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眾人一同回到顧府,顧一方和任士法,以及一幫百姓已經等在那裡了,看到任自飛安全歸來,齊鬆了一口氣。
顧一方低聲嘟囔道:「這個小祖宗!」
眾人回到府內飽餐一頓,宋胡二人便要告辭,顧一方和任士法出言挽留,宋於心道:「此番下山,本是為了尋找得道高人對付神魁,如今神魁伏誅,天下大勢發生逆轉,我二人急要回稟師門,不敢耽擱。諸位,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一旁的任自飛聽到「後會有期」四字,忽然想起許清涯留在沙灘上的字,不由黯然傷神,差點墮淚。
眾人將三人送到大門口,任自飛從裡到外換了新衣,梳洗得乾淨整齊,鐵劍配了鞘,背在背上,手中提著板斧,整個人煥然一新,平添了幾分英武之氣,已非昔日那個仙來客棧的小夥計了。
圍觀百姓還未散去,且聚得更多,目光集中在任自飛身上,竊竊私語,細聽來,皆是讚美之詞。
對他們來說,這一天一夜的事太過離奇,先是那魔頭損毀牌坊,行兇殺人,弄得整個神仙驛悲悲戚戚,人心惶惶,晚上連覺也不敢睡,坐以待旦。
及至天明后,卻聽說十二歲的任自飛竟然手持鐵劍,斬殺了那魔頭,替死者報仇,使神仙驛轉危為安,便不由得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孩子刮目相看了。
更有人後悔以前沒和任自飛交好,若他從喜鵲山上拿回幾枚仙丹相贈,豈不是要和任士法一樣長命百歲嗎?
以前惡待過任自飛的人則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若他學了本事回來報仇,當如何是好?
他們望著面無表情的任自飛,任自飛也望著他們,他的目光掃過眾人,這一張張熟悉的臉孔,卻不是他想要看到的;那一句句讚美之詞,也非他想要聽到的。
他想看到的是,那張仙姿玉色的臉,想聽到的是,那如泉水叮咚般的爽朗笑聲。
他透過人縫看向街道,街道如常;他抬頭望向長空,長空寂寞。
他多麼希望那個白衣飄飄的身影,忽然從哪裡個地方冒出來,拉住他的手叫道:「小樵夫,我和你比翼雙飛,同上喜鵲山修道去!」
忽然人群分開,擠出五六個人來,卻是仙來客棧的店掌柜和夥計。
店掌柜往任自飛面前一站,作了一揖,道:「過去我等有眼無珠,錯失英雄,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務請不要放在心上。」
那幾個夥計也一齊彎腰作揖。
任自飛回過神來,道:「你們別這樣,若非你們,我早餓死了,衣飯之德,終生不忘。」
店掌柜這才直起身,面帶諂媚的微笑,領著夥計們站在一邊。
任士法道:「自飛,此去山水相隔,你要保重啊!」
任自飛心頭一熱,撲倒身體,跪在任士法面前,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待抬起頭時,額頭已紅腫,雙目含淚,道:「爺爺待我恩重如山,我學成歸來,定要好好報答你!」
任士法連忙扶起他,道:「老朽已年高,大去之日不遠,何用你報答?只望你到了喜鵲山,聽長輩的話,早晚勤奮修行,將來替天行道,護佑蒼生,便不枉此生了。」
任自飛眼淚橫流,已泣不成聲。
任士法拍拍他的肩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山高路遠,早點上路吧!」
任自飛重重地點點頭,伸起衣袖擦乾眼淚。
宋於心和胡改邪向眾人拱拱手,道:「告辭了!」走到任自飛跟前,「咱們走吧。」
兩人一左一右拉住任自飛的手。
任自飛抽出雙手,道:「不用辛苦二位師兄,我自己來!」
二人一怔,任自飛手捏飛行訣,身體拔地而起,已在數丈開外的高空。
二人大驚,對望一眼,皆瞠目結舌,不敢怠慢,急忙飛起身形,去追趕任自飛。
地上眾人早呆了,面面相覷,半天才驚呼道:「原來這小子是真人不露相啊,我等看走眼了,錯將金玉當廢珠!」
宋胡二人追上任自飛,並排在他左右,放慢速度,悠然飛行。
宋於心道:「小兄弟,你這飛行術是誰教你的?」
任自飛道:「我天生就會,所以我叫任自飛!」
宋於心不信,道:「世人皆為肉體凡胎,哪有天生便會神仙之術的?」
任自飛無法解釋,道:「可我就是會呀!」
宋於心還待再問,胡改邪笑道:「老七,你別問了,這不明擺著嘛,人家天生就會呀!」
宋於心便住了口,面上憂心忡忡。
因考慮到任自飛的體力,三人飛得極慢,優哉游哉,一路上觀光賞景,餓了累了,便落到地面,尋個村鎮,找家客棧吃喝歇息,養足精神接著飛。
如此飛飛停停,十多日方到中土大地,已距離喜鵲山不足千里之遙,宋胡二人歸心似箭,這日太陽剛露頭,便帶著任自飛早早地出發了。
三人飛在高空,與雲彩相伴,下面的山川河流,荒原古道,農田草地,房屋村落,各種美景,盡收眼底,美不勝收。
