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仇人相見(一)
樂銘心擺好了供品點燃供香,持香跪在蒲團上道:「信女樂銘心,三年前風姐姐受顏妙生、鄭星河、呂飛信、賀犀緣一干陵山弟子重創,性命垂危。」她說到這,眼角瞥見身後那道士影子微動,似是上前兩步。她嘴角帶笑,續道:「信女苦求療治之法,曾向三尊祈願,幸得垂眷,如今風姐姐得以續命,信女特來還願。」說罷拜了三拜,起身繞過蒲團將供香插置香爐中。
小狸隨樂銘心一起下拜,紅綃不知下拜是何意,只覺好玩,便也學著樂銘心樣子下拜,心裡只道:「還有什麼好玩的。」
樂銘心回過身時,那道士上前問道:「聽姑娘所說,你的風姐姐今已無礙了?」
樂銘心正色道:「道長,此是小女子私事!」
那道士臉上一紅,道:「貧道冒昧,姑娘莫怪。」
樂銘心欠身辭禮,帶著小狸、紅綃出了三清殿。
那道士看她三人疾行出殿,不多時背影已轉入高牆不見。原先裝放金紙、供香的竹籃仍留在大殿上,那道士看了竹籃一眼,神色惶急,跟著匆匆也離了三清殿。他出殿拐入一條石板鋪就的小徑中,越走越遠。過一時,樂銘心領著小狸、紅綃從殿牆后現身。
紅綃問道:「你要做什麼?」語氣頗不耐煩。
樂銘心凝眉道:「你不是說了要幫我了事么,那便乖乖跟我走。」
紅綃挑眉道:「我要是不跟呢?」
樂銘心道:「隨你。」說著走上那道士拐入的小徑,小狸快步緊跟在樂銘心身後,紅綃覺得老大沒趣,卻還是跟上前面兩人。
陽微觀佔地不小,直走了半刻鐘,那道士方進了一處黃牆房院,樂銘心帶著小狸和紅綃躍上房頂,俯觀院中情形,下視只見院中一群白衣人正圍著那道士,道士張口述說在三清殿見到樂銘心三人一事。
那道士說了到「聽那岳姑娘說風宜蘭沒死,不過她帶了兩個紅衣女子來」之時,一白衣人道:「二師兄,三年前風宜蘭身邊不就跟著和紅衣狐妖么。」
另一白衣人道:「不錯,我去祁州給鄭公賀壽路過邙山時,也遇到那紅衣狐妖了,就是她和岳姑娘一處的。」說此話之人是荊彥白,樂銘心在房上聽見,高聲道:「荊少俠說的是。」
院中所聚除了陽微觀那一道士便全是陵山派弟子,眾人聽見樂銘心話音從上傳來,紛紛舉頭上望。見兩紅一白三個人影立在屋頂,晨陽自東照來,三女子身上披光,更添神氣。
荊彥白指著立在樂銘心右面的小狸道:「那就是紅衣狐妖。」
這些陵山弟子中有幾個在三年前曾一同參與圍攻風宜蘭一事,當日小狸也在,這時便認了小狸出來,荊彥白話音一落,便有弟子道:「她也是那夜上山尋風宜蘭的狐妖!」
樂銘心道:「不錯了,是她,你們記得便好。」
又有弟子道:「還有個蛇妖!」
樂銘心道:「陵山弟子果然個個不凡,我這朋友的真身叫你們瞧出來了。」
陵山弟子點破紅綃身份后,紅綃本來擔憂陵山弟子會群起而攻。后聽到樂銘心說自己是她朋友,「朋友」二字她曾聽一位師太說過,情誼深厚,互不相棄的兩人便能為友,既是互不相棄,那樂銘心不會任己一人被圍攻。紅綃想到這寬了心,也不怕陵山弟子再指斥喝罵。
林朝輝右手一舉,示意禁語,陵山弟子們立時住了口。院中有口裝滿水的青石大缸,林朝輝提氣躍起雙足在那青石缸上輕輕一點,縱上了屋頂,穩穩落在樂銘心身前。他所站之地低斜,便比樂銘心三個女子矮了一截,樂銘心居高臨下,心中頗美。
林朝輝朝樂銘心深深一揖,道:「陵山林朝輝,見過岳姑娘。」他聽荊彥白說風宜蘭的妹妹姓岳,師父和大師兄又從彌蒼傳來書信,他由信中得知岳姑娘是人非妖,陽微觀那來報信的師父又說「岳銘心」到了,便知面前三人定有一個是岳銘心。前來的三個女子中有兩個都是妖,便只有樂銘心一人是人,是以對面三人他均不識,也能認出站在中間的白衣女子便是那岳姑娘。
樂銘心看林朝輝不失禮數,也還了一禮,道:「林少俠,前日我已派人送了信來,少俠已知我來此是為了何事了?」
林朝輝坦然道:「三年舊怨,今朝了結。」
樂銘心看他一臉無懼,心中讚歎,道:「我確是為了了結此事而來,只是林少俠將顏妙生和鄭星河送走算是怎麼一回事?」
林朝輝心道:「我支開大師兄和鄭師妹這事做的隱秘,可還是讓她知道了。」口上道:「實是門中有要事需大師兄和鄭師妹去料理,並無他意。」
樂銘心垂眸下望院中的陵山弟子,接著道:「我師門規矩甚嚴,絕不準門人濫殺無辜,與我風姐姐有仇的是顏妙生、鄭星河、呂飛信、賀犀緣,我要報仇也只找他們四人,與你們無干,更與陽微觀那些道長無干。」
