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直壓榨一直爽
「此話怎講?」毛淵明還是不太明白。
「你想啊,北方氣溫比南方低,現在又是小冰河期的末期,北方土地的單產不高,很難供養京城那麼多人口,以及我們部署在京城周邊的十來萬軍隊。」
「所以我們才需要漕運和海運啊。」毛淵明馬上說道,「南方糧食產量高,用船運到北方供應京城和軍隊,這不是明清都在做的事情嗎?」
「是啊,可漕糧並非朝廷花錢向百姓買糧,而是朝廷定下額度,各省、府、縣依次攤派,最後才能滿額徵收。」陸希星解釋道,「朝廷額度經年不變,但農業收成起伏不定,荒年要百姓繳納漕糧,那百姓自然會抗稅抗征。」
「那……那荒年能不能減少徵收額度?」
「自然是不能的。」陸希星搖頭說道,「一來,如果抗征有用朝廷減免,那日後抗征就會成為風氣,漕糧會越來越難征。二來,我們征多少漕糧,是按照北方的需要來的,並不是我們自己隨意能減免的。」
毛淵明聽了陸希星的解釋,多少有些明白了,口中喃喃說道:「這樣啊……」
「不光是這樣呢。」許緯辰又接著說道,「這幾年,定海和金廈自貿區的收入增長緩慢,去年金廈自貿區的收入第一次出現負增長。如果我們不從農業稅里補一些回來,根本無法應付目前的軍費支出。」
「啊?!」毛淵明嚇了一跳,「自貿區的收入怎麼會下降?我們和英國、西班牙、葡萄牙的關係不是挺好的嗎,他們不來做生意了嗎?」
「來,不但來,而且每一年來的船都比上一年多。」陸希星答道。
「那怎麼會收入下降的呢?」
「收入下降基本上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自貿區的官員出現了腐敗的情況,收受西洋人或者大明商人的賄賂,少徵稅款。第二個原因是,交易時間長了,一部分西洋人和大明商人混熟了,雙方暗中約定私下交易,繞開自貿區的管理,也就躲避了交稅。」
「這……」毛淵明發現這個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那有什麼辦法解決嗎?」
許緯辰搖了搖頭,說道:「暫時沒有。若要說抓走私,大海茫茫去哪裡抓?西洋人和大明商人約定一個海灣就能交易,神不知鬼不覺。而且,我們的軍力有限,就算現在暫時沒有海戰,邱輝和江勝的海軍全力抓走私,也抓不過來。尤其是金廈自貿區,江勝自己就是福建人,他若是對本地商人網開一面,我們也無從知道。至於自貿區稅務官員受賄的問題,這是古往今來都無法解決的,我們自然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找機會突擊檢查,希望抓個現行,能殺一儆百。」
「唉……」毛淵明嘆了一口氣,覺得無話可說了。
陸希星卻「呵呵」地笑了起來,說道:「你也別喪氣。稅收的事情,你得看我的,老許沒辦法,我可是有辦法的。你看,雖然走私和自貿區的官員受賄我們管不住,但我們可以用其它方法把錢賺回來一些。」
「哦?什麼辦法?」
「很簡單。大明商人賣給西洋人的貨物,總不至於都是在海邊生長或者生產的吧。絕大部分貨物是在內地置辦之後,用車船運往自貿區交易的。我們只要在各水陸運輸沿線多設鈔關,由鈔關徵收高額過境稅,並且發給憑條,拿著憑條到自貿區交易,可以退回部分稅款。」
「這……這不就是出口退稅嗎?」毛淵明差點笑了出來。
「對啊,有現代社會的成功經驗為什麼不用?我們只要這樣實施,大明商人們就不得不回到自貿區交易,除非利潤極高,否則走私拿不到出口退稅,所得就遠遠不如之前了。」
「好辦法呀,你之前怎麼不告訴我?」許緯辰喬作生氣地對陸希星說道。
陸希星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唉,我之前也是忙昏頭了,沒往這上面想。這次坐船沿運河回南京,我看到沿途鈔關的運作,忽然想到了這個辦法。」
