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任自飛扔下鐵劍,雙膝跪倒在千影夫人面前,磕了三個響頭,道:「千影夫人前輩,你的夫君確是我殺的,但是被他逼的,我若不殺他,他便要殺我……」
強止住哭,將當日之事簡要地說了一遍,又道:「現在你也死了,我很難過,可我沒辦法,我沒讓他們殺你,我只能在此處給你掘個坑,安葬了你,給你立塊碑,不教你暴屍荒野,逢年過節,給你焚紙燒香,望你早日升天!」
忽地想起一事,膝行過去,吃力地將千影夫人扶起,上半身靠在崖壁上,從袖口摸出那個藥瓶,倒出那粒丹藥,道:「這粒仙丹是掌門師叔方才送給我吃的,我捨不得吃,打算回到神仙驛時送給爺爺,現在給你服下,你若命不該絕,醒來責罰我一番,或打或罵由你,咱們兩清可好?若救不活你,你也莫怪我。」
說著向天拜了兩拜,道:「老天開眼,千萬救活她!」
撥開千影夫人沾滿鮮血的紅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的牙關掰開,將那粒丹藥送了進去。
等了半天,千影夫人仍不醒轉,任自飛嘆了口氣,道:「那我葬了你吧。」
想到宋於心和胡改邪兩位師兄埋葬神魁時,是用長劍挖的坑,便起身過去拾起鐵劍,找了一個鬆軟處,哼哧哼哧地挖起坑來。
天氣悶熱,高空中不知何時飛來一片厚雲,遠處隱約有雷聲傳來,似有一場大雨。
任自飛加快挖掘速度,不知不覺已是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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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影夫人被四人圍攻,身上多處受傷,真元消散,體力不支,鬥不過,又逃不脫,無奈之下垂死掙扎,聚集起最後一口真氣運起幻影術,僥倖脫身,可已飛不起來了,她對喜鵲山上的地形不熟,慌不擇路,閃入一片密林,強撐虛弱之體,一步三晃地艱難前行。
她感到七竅開始冒血,眼前一片鮮紅,視物不清,料知此是死前之兆,但仍是掙扎向前,忽覺腳下一空,身體懸空向下急墜,等墜到谷底,那排山倒海地一撞,筋骨俱碎,肝膽迸裂,已是死了。
但她畢竟道行高深,身體雖死,元神卻沒那麼快地散去,雖然目不能視,耳不能聽,但元神自有通天耳目,所以之後發生的一切事,她都知道。
她知道元神散去,只在早晚之間,自己已無力回天,聽到任自飛說那些話時,悲憤交加,仇人近在眼前,她卻無計可施。
及至任自飛給她服下那枚丹藥,只覺得傷損的五臟六腑稍有恢復,身體里竟隱約有氣息流動,若是一般人,元神消散,已是無用,但她尚在彌留之際,當下集中元神,試著調動氣血,硬是從死亡邊緣掙扎了回來。
半晌,她悠悠睜開眼,仍不能動,看見任自飛正在不遠處撅起屁股掘坑,便叫了一聲,然而氣息不足,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山谷中雖有瀑布之聲亂耳,但任自飛還是聽到了千影夫人的聲音,心中一喜,轉頭望去,見千影夫人兀自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想了想,跳出坑,提著鐵劍走過去。
果然看到她睜開了眼睛,激動地叫道:「你沒死啊,太好了,太好了!」
千影夫人轉動眼珠看了一眼這個孩子,調整了一下氣息,吐出一個字:「水……」
任自飛噢了一聲,將鐵劍扎在地上,忙不迭地跑到河邊,洗凈雙手,掬了一捧河水過來,端在千影夫人面前,可是千影夫人一點也不能動,他便把水捧高,讓水從上淋下,千影夫人張開嘴,喝了一點,多數從兩邊流下,濕了衣衫。
水沒了,千影夫人道:「再,再來……」
任自飛又去掬了捧河水過來,如此三番。
得了水的滋養,千影夫人恢復了一些體力,運用真氣調息了一陣,身體微微能動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任自飛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我,我叫任自飛,確是我殺了你的夫君,可是……」
他正要解釋,千影夫人打斷了他:「我知道了,別說了。」
任自飛便住了口,抬頭望望天空,烏雲越積越多,雷聲也大了起來,山谷中掃過一陣涼風,吹得樹葉沙沙響,鳥雀們紛紛歸巢,大雨眼看即至。
千影夫人道:「那藥丸還有嗎?」
