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任自飛站起身,撣撣身上的泥土,道:「你怎麼不吹了?」
惡魔嘆息一聲,道:「我敗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能扛得住我的《惡魔索魂曲》,不簡單,當今世上,已無人是你的敵手。」
任自飛心想,我可不是扛得住,只是略施小計而已。
嘴上卻道:「那是前輩手下留情,多謝成全!」
惡魔又嘆息一聲,再沒言語,轉身鑽入一個叉道,消失不見了。
任自飛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又贏了,轉眼一看,青流已回來了。
抬腿邁步向前行去。
青流道:「此間陰氣太盛,於身體有害,任居士還是移步他處吧。」
任自飛微微一笑,道:「不,就走這條道,我倒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青流默然,跟著他繼續向前。
走著走著,隱隱傳來一陣啼哭聲,飄飄渺渺,若隱若現,似在遠處,又似在耳邊。
任自飛問道:「你聽到了嗎?有人在哭。」
青流不應,又已消失不見了。
任自飛只得獨自向前。
石道漸行漸寬,終於寬到漫無邊際,彷彿是出了石道,抬頭一望,卻見藍煙瀰漫,四周是各種叫不出名的樹木。
那哭聲漸大,開始是一人在哭,繼而是萬千人在哭,如波濤般洶湧而來,陰陰森森,凄凄慘慘,讓人頭皮發麻。
任自飛發現自己走在一條大路上,遠處似有幾個燈籠在快速移動,像跳動在墓地里的鬼火,透著幾分詭異。
無意低頭,看到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三個大字,卻是「黃泉路」。
任自飛吃了一驚,十分不解,難道自己到了鬼界嗎?可這是通天島啊,接近仙界的地方,怎麼能有黃泉路呢?
卻也不懼,順著大路前行。
前面影影綽綽,似有人影移動,細看時,確實是人,穿著黑衣黑褲,披著一身黑斗篷,提著一盞燈籠。
任自飛放慢了腳步,邊走邊望著那人。
那人迎著任自飛走來,很快兩人碰上了,任自飛一見之下,差點嚇出魂魄來,原來那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套子衣裳,黑帽下面的臉是一個空洞,沒有手,也沒有腳,那盞燈籠在一條空袖子邊懸空飄著。
任自飛料得又是高人出現,當下施禮道:「閣下又是哪位神仙。」
那個人雖無臉面,卻會說話,聲音自那個空洞發出,道:「我不是神仙,是鬼,我叫哀鬼,世界上最傷心的哭。」
他說著話,發著哀傷的哭聲,幽幽咽咽,令人不由心感壓抑,悲從中來。
任自飛道:「這不是仙界嗎?怎麼有鬼呢?」
哀鬼哭著道:「你之前所見,不是有妖有怪又有魔嗎?」
好嘛,妖魔鬼怪都湊齊了,只是不知這哀鬼有什麼本領。
任自飛道:「不知前輩有何教我?」
哀鬼道:「我來此,自是和他們一樣的。」
任自飛抽出背上鐵劍,做了架式,道:「那便請前輩賜教吧!」
哀鬼手臂一揮,那盞燈籠徐徐升到空中,繞空一周,幻化出千百盞燈籠,又徐徐地圍住了任自飛,在他的周身旋轉起來。
任自飛心道,不過如此。
可是下一刻,他便不敢大意了,只見每盞燈籠之上,都印著一張臉,這些臉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胖的,有瘦的,有圓的,有方的,有美麗的,有醜陋的,有慈眉善目的,有凶神惡煞的,雖然各具特色,卻都是一副表情:悲傷。
這些悲傷的臉,有凄慘的,有哀怨的,有哭喪的,有幽幽怨怨的,有痛不欲生的,有愁眉苦臉的,有默然銷魂的……各種悲傷的臉,個個淚流滿面,悲不自勝,發著各種聲調的哭聲。
這些哭聲,有的抽咽,有的嗚咽,有的啜泣,有的嚎啕,有的呼天搶地,有的嘔心抽腸……
任自飛受了這些哭聲的感染,悲傷之情在胸中萌生、發酵、膨脹、爆發,他真想不顧一切地大哭一場,彷彿不大哭,五臟六腑都要被悲傷漲破。
這悲傷讓他聯想到自己這十七年來的各種苦難,大到被父母遺棄,小到丟失某一件從垃圾堆上刨出來的小玩意,每次悲傷都讓他產生了放棄生命的念頭。
是啊,死多好,一了百了,幹嘛活著?
是啊,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傷的演出,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便已註定了唯一的歸途,便是死亡。
生命是暫時的,死亡才是永恆的。
任自飛原本還想著用鐵劍劈砍這些帶著哭臉的燈籠,可現在全然沒有了力量,任由無窮無盡的哭臉把他緊緊地包圍起來,任由那無窮無盡的悲傷侵蝕著他的肉體和靈魂。
他感到自己要死了。
是的,要死了!