「那西洋人的貨,是不是也能同樣徵稅?」毛淵明又急切地問道。
「唔……這個有點難。」陸希星想了想,「如果在自貿區對西洋人的貨徵收高額稅收,有違條約不說,退稅機制也比較麻煩,還是別搞了。」
「嗯嗯。那你研究研究,哪些地方需要設立鈔關。」
「鈔關本來就有,從前明宣德年間就開始設立,運河沿線、長江沿線都有鈔關。崇禎年間全國有鈔關十一處,清朝全部繼承,並且在順治年間增設至十九處,康熙年間還有增設了幾處,等到我們接手的時候,全國鈔關已有二十三處。我們既然需要用鈔關來增加收入,那麼就再增加幾處,總之,這些商家其實有得是錢,你不去壓榨一下他們,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錢。我看京城戶部的記錄,前明全國鈔關收入大約三十五萬兩,到了順治年間朝廷攤派給鈔關的定額就是七十七萬兩,康熙年間還有增長。兩相比較,無非是清朝比明朝更善於壓榨商家,正所謂壓榨一時爽,一直壓榨一直爽。」
「哈哈哈哈哈。」毛淵明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你怎麼越來越像老許了,這種壓榨商人的想法,以前的你可是不會有的。」
「不是我像老許。只要你深入參與實務,你就會發現,這些商人不但有錢,而且變著法子偷稅漏稅,我們又何必跟他們客氣。」陸希星忽然變得非常正經,嚴肅地說道,「之前開會定下的原則,我們的目的不是把大明變成一個宜居社會,而是推動歷史的車輪向前發展。壓榨幾個商人,哪怕真的坑了幾個,只要能讓大明儘快進入工業社會,那也是值得的。工業化的苦,大明人必須自己吃,哪國工業化也得經歷羊吃人的過程不是?」
「……」毛淵明被陸希星一串義正詞嚴的話說得有些無言以對,只能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又弱弱地問道,「那抗稅和民變的事情,就不想辦法緩解一下?」
許緯辰馬上解釋說:「我們當初在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實行高額稅制,實在是為了應對戰爭的不得已之舉。浙江清丈土地、登記戶口之後,已經降低了稅率,收入比之前減少了兩成半,江西和福建現在正在清丈土地、登記戶口,明年也可以減稅了,相信到時候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抗稅作亂了。」
「那稅收減了,朝廷開支怎麼辦?剛才說需要應付北方的戰爭,減稅造成的缺口怎麼辦?」
「數管齊下唄。」許緯辰悠悠地說道,「第一是應急之法,就是繼續發售國債。我們的國債信譽很好,早先發售的三年期和五年期國債都如數按期贖回,老百姓對國債有信心。然後就是繼續進行官制改革,把朝廷機構當中適合放在南京的,都放在南京。漕運成本很高,每運一石糧食到京城,大約需要消耗一石半的糧食,也就是說,江南出發的一萬斤糧食,到達京城時能剩下四千斤就不錯了。所以,能留在南京的人,就盡量留在南京。」
毛淵明點了點頭,又問道:「可問題是,六部五寺都察院這些機構,都是非在京城不可的,眼下除了海軍衙門在南京之外,其它衙門都沒法搬來南京啊。」
「沒錯,但其他人還是可以遷一些來南京的。」
「比如呢?」
「主要是兩大類,第一類是國子監學生。」許緯辰說著,從文件櫃里取出了一份,遞給毛淵明,「你看,這是南北兩京國子監的基本情況,目前總共有先生二百多人,貢監生總計七千三百多人,其中四千一百多在京城。看上去人數好像不算多,但仔細想想,這些貢監生多半家庭條件優越,都是帶了書僮、奴僕在京伺候生活的,有些已婚的貢監生甚至拖家帶口在京居住,少說也為京城增加了兩三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