任自飛搖搖頭,道:「只有那一顆。」
千影夫人道:「為什麼要救我?不知道我要殺你嗎?」
任自飛道:「知道,可我不想看著你死,我殺了你的夫君,你再因我而死,我,我……」
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描述自己的想法。
雷聲越來越近,天空黑得像鍋底,已有稀疏的雨點落下。
任自飛站起來,順著崖邊跑了一圈回來,道:「前輩,那邊有個山洞,我們進去避避雨吧,你還能站起來嗎?」
千影夫人試著發力,腿腳彷彿不是自己的,根本動不了,便搖搖頭。
任自飛彎下腰,架起她的一條胳膊,她的另一條胳膊托住一棵大樹,兩人同心協力,總算是站了起來。
千影夫人的身重不過百斤左右,但對於只有十二歲的任自飛來說,已是難堪重負,好在她的胳膊能動,托著樹木行走,分去了一部分重量。
任自飛左臂架著千影夫人,右手拄著鐵劍,一步一步地努力向前。
雨點漸密,兩人的身上都濕了,所幸那個山洞不太遠,走不多時便到了,任自飛撥開洞口的亂草灌木,攙扶著千影夫人鑽了進去。
那是一個很小很淺的山洞,幾步見方,一人來高,卻很乾凈,洞壁平整,石面光滑。
任自飛扶著千影夫人靠石壁剛坐下,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雷響過,大雨便傾盆而至,山上的雨水流下,在洞口遮起一道雨簾,望不到外面去,任自飛想,鵲橋那頭的水簾洞,應該便是這樣吧。
千影夫人咳嗽了兩聲,冷冷地道:「你最好現在殺了我,否則我遲早還是會殺你。」
任自飛渾身哆嗦了一下,道:「我若殺你,何必要救你?」
雷雨聲中,隱約聽到三聲鐘響,片刻后便傳來陣陣長嘯,嘯聲中夾著喊聲,細聽來,卻是在呼喚任自飛的名字。
任自飛一驚,站起來道:「掌門師叔叫我,我得趕緊回去!」
走到洞口,回頭又道:「前輩,我抽空給你送飯來!」
眼睛一閉,一發力,身體突過雨簾,跳到洞外。
大雨如注,颶風裹挾著雨霧,天地間迷濛一片。
任自飛運起飛行術,飛到空中,風雨將他抽打得東飄西擺,搖搖欲墜,他使盡全力穩住身形,緩慢地向山頂靠近。
嘯聲不斷,呼聲雜亂,顯然不是一個人在叫他,他心下大急,可是無論怎麼調整飛行姿態都不能加快速度,反而一個失誤,差點一頭倒栽下去。
費了好半天工夫,勉強上到山頂,已是筋疲力盡,平躺在一塊岩石上喘息了一會兒,才尋著聲音走去。
走不多時,迎頭碰上師父袁闊,喝問道:「你亂跑什麼?」
任自飛支吾道:「在那邊林間玩耍,突遇大雨,本想雨過後再回去,聽到你們叫我,便過來了。」
袁闊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哼了一聲,教訓道:「多少人為了保全你性命,不辭勞苦,下山找那女魔頭,你倒好,一個人在此逍遙快活,小小年紀怎地如此不守規矩!」
任自飛自覺理虧,不敢多言,低下頭去。
袁闊用長嘯向其他人傳遞消息:「找到了,大家請回吧,仁為殿給你們添麻煩了!」
兩人回到仁為殿,袁闊又將任自飛好一頓教訓,七位師兄因為找他也被淋成了落湯雞,心中皆有氣,也沒給他好頭臉,只是礙於他的特殊身份,不便說什麼。
原來,玉煙真人在道清殿後堂熟睡,被雨聲吵醒,來到前堂,卻不見了任自飛,命人四處找了一遍,不見蹤影,只得又命人撞響大鐘,將附近尋找千影夫人的眾人召喚回來。
袁闊教訓完任自飛,命人取來紙筆,讓任自飛把門規抄寫十遍,且要倒背如流,道:「抄不完,背不會,不準吃飯,不準睡覺!」
帶著七位師兄拂袖而去。
偌大的仁為殿里只剩下任自飛一人,大雨還在下著,雨珠敲打著殿頂噼里啪啦地響,檐下的雨水稀里嘩啦地流。
他將道袍脫下,擰了兩把,搭在椅背上晾著,打開《喜鵲門規》翻開首頁,正要下筆抄寫,忽然瞥見有一條是:不準衣冠不整,嚇得又將道袍穿在身上。
半個時辰后,風停雨住,雨過天晴,一道絢爛的彩虹橫跨在崇山峻岭之間,相比在平地,喜鵲山上的彩虹是如此之近,如此之真,彷彿真的可以攀援而上,直達天庭。
眾弟子站在醉仙台上,欣賞著這絕美的彩虹,個個興緻盎然,或吟詩作對,或舞刀弄劍,吵吵嚷嚷,熱鬧之極。
醉仙台是位於四大殿中間的一個方形高台,高約三丈,長寬約三十丈,整個高台便是一整塊天然巨石,上面坦蕩如砥,平時門中舉行集會,少不了要來這裡,站在這裡看日出日落,賞明月彩霞,視線絕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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