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封魔印(三)
暗塵坱再隱秘,逃不過五行相剋。
正所謂木克土,木縛之術其實是最低級的木系術法,沒什麼用,除了剛引靈的修士,基本不會有人使。
泯看著阿織掌心若隱若現的塵埃,簡直目瞪口呆,這怎麼跟說好的不一樣?
滄溟道又名「萬煞之窟」,凶妖惡鬼遍布,淬魂以下的修士去了就是找死,哪怕是淬魂以上的修士,折在滄溟道的也有不少,如果泯沒記錯,這位姜姑娘……不是近日才淬魂嗎?她怎麼會對暗塵坱這麼了解?
自然,她也許從徽山師長那裡聽說過滄溟道的一些傳言,泯仍覺得匪夷所思。
然而泯沒法多想了,初初看著阿織手上的塵壤,雙眼越瞪越大,終於反應過來:「你算計我?!」
泯:「……」
初初:「你使詐跟蹤我?!」
他一聲怒嘯,再度化為獸形,又朝泯撲過去。
他們早打過一場,泯對初初十分戒備,不待初初化形,他早已散成黑煙。
初初豈肯罷休?一聲獸吟引來濤浪,朝黑煙吞淹過去。
奚琴見這水猴子又發瘋了,知道攔也攔不住,拂袖一掃,乾脆落下個結界,讓他們打個痛快。
隨後他看向阿織:「仙子聽在下解釋兩句?」
阿織也看著他,半晌道:「說。」
「讓人跟著仙子,是我不對,不為什麼,焦眉山食嬰獸實力不俗,即便有無支祁相助,仙子能將它斬於劍下,多少有點不可思議。仙子對此的解釋是,你在危機關頭奪走了溯荒碎片,這一點仙盟信,我也信,但這並不妨礙仙盟多留一個心眼,多『照看』仙子一程,畢竟你是找到溯荒碎片的人,仙子說呢?」
奚琴這話說得真假摻半。
食嬰獸把溯荒駐入自己靈台這事,沈宿白並不知道,他看到溯荒碎片時,那上面殘留的妖力已經被人剝去了,所以他以為阿織只是斬殺了一隻大妖。出於謹慎,沈宿白的確叮囑過奚家兩兄弟多注意姜氏女的動向,卻不是這個注意法。
只是,實話如何能輕易交代?
奚琴的目光落在阿織眼下的紅痣,不著痕迹地移開,「在下對仙子確實沒什麼惡意,否則『醉仙客』出事的時候,在下只要跟楚家解釋是誤會一場,把劫了的人送回,再當著楚家的面斥責泯兩句,這事就了了,何必陪仙子淌這趟渾水?這一點,憑奚家和楚家的關係,還是辦得到的。」
阿織聽了奚琴的話,並不真的信他,事已至此,她也並不在乎他言辭真假,左右乞兒眼下在她手上,今夜雖有波折,目的是達到了。
阿織正欲喚上初初離開,奚琴卻道:「仙子眼下出去,只怕不好躲開楚家人的追蹤。」
「即便仙子身懷神通,」奚琴拿扇子指向乞兒,「他怎麼辦?」
「仙子知道他叫什麼嗎?」奚琴對乞兒道,「告訴仙子你的名字。」
乞兒猶豫了一下,應道:「我姓楚,單名一個霖字。」
阿織心頭浮過一片疑云:「你是楚家人?」
楚家是三大世家之一,本家在山陰,楚恪行所屬的是豫川的分支,但不管是本家分支,只要是三大世家的弟子,沒有一個不是仙姿堂堂的,乞兒既然姓楚,為何會是這幅模樣?
奚琴道:「他是豫川楚氏三房的私生子,母親是一個凡人,他出生不久后,母親就去世了,他的父親覺得他資質不好,根本不管他,他無根無萍地長大,自然過得艱難,連引靈入體,都是從自家師長那裡偷聽來一些門道,自己摸索著引的。
「此前在『客說四方』,你也聽楚恪行說了,三大世家會派人盯著當年青荇山的凡人弟子,這其實是樁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世家裡沒人願接,但事關重大,交給外姓人又有點怠慢,怎麼辦?奚家靠的是抓鬮,白家是輪換派人,豫川楚家這一支,他們想到了一個吃閑飯沒事幹的私生子,這就是他為何會被派去盯著姚家的原因。」
楚霖吃驚道:「你怎麼知道?」
奚琴笑了笑:「你說呢?」
楚霖不清楚個中因由,阿織卻猜得出。這次誓仙會是仙盟發起的,各大玄門來了些什麼人,仙盟自然一清二楚。三大世家裡,奚家、白家來的似乎都是本族子弟,只有楚家,山陰那邊沒過來人,只派了豫川一個旁支公子出面,這也是楚恪行為何如此囂張跋扈的緣由。早上,楚恪行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欺辱一個楚霖,仙盟明面不提,私底下怎麼可能不查?楚霖的身份又不是什麼秘密,仙盟想查清楚一點不難,仙盟知道了,憑奚家和仙盟的關係,又怎麼會不知道?
