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於心道:「實不瞞先生,我二人此番下山,正是為了此事。」
任士法精神一振,道:「可方便詳說?」
宋於心道:「方便。我二人一路上常見魔道中人橫行霸道,欺凌百姓,卻不曾出手除暴安良,非我二人貪生怕死,實因我方勢單力孤,貿然與魔道中人交鋒,無異於以卵擊石,白白送了性命不說,還要誤了正事……」
胡改邪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憤憤地打斷他:「都是你畏首畏尾,屢次阻攔我出手,死怕什麼,大丈夫衛道而死,不正是死得其所嗎?若依我,早和他們幹上了,死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宋於心笑了笑,未做分辯,接著道:「如今魔道橫行,正道各門派何以蝸居不出?非是畏縮,實是七年前那一戰,正道元氣大傷,已無力再戰,只能據守山門,保存實力,一邊恢復元氣,一邊等待良機。
「事實上,這七年間,正道七派未敢偷懶得閑,無時不在商量著對敵之策,只是力量過於懸殊,再好的計策也是徒然。兩個月前,正道七派聚首喜鵲山,因再過五年,又有一批高手將要飛升仙界,屆時正道的力量又要削弱幾分,所以這五年關乎著正道的生死存亡,不可不全力以赴,一番商討之下,決定走一步險棋。
「眾人深知,天下間除了七大正派與六大邪派之外,民間還隱藏著不少一流的高手,或許有能對付神魁的,所以喜鵲門的掌門師叔甘願將掌門人之位和七派同盟盟主之位讓出來,懸賞天下,誰能除掉神魁,或廢其道行,不論男女老幼,都能坐到這兩個位置,除去神魁,正道或許可與魔道一較高低。
「這雖然是個下下之策,頗不體面,但事在危急,為天下蒼生計,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我二人此次下山,便是輾轉各地,張貼這張懸賞令的。」
說著,從袖口摸出一塊疊成四方塊的絲綢,起身走到任士法面前,遞了過去。
任士法接過,展開來通讀了一遍,吸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道:「道法不拘一格,只要是抑惡揚善的手段,無所謂體面不體面,更算不上下下之策,若能成功當然是好,只是以玉煙真人和七大正派高手的修為尚不能對付他,老朽實難相信,天下間誰還會有如此法力?」
宋於心也嘆了口氣,從任士法手中拿過懸賞令,重新疊好放入袖口,坐回到座位上,道:「這也是無奈之舉,權且一試罷了。」
任士法道:「若不能成功當如何?」
宋於心道:「懸賞令發出以後,若天下確無對付得了神魁的人,到了五年頭上,七大正派整頓所有子弟,一併殺入死神殿,在去往仙界之前,做最後一搏,哪怕全軍覆沒也在所不惜!」
任士法點點頭,沉默不語。
忽然一陣哈哈大笑之聲傳來,又是那個落魄的中男人發出來的,他已睡醒,雙手按在桌上,身體傾斜,邊笑邊道:「可笑可笑,一邊要上通天島成仙,一邊又要去死神殿送死,誰還會以性命相搏?做做樣子罷了!」
胡改邪拍案而起,怒道:「醉鬼,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正派中人向以拯救蒼生為己任,捨生取義,殺身成仁,哪個如你這般心思齷齪?」
宋於心也站起來,按了按胡改邪的肩膀,道:「六師兄息怒,我們的差事尚未完結,不能胡來。」
中年人笑畢,面對著眾人侃侃而談:「我來告訴你們,所謂的正道為何總是輸於魔道,原因無他,只因正道中修為稍有大成者,皆登上通天島去了仙界,剩下的全是一幫無用的酒囊飯袋。
「而魔道中人無此福分,卻也是天大之幸,一心一意只顧修行,當今六大邪派的高手之中,哪個沒有幾百年的道行?而正道中道行超過二百年的已屈指可數,你們拿什麼斗?哈哈,安分守己地當你們的神仙便是,拯救什麼天下蒼生呀!」
胡改邪咬牙切齒,目眥欲裂,宋於心急忙勸道:「六師兄不可魯莽!」
中年人又道:「不過你們那個懸賞令倒是有點用處,如今你們七大正派中的人確實不如許多江湖散人的修為高深,不過我想,人家懶得管你們的事,你們口口聲聲不離天下蒼生,卻心心念念不忘仙境繁華,誰能管得過來呀?哈哈!」
說著喝了一口酒,嗆到了喉嚨,連連咳嗽,卻笑得更放肆了。
胡改邪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開宋於心,嘿嘿冷笑兩聲,道:「來來,看看我如不如你的修為高深!」