驀然,腦際彷彿開了一扇開窗,射進萬道祥光,這光芒讓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死去,自己還有許多未了之事,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心愿,還有那些未見到的人。
然而這光芒瞬間又關閉,他又任由悲傷襲擊著他
片刻后,腦際的那扇天窗又打開了,讓他看到了另一副美好的情景。
他無法描述那副美好的情景,或許他根本沒看到,只是植於靈魂深處的一縷善念。
然後馬上一切又消失,悲傷鋪天蓋地向他施壓,令他窒息,令他痛不欲生。
一個念頭閃過:我不能死!
又一個念頭閃過:為何活著?
兩個念頭在腦中交替閃現,互相決鬥,互有勝負,此消彼長。
他努力讓這自己的心思偏向於生的念頭,終於努力有效,他獲得了一些微茫的意識。
這些燈籠也好,哭臉也罷,並沒有實質性的進攻力,而只是干擾了他的神志,和剛才惡魔的笛音相似。
那麼,自己便無須刻意抵抗,只要避開即可。
當下盤腿坐地,調理身心,加強五覺,讓耳力和眼力從這無窮無盡的燈籠和鬼臉的縫隙之中穿越出去,聽更遠的聲音,看更遠的事物。
遠處,有太多美好。
終於,他對於眼前的哭臉視而不見,對耳畔的哭聲置若罔聞,悲傷漸漸地減輕,終至消失。
他繼續調理聲息,漸入佳境,達到忘我之境,心中無悲無喜,無欲無求,一片清明。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我就知道,你能過得了惡魔那一關,這一關必不在話下,年輕人,前途無量,告辭!」
悠然睜眼,那些帶著哭臉燈籠已消失不見,自己盤腿坐在石道中,面前站著面目沉靜的青流,關切地問道:「任居士,可休息好了嗎?」
任自飛舒了一口氣,反問道:「我為何要突然坐在地上?」
青流道:「任居士自己也不知,何況我呢?」
好吧,問她永遠沒有答案。
任自飛站起來,沿著石道繼續向前走,青流緊隨其後。
青流道:「越往前,道路越是坎坷,我勸任居士大可不必一意孤行。」
任自飛微微一笑,道:「無妨。」
兩人走了一會兒,任自飛隱約看到了石道的盡頭,那裡站著一個穿白衣的少女。
走近幾步,細看時,卻是許清涯。
任自飛喜不自勝,急跑幾步過去,面前站著的,分明便是許清涯,然而他又有些不敢相信,試探著問:「你是清涯姐姐嗎?」
許清涯嫣然一笑,道:「我是愛人。」
愛人?誰的愛人?任自飛不由一怔。
許清涯拉住他的手,道:「跟我走吧!」
任自飛道:「去哪?」
許清涯不言,繞到任自飛背後,解下他背上的鐵劍,隨手扔在一邊。
任自飛道:「清涯姐姐,為何要扔掉我的劍?」
許清涯道:「莫叫我清涯姐姐,叫我愛人。」
任自飛道:「愛人?」
許清涯道:「對,我是你的愛人。」
任自飛頓時熱血沸騰,道:「真的嗎?」
許清涯,嚴格來說,是愛人,微笑著點頭,道:「你我從此比翼雙飛,用劍做什麼?一切都放下了,世間事與你我無關。」
任自飛心下一陣激動,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愛人抬起手,推了一下石壁,那石壁上便開了一扇門,門中射出一片白光,說不清是陽光還是燈光,其光奪目,映襯著愛人那張笑吟吟的臉美不勝收。
愛人拉起任自飛的手,順著那道石門飛了出去。
出了外面,只見山川河嶽,風景旖旎,田野一碧萬頃,各種可愛的小動物在盡情地撒歡奔跑,鳥語花香,鮮花盛開,奼紫嫣紅。
任自飛隨著愛人一路飛行,不知飛了多久,空中的空氣澄清,藍天如洗,白雲朵朵,令人心曠神怡。
任自飛道:「清涯姐姐,我們還在通天島上嗎?」
愛人格格一笑,道:「跟你說過了,別叫我清涯姐姐,叫我愛人,你不願意我做你的愛人嗎?」
任自飛臉面一紅,道:「願意。」
愛人道:「那為何不叫?」
任自飛鼓起勇氣,輕呼一聲:「愛人。」
愛人答應一聲,又笑了起來,道:「這裡不是通天島,不是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永生永世。」
任自飛心中一動,道:「莫非這便是仙境?」
愛人格格笑道:「你說是就是了。」
任自飛道:「那我現在是神仙了?」
愛人道:「你說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