奚琴道:「如果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姓人就罷了,可他姓楚,那我們把他從醉仙客帶出來這事就不好說了,輕則誤會一場,重則,強行劫走楚家自家人,山陰那邊怎麼動怒都不為過。」
「我看仙子一心求道,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能還不清楚,當今楚家的家主,已近分神圓滿,是洄天尊下第一人。」
阿織聽完他一通利害剖析,徑自問道:「你與我說這麼多,你的目的是什麼?」
奚琴唇邊笑意不褪,掃了一眼桌對面的椅凳:「坐?」
阿織不坐,她始終與奚琴保持一段距離。
奚琴也不在意,扇子擱在手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這會兒夜已經很深了,初初與泯打了一場,最後不分伯仲,各自掛了點彩,回到自家主子身邊。奚琴卻沒撤結界,反倒將結界加固了一些,才道:「我的目的很簡單,這次去找溯荒,我想與仙子同行。」
阿織還沒答話,初初呲牙道:「誰要和你們同行?!」
奚琴這會兒的語氣倒是比之前認真不少,「不管仙子信與不信,讓泯跟著仙子,這事我自認做得不對,我與仙子賠不是。
「只是,今夜情形那樣危急,仙子還不忘救下楚霖,說明你對楚霖十分看重。」
楚霖十分意外地看向阿織。
因為枯瘦,他一雙眼盡顯疲乏,黑而無神,此刻聽了奚琴的話,那對眼珠子像活了過來,有了幾分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仙子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卻對他這樣看重,原因不外乎有兩個,第一個,仙子希望能找到溯荒,但楚恪行只收出竅以上的修士,仙子不得已,只好私下試一試,畢竟楚霖與姚家後人關係不錯,而姚家後人能破除靈葉禁制。不過,依我看,如果仙子的目的僅是溯荒,倒不必如今夜般冒進,仙子也不像一個冒進的人。
「那麼仙子的目的就不是溯荒,而是那個姚家人?」
奚琴看著阿織:「仙子與姚家有淵源,我說得對嗎?」
阿織的神色靜靜的,清澈的眼底只有眸光浮動,什麼也看不出來。
奚琴把聲音放輕了些:「我無意冒犯,只是今夜與仙子共患難一場,這些確實是我所能想到的。玄門中人行走人間,時而與凡人結下善緣,這是很尋常的,何況姚家人本身就有仙緣,如果仙子想要見……」
他話未說完,楚霖雙膝「噗通」落地,「請二位仙人助我!」
他這一跪,奚琴沉默下來,在手心裡反覆敲著的摺扇反倒停了。
阿織也沒說話。
修道一途強者為尊,但是踏上這條路,多少需要點傲氣,需要點百折不悔的孤勇,這樣的一群人,是不會輕易對人下跪的,哪怕春祭向神靈祈福,亦不過雙手交疊行禮。
屈膝伏地,這是凡人才有折辱。
楚霖明明是個修士,此刻卻如凡人一般對著奚琴與阿織拜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像是在許多個輾轉發側的夜裡,積攢了一肚子的無足終於看到希望一般,見奚琴與阿織皆不答話,竟走投無路地跟他們磕起頭來:「請二位仙人,不,請四位助我!」
泯看不下去,探出一股黑霧托起他:「不如這樣……你先說說你有什麼苦衷。」
初初也嚇了一跳,他從未想過有修士會跟自己行這樣的禮,「是啊,你先說說看,我話放在前頭,要是太難了,我們可不一定會幫你。」
楚霖點點頭,他沉了口氣,說道:「幾位都知道了,我母親是個凡人,我出生后,因為資質不好,父親說我沒有仙緣,不喜歡我。我不招人待見,在豫川家中野生野長到十歲,家中一個叔輩忽然找到我,他說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幫族裡去盯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姚兄,大名叫做姚思故,住在涑水畔的清安鎮,是涑水畔一間私塾的先生,他只比我大八歲,我去盯著他那年,他才十八,就考中了秀才,做了先生,很厲害吧……」
那年楚霖年紀小,個頭更小,他是仙家人,卻沒有仙家本事,只胡亂學了些三腳貓功夫,這麼一個小不點,想要盯著一個人,該怎麼辦呢?此後大半年的時日中,姚思故每回到私塾給童生們講學,都能看到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孩扒在窗外的歪脖子樹上,聚精會神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