說著抄起寶劍,橫在胸前,一手握柄,一手持鞘,可剛撥出一半,雙手忽然空了,寶劍憑空消失,胡改邪大吃一驚,再看寶劍卻到了中年人的手裡。
中年人也將寶劍橫在胸前,插撥了兩下,鄙夷地道:「破銅爛鐵,尚不及那小孩的板斧!」雙手一拋,寶劍在手中消失,卻到了胡改邪的手裡。
隔空取物本不是多麼精深的法術,但如此輕描淡寫,速度又如此之快,且未見寶劍在空中飛行,饒是胡改邪和宋於心是修道之人,也前所未見,當下驚得呆在當場,在場眾人也都瞠目結舌。
宋於心首先回過神來,向中年人施禮道:「恕我二人有眼不識泰山,敢問閣下台甫?」
中年人大笑兩聲,站起身來,右手憑空一抄,掉落在地的酒葫蘆便直直地飛到手裡,他提著酒葫蘆搖搖擺擺地走到櫃檯前,把酒葫蘆放在櫃檯上,從旁邊提起一壇酒,去掉封泥,栽起便往酒葫蘆里倒。
罈子的口約有碗口大小,酒葫蘆的口只有手指粗細,中年人也不傾斜罈子,以使流出的酒漿形成細流,而是將壇口直直地朝下,只見壇口中倒出的酒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卻凝聚成一個透明的尖錐,端端正正地流進了酒葫蘆里,酒葫蘆里便傳出像深井落石一樣的叮咚悶響。
滿滿一壇酒全倒完了,酒葫蘆似乎還沒滿。
中年人放下酒罈,提起酒葫蘆,大大地喝了一口,搖搖擺擺地走出了仙來客棧,沙啞的嗓音高唱道:「都說神仙少煩惱,神仙心思幾人曉?都說神仙快樂多,誰知快樂值幾何?都說神仙不寂寞,仙女思春誰之過?都說神仙沒苦悶,無親無故為了甚?都說神仙……」
唱一陣笑一陣,聲音漸去漸遠,終於聽不到了。
眾人仍僵在當場,面面相覷,似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
胡改邪臉色慘白,額上已是汗水涔涔。
宋於心本來還算平靜,可聽到中年人的歌聲時,身體猛地一震,雙目定定地望著門口。
任士法畢竟城府較深,臉上雖也變色,但很快恢復如常,嘆道:「此人的修為著實令老朽大開眼界,不知是哪門中的高人。」
胡改邪擦了擦額著上的汗,道:「七大正派的高手常到喜鵲山做客,我大多熟識,卻從未見過此人,想來是個江湖散人,或是魔道中人,回去問問師父和師叔們便知。」
這時他發現宋於心的神色不對,推了他一把,道:「老七,你怎麼了?」
宋於心哦哦兩聲,回過神來,目光從門口移回來,臉色仍是很難看,看著胡改邪道:「六師兄,你聽到那人的歌聲可曾熟悉?」
胡改邪一凜,細思片刻,道:「確很耳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宋於心粗粗地呼了口氣,提醒道:「七年前,六師兄,你沒一點印象嗎?」
胡改邪忽地張大了嘴巴,驚呼道:「神魁!」
宋於心重重地點了點頭。
眾人大驚,一齊從座位上站起,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任士法也站了起來,問道:「小宋道長,你可確定?」
宋於心道:「八九不離十,七年前我和胡師兄曾見過神魁的樣貌,和此人神似,只是當年他衣著華麗,面如傅粉,神采飛揚,也沒有滿臉的鬍鬚,不知今日為何變成這副邋遢模樣。當年他御空而去時,唱的便是這首取笑神仙的俚曲,只是當時聲音洪亮,響徹山林,迴音不絕,今日卻略為沙啞,可細聽來,確然是他,想是長期酗酒之故。」
胡改邪咬著牙道:「既然遇著了,斷沒有退縮的理由,我這便去和他決一死戰!」
說著轉身便往外走,宋於心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勸道:「六師兄休要魯莽,莫說是我二人,便是掌門師叔,也要避他三分,做這種無謂的犧牲徒勞無益。」
胡改邪痛心疾首地唉了一聲,坐了下來,握緊拳頭狠狠地擂了一下桌子。
任士法若有所思地道:「魔道中人向來不與神仙驛親近,神魁何故今日到此?莫非與五年後的登島大計有關?」
宋於心面色沉重,道:「很有可能,如今的天下,已是魔道的天下,難說他們不會得隴望蜀,逐步往神仙驛擴張滲透,從而覬覦仙界。唉,事態是越來越嚴重了,倘若五年後通天島降臨大陸時,魔道中人突然出現會是何種景象,仙魔兩道會不會發生摩擦?是福是禍實難預料啊!」
轉向胡改邪道:「六師兄,看來我們得早點回去,將這一情況報與掌門師叔知道,以便他老人家早做打算。」
胡改邪黯然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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