這才放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