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祭文
因聽了和敬的口供,乾隆原以為張鳳逃往盛京,哪知派過去的人遍尋無果,後來還是兩淮鹽政高恆將其緝拿歸案——原來張鳳早已由密雲縣經天津抵達揚州,他在宮裡當了數十年差事,自然想尋個富庶之地逍遙快活去,故而沒聽和敬指揮。而他在揚州居然也有幾個知己官吏,肯來容留,故而抓捕起來頗費了一番周折。
如今東窗事發,張鳳被下令處死,而窩藏賊犯的許達、李爾、和尚川津等人一併被提解嚴審,牽一髮動全身,倒是讓皇帝在整頓揚州吏治上撕開了一道口子,與此同時,宮裡也難免議論紛紛,區區一個交泰殿的首領太監就敢私交外臣,其他人又當如何?
李玉就婉轉來央求皇貴妃,何不幫他在萬歲爺跟前美言幾句?
郁宛詫道:「公公也干過這種事嗎?」
李玉道:「自然是沒有的。」
他這不是兔死狐悲嘛。
額角的冷汗卻泄露了他心中情緒。
郁宛笑眯眯道:「那您有什麼可怕?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實當差就是了。」
她跟乾隆可是一條心,皇帝若下決定整治,難免她還跟著搗亂?那她真成禍國殃民的妖妃了。
不過她覺得李玉是多慮了,這些在宮裡混久了的人精子,哪個敢說周身毫無污點,皇帝更不會這麼想,只要礙不著大局,他才懶得花功夫細查。
至於張鳳則完全死在自以為是上,區區一個太監,還真以為身價可比公主了?皇帝捨不得親女兒,這罪名只能由張鳳擔起,從他幫助和敬的那天,他便應該料到自身下場。
但和敬卻是不領情的,她反而覺得皇阿瑪所作所為令她寒透了心,如今府里窮愁潦倒,和敬不思開源節流,寧願典當家私也要維持奢侈體面的生活,額爾克自然也是上行下效,瞞著母親將不少房契地契抵押出去,母子倆都沒認真考慮以後,大約想著真到了沒米下鍋時,皇帝也不會坐視不理。
郁宛原以為能撐一年半載,哪知才過去月余,內務府總管就過來稟報,說是和敬問他們要銀子。
因皇帝下旨斷絕供給,他們自然不敢違抗,可若是皇貴妃私下想補貼一點,那倒無妨,反正是鑽空子,他們樂得賣這個人情。
郁宛:……想得美!
她又沒打算當后媽,何苦討好前妻生的女兒,況且還是從她的小金庫里出資,妥妥拿她當大冤種。
一席話將內務府總管臭罵回去。
不過郁宛回頭冷靜下來,覺得還是得給皇帝報個信,不然那對母子真餓死了,豈非成為她的責任?
若皇帝自己出爾反爾要去接濟,郁宛也無所謂,只要不花她的錢。
乾隆態度一如往昔,他此番舉動本就是為了讓和敬閉門思過,若這時候心軟,豈非前功盡棄?
不是沒懷疑過和敬此前與那拉氏魏佳氏的種種,可因沒有確鑿的證據,乾隆不便找她問責,如今出了金印的事,他才篤信一心疼寵的寶貝女兒是如何在背後笑裡藏刀挑唆生事,乾隆對她實在有些心涼。
見皇帝堅持己見,郁宛只得罷了,這回可礙不著她的事,和敬要怪就請怪她的好阿瑪,誰叫有後娘就有后爹呢?
郁宛這廂心曠神怡,儲秀宮的舒妃卻遭病魔纏身、眼看著就要不中用了。
其實舒妃病得比老太后還要早些,自從去年阿木爾婚期定下之後,舒妃的情形便每況愈下——她自己失望倒也罷了,偏偏連兄嫂帶侄兒全來指責她沒把府里當回事,任由旁支揀了便宜,好歹跟皇貴妃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但凡說上兩句話,皇貴妃能放著嫡支不要去選寒門么?
舒妃實在氣苦,「我待他們不錯呀,居然這樣罵我。」
何況如今納蘭府上當家人還不是她同胞兄弟——她唯一的親哥早就死了,從叔父永福膝下挑了個嗣子過繼過來,舒妃可從沒因此起隔閡,逢年過節都沒少厚禮回贈,便是那幾個侄兒,若沒她幫忙打點,能尋到如今肥缺么?
自古女兒靠娘家,究竟娘家並不曾幫她些什麼,但凡家裡人爭氣些,她又豈會三十年仍是個妃位?
舒妃哀哀牽著郁宛衣袖,「皇貴妃娘娘,求您為我求個恩典罷,讓萬歲爺晉我為貴妃,如此,我也好安心瞑目。」
慧賢皇貴妃、純惠皇貴妃病重之時,皇帝不都晉了她們位份么?她現在就想爭一口氣,好歹讓家裡人瞧瞧,她才是有本事的那個,分明是娘家拖累了她!