寡聞少見的任自飛,幾曾見過此等景象,早看得呆了,喃喃地道:「真是太美了,這才是仙境,神仙驛就是個土旮旯!」
胡改邪道:「等你落到地上,便不覺這是仙境了,簡直是地獄!」
任自飛道:「為什麼?」
胡改邪道:「咱們飛得低一些看。」
調整姿態,傾斜向下,宋於心和任自飛急忙跟上。
三人降到離地幾丈的高度,視野變窄,看不到山川河流的全貌,地上的細節便呈現在眼前,簡直是滿目蒼痍。
只見房屋坍塌,田園荒蕪,大片草木被焚燒,留下一灘一灘黑色的灰燼,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逃難人群,野獸橫行,白骨露野,胡改邪所言沒錯,果真如人間地獄。
宋於心嘆口氣,道:「咱們還是上去吧。」
三人便又飛到雲彩的高度。
任自飛雙目凄惶,有點魂不守舍。
宋於心寬慰道:「這都是魔道中人造的孽,不過現在好了,神魁既死,正道復興,很快便會改變這一局面,可知你的功勞有多大了吧?」
任自飛道:「我在想,為什麼同一景色,在上面看如同仙境,而在下面看卻如同地獄?」
宋於心道:「身在高處,看得全卻看不清,身在低處,看得清卻看不全,由來奼紫嫣紅迷人眼,殘花敗柳遭人嫌,所以你在高處,便只能看到美景,你在低處,卻只能看到罪惡。」
任自飛道:「師兄你說得對,我站在海邊,海是灰色的,遠處的山是藍色的;待我跑到山前,山卻成了灰色,而遠處的海卻變成了藍色。」
宋於心欣慰地道:「對,此同一理。」
任自飛幽幽地道:「那麼神仙在天上,豈不是更看不到人間的疾苦嗎?他們眼中所見的人間,應該比我們此刻所見的人間更美,便以為天下太平,民生安樂,所以不管不顧,自己逍遙快活。若他們插手人間事,以他們的法力,豈容魔道橫行?」
宋於心面色一沉,心有不悅,這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尚未出任喜鵲山掌門之位,便敢如此不知深淺地褻瀆神仙,以後還了得?
思索片刻,道:「神仙管治人間,自有法度約束,凡人焉敢度之?」
任自飛沒注意到他的語氣已變得不善,道:「這個法度,不應該是除暴安良,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嗎?」
胡改邪哈哈大笑道:「小兄弟你放心,神仙自有千里眼、順風耳巡視人間,天下形勢早已了如指掌,魔道中人早晚會有報應的。」
任自飛道:「可如今人間已經成了這個樣子,神仙卻為什麼還不出手?遲報不如早報,既行功德,何分早晚?」
胡改邪道:「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
任自飛道:「這個時辰是幾更幾點?」
胡改邪被噎住了,笑道:「嘿,你這個小掌門問題還真多啊!容我想想。」
片刻后道:「沒聽說過神仙也有打盹的時候嗎?神仙一打盹,人間便遭殃。」
任自飛噢了一聲,道:「這回我明白了,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唉,天上有那麼多的神仙,怎麼就一齊打盹了呢?」
宋於心臉上已有怒色,只是礙於任自飛可能成為掌門人的身份,不便發作,沉聲道:「我們快點吧!」
驅動身形,加快飛行速度,轉眼便在二三裡外的前方。
胡改邪叫道:「小兄弟,跟上了!」
也嗖地一下向前飛去。
任自飛使出全力,勉強追上二人,冷風呼呼,颳得他的臉面既麻且痛,氣息也有些不足,便不敢多說話了。
三人一直飛到太陽西落,夜幕降臨,才在一個小鎮上落了地。
因臨近喜鵲山,此處尚未遭到魔道中人的洗劫,保存得還算完整,不過也蕭條零落,街上難得見個行人。
三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尋到一家開著的客棧,走了進去。
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夥計懶懶地道:「有飯吃,沒地兒住,樓上的客房幾個月不打掃了。」
宋於心道:「只吃不住,隨便上點飯菜便可。」
三人揀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看到對面角落坐著兩個中年男子,都穿著黑衣,桌上擺著一隻熟鵝,兩碟小菜,一壺小燒,正在淺酌慢飲。
兩人的相貌頗有特點,一個較胖,臉盤子很大,五官卻很小,集中在臉中間;一個極瘦,臉呈細條狀,五官卻很大,分散長開,那張大嘴似乎可以吞進一隻酒杯,眼線幾乎要割通太陽穴上,眉間寬闊,鼻樑挺直。
他們看到宋胡任三人坐下,神色微變,對視一眼,互通心意,並沒說什麼話,繼續吃喝,目光卻不時地往這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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