林朝輝聞言甚喜,這樣一來他便知自己賭對了。
原來林朝輝聽了荊彥白述起路遇樂銘心一事,又從師父和大師兄那知道樂銘心在人前不提與陵山的舊仇,反助鍾離修恢復人形一事,一加細思,便推測這姓「岳」的姑娘當非遷怒於眾之人。林朝輝自入門以來對大師兄顏妙生一向佩服敬愛,他為人行事也多是以大師兄為范,不願大師兄因這過錯便葬送性命。鄭星河、呂飛信、賀犀緣三人是他的師弟師妹,他居長有照護師弟妹之責,也不願讓外人傷了鄭、呂、賀三人,今日才設法讓顏妙生和鄭星河置身事外,而想自己來代同門師兄妹受過。
私以為於情「岳姑娘」既非兇殘之輩,那自身若受戮於她手,她心存不安,料想也難再對師兄師妹下殺手。於理,陵山已一命抵一命,「岳姑娘」這復仇算圓了,她不該再多糾纏。而三清殿的守殿道人說風宜蘭未死,那更是大利,「岳姑娘」便無由頭對陵山弟子下殺手。
樂銘心一看林朝輝神色,心有所悟,道:「聽說林少俠與你大師兄情如手足?」
林朝輝道:「陵山弟子向來互親互愛,情如手足。」
樂銘心道:「如手足,那諸位少俠是不許我尋你們大師兄他們的麻煩了!」
林朝輝道:「不敢,三年前風姑娘在陵山受傷,這其間有諸多誤會之處,但陵山傷了風姑娘是實,姑娘要說報仇那是有理的。」
樂銘心道:「誤會!」她下望了荊彥白一眼,冷笑道:「你師弟荊彥白說這誤會事關陵山大秘密,不可對外人說知。林少俠,我一個外人,還能知曉么?」她想起當日荊彥白的言語,那意思明擺著是有誤會卻不能相告,心裡有氣,便出言嘲諷。
林朝輝微微一笑,道:「姑娘誤會了,我荊師弟言中之意是,此誤會幹系陵山秘密,他一個小小弟子,未得師尊允肯,不敢輕易就對姑娘說了,當由師父親自說與姑娘知道。或是哪一日咱們門中的師兄弟得了師父允准,再對姑娘說知。」
樂銘心道:「那今日呢?今日你們師父好像也不在哪!」她說著往四處看看,又道:「這事關你們陵山秘密的誤會怕是也不能對我說吧!」
林朝輝又作了一揖,道:「不,姑娘。誤會不解於事無益,再說咱們藏了這麼久的秘密對姑娘來說也算不上是秘密。」
樂銘心眼中閃過厲光,道:「林少俠,你們師兄弟是在消遣我吧。」林朝輝與荊彥白一說誤會是秘密一說不是,樂銘心好端端的被挑惱,說話便也不客氣了。
林朝輝道:「姑娘且聽我說,便知我並非虛言。」
樂銘心不語,靜待林朝輝分說。
林朝輝道:「我師娘多年前曾手抄了一部法術秘籍給我師父。」
樂銘心道:「《仰止》?」
林朝輝道:「正是。三年前,師父為讓門中幾個資質好的師弟師妹提增修為,便將《仰止》上冊供在藏經閣讓他們習閱修鍊,可有一日不知是何人殺了在藏經閣中閱書的師弟,還盜走了《仰止》。」
林朝輝見樂銘心神色陡變,心跳跟著快了,不再往下說,見樂銘心隱忍一陣道:「你說下去!」林朝輝才又道:「《仰止》被盜后,咱們追查了許久也無一點線索,後來風姑娘來到山上,事出那夜,這位姑娘……」說著他眼看瞧小狸。樂銘心道:「她名叫小狸。」
林朝輝道:「哦,這位小狸姑娘還有另一位姑娘來到陵山找風姑娘,咱們陵山守衛的師弟看出小狸姑娘真身,以為她是壞人,便沒讓小狸姑娘她們上山。小狸姑娘她們繞到西門去尋風姑娘,想來風姑娘和小狸姑娘她們誤觸了咱們的護山鈴,咱們聞聲趕去,有人看出小狸姑娘原形,誤以為風姑娘和妖勾結欲對陵山不利,這才大打出手。」
林朝輝看了小狸一眼,接著敘道:「風姑娘修為高出咱們許多,最後是大師兄出手才勉強能與她相抗。可是風姑娘打鬥時從懷中掉落一冊《仰止》書籍。」
樂銘心雙目神光炯炯,射向林朝輝,林朝輝以為她有話說,當即止言,心中惴惴不安。半晌見樂銘心無話,繼續言道:「咱們見風姑娘身上有一部《仰止》,以為她便是殺了咱們師弟和盜走秘籍之人,這才下手重了,傷了風姑娘。也是情急之下大意了,沒有先仔細查看那書,直等到小狸姑娘把風姑娘她們帶走,咱們才得了時機翻看鳳姑娘身上掉落的那部《仰止》,這一看便知咱們犯了多大罪過,咱們被盜走的秘籍是上冊,風姑娘所攜的卻是下冊,咱們冤枉了風姑娘不說,還傷了她,這三年來日夜懺悔卻無緣向風姑娘謝罪,今日岳姑娘來此,向岳姑娘謝罪也是一樣的。」說罷又是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