郁宛看著舒妃病容枯槁的模樣,難免有些物傷其類,可她知曉這事很難辦:高佳氏蘇佳氏都是潛邸過來的舊人,皇帝對她們留有餘情,但舒妃顯然達不到能令皇帝緬懷的程度。
不過在對方滿懷期待的目光下,郁宛只能答應幫忙帶句話。
乾隆不出所料拒絕,「宮裡已有了兩位貴妃,再添一位不合規矩,何況又得讓禮部準備冊封禮與吉服,皇額娘才剛過逝,朕不想勞師動眾。」
郁宛勸道:「舒妃說她就這麼點願心,眼看著是活不長了,萬歲爺不能滿足一下她么?」
但乾隆有時候就是個杠精,「這是她自己說的,誰知道怎麼回事,純惠皇貴妃那時候一病不起,照樣拖了半年之久,她這不是在變相要挾朕?」
偏偏乾隆又是最討厭脅迫的,道德綁架對他完全沒用。舒妃這出把戲,在他看來竟是自導自演,逼著他封貴妃,不如做夢更快。
郁宛沒辦法了,只得怏怏告退,那邊儲秀宮又催人來請,望著舒妃渴盼的眼神,郁宛實在不忍叫她失望,只得撒了個善意的小謊,說是皇帝已經答允,只是還在孝期不宜大操大辦,請她體諒則個,等她病痊之後自會幫她安排。
舒妃深信不疑,當天晚上就含笑九泉了。
乾隆也無過多憐憫,讓內務府照舊例治喪,郁宛苦著臉道:「臣妾才答應了舒妃,心裡怪不安的。」
不曉得葉赫那拉氏會不會變鬼來報復,雖然她全出於一片好心,可畢竟騙了將死之人,會夭壽罷。郁宛覺得心裡毛毛的。
乾隆看見她這幅模樣著實嘆為觀止,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宛兒也會有心虛的時候,他想了想,「那朕便以舒貴妃之名下葬罷,只是葬禮的規格不宜提升,也只好委屈些了。」
為了操辦太后喪儀,國庫花費實在不小,其他地方自然能省則省——等於葉赫那拉氏徒得了貴妃虛名卻沒享有實際待遇。
不過郁宛還是高高興興答應下來,人死之後哪還計較許多,反正舒妃只是想在娘家人面前爭口氣,她兄嫂也不可能真箇掀了棺材去看看墓葬是何等規制。
就這樣吧,兩方面的情緒都照顧到了。
金棺暫停宮中期間,郁宛和穎貴妃愉貴妃都去參加了葉赫那拉氏的初祭禮,負責主持喪儀的六阿哥永瑢還親自誦讀了一篇聲情並茂的祭文——當然是由十一阿哥永瑆書寫,兄弟裡頭數他的文采最好,字跡也最漂亮。
可阿木爾聽著聽著便皺起眉頭,儼然若有所思的模樣。
郁宛問她怎麼回事,她小聲道:「這篇祭文好像額駙代筆。」
郁宛心中有了計較,暫且按下不表,等中途休息的時候,便將永瑆叫來盤問。
永瑆笑嘻嘻地承認了,他雖然才高八斗,可畢竟沒怎麼認識過舒貴妃娘娘,要他緬懷舒妃生前的豐功偉績,他也緬懷不出來嘛。
只得請妹婿捉刀——寧致很有寫祭文的經驗,他以前就一邊讀書一邊靠這個謀生的。
郁宛冷笑,「這倒罷了,可阿木爾怎麼隨隨便便就能聽出額駙所作?」
恐怕耳濡目染才會這樣熟悉,在她眼皮子底下,兩人究竟有過多少來往,阿木爾又收到過多少情書?
永瑆見勢不妙,趕緊拔腳開溜了。
郁宛又去找女兒問罪,阿木爾嚇得藏進養心殿里,乾隆勸道:「都是少男少女,又訂了親,難道要裝成陌路人一般?朕見了都不忍。」
郁宛氣勢洶洶,「額駙擺明了沒安好心,這樣輕狂浮浪,您也不多管管。」
哪個正經人會動不動書信撩撥?她原以為阿木爾挑中了個志誠君子,沒想到卻是淫邪之徒,偏她的傻女兒輕易上當。
乾隆見瞞不過去,只得坦誠道:「實話實說吧,這些原是朕要他寫的。」
郁宛:……
額駙給老丈人寫情書,那不是更詭異么?這納蘭家的人是有多怪癖呀。
沒料到她又能想歪,乾隆眼角抽了抽,「想哪兒去了,朕不過同他探討詩才而已。」
以前他給郁宛送的那些題字,看郁宛總是面喜心不喜,乾隆難免如鯁在喉,如今回過頭瞧去,倒覺得興許是自己跟不上時髦了,為此向女婿討教京中流行的制詩樣式。
這個理由還算讓人信服,郁宛點頭,難怪皇帝忽而熱情高漲,她疑惑道:「宮裡又要進新人了?不知是哪家閨秀?」
她並沒犯嫉妒,只是單純好奇而已,皇帝眼光著實挑剔,不知是誰令他枯木逢春、重拾激情?
父女倆面面相覷,覺得這人真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