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地煞尊(一)
回到伴月海已是夜深。
剛下浮石台,只見石橋邊等著七八個仙侍。一半穿著綉著「凌泉紋」的藍衣,一半穿著綉著「雲鶴紋」的白衣。
雲鶴紋是白家的家紋,這是……奚家和白家都來人了?
見了奚琴,為首一名仙侍上前行禮:「琴公子,凌芳聖與靈音仙子得知您去了凡間,十分擔心,眼下俱在『蘭溪』等您。」
他大病初醒,就消失在伴月海,確實讓師長與親人掛心。
奚琴對阿織說:「我得先回駐仙台了。」
阿織「嗯」了一聲。
奚琴於是對仙侍道:「走吧。」
為首的仙侍點了點頭,手中結印,在原地啟了一個傳送法陣,幾人跟著奚琴,消失在陣中,倒是最後一名白家人,步入法陣前,回頭多看了阿織一眼。
在玉輪集開傳送法陣是三大世家與仙盟四堂中人才有的特權,其餘人想去高處的仙盟,必須通過浮野台。
「瞧他們那耀武揚威的樣子,都快拿鼻孔看人了!」
奚家與白家人走後,初初從阿織發間的簪子落地成人,不服氣道:「有本事比試一場啊,他們肯定打不過我們!」
阿織倒沒想這個。
當年青荇山就是被仙盟與三大世家攻破的,眼下伴月海來了這麼多人,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已不算安全。
再者,仙盟要找溯荒。
她不信仙盟尋找溯荒單單是為了避免妖亂,正如她不信那場妖亂是師父引發的一樣,而今她迫於形勢,不得不屈從仙盟,打著仙盟的名號行事,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她說不定會再度與仙盟成為敵手。
為今之計,只有儘快找到下一塊溯荒碎片的線索,一來這是正事,二來,外出尋溯荒,可以避開仙盟的視線,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阿織一邊思索,一邊不自覺地提起靈氣加快步伐,眼見著浮野台就在前方,她忽然覺得不對勁。
「初初。」阿織暗道一聲。
「怎麼了?」
「化形,走!」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麼久以來的默契,讓初初立刻嗅到危險,他想也不想,化成世間最小的蜉蝣,張著透明的羽翼,在結界落下的一瞬間,從邊緣竄了出去。
下一刻,阿織身邊出現了幾個衣擺上綉著「火剎紋」的刀修。
為首一人穿著襕衫,眉細眼長,一副書生模樣打扮,手裡還握著一隻狀元筆。
阿織知道這個人,他是山陰楚家的判官。
山陰楚家是三大世家的「地府」,為首的地煞尊又稱活閻王,其下的長老都以地府官名為號:判官、黑白無常、孟婆……連楚家這些刀修,有的人也稱他們為鬼差。
判官是山陰楚家的第二人,眼下已到分神期,他說起話來不快不慢,甚至帶了一副笑顏。
「徽山的姜遇?」
判官問,「走一趟吧?」
雙手已被套了捆仙鎖,若強行脫困,打起來無論勝負,最後一定是她吃虧,所以不必掙扎。
阿織的足下出現了一個傳送法陣,眼前華光閃過,她已來到了駐仙台的山陰楚家的駐地。
楚家的駐地與奚家的雅拙莊院不同,門庭平平,入內后,要穿過一條暗道往下走。暗道的盡頭有一扇對開的玄銅殿門,門前守著銅獸。
銅獸個頭不大,但面目猙獰,額頭長著三隻角,血口巨張。
傳聞它叫做陰獠,是守在地府門口,轉為鬼魂照亮冥府之路的鬼獸。
殿門是敞著的,高處以鎖鏈吊著數口鐵盆,盆中燃火,用以照明。
楚家的家主就坐在高處的銅座上,他穿著鐵甲玄衣,長著一對濃眉,五官如同刀刻,輪廓非常得深,單是看一眼,便給人一種壓迫感。他左手手臂纏著鐵鏈,鏈頭居然系著一隻活得陰獠,陰獠張著血口正在打呵欠,雖然姿態很懶,面目依舊猙獰。
判官把阿織送入殿中,殿門就合上了。
楚望危看著阿織,聲音沉沉地回蕩在四壁:「楚恪行,怎麼死的?」
阿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楚望危道,面上看不出喜怒,「你和他一起去找溯荒,溯荒碎片的線索,他是從一個姓姚的凡人那裡得到的,你為了救這個凡人,與豫川楚家起了爭執,後來本尊聽說,楚恪行之所以要動這個凡人,是為了釣一條大魚上鉤,這條大魚就是你,不是嗎?」
楚望危問的這些話,數日前仙盟查她的時候,已經問過數遍了。
有人說,楚恪行之所以設計阿織,是因為阿織殺了姜衍,二人之間早有齟齬;也有人猜,楚恪行看上了徽山的姜仙子。
種種無稽之談,阿織早就備好了答案,她正準備回答,楚望危忽地冷笑一聲,說:「你以為本尊要拿這些無趣的東西來問你嗎?」
他手腕一翻,掌上虛虛浮現一個圖騰,圖騰是一個藤蔓一般的法印,莖葉糾織纏繞,與她左眼下的一模一樣!
楚望危眉目森然:「你身上為何有這道封印?」
阿織目光一凝。
她還道楚恪行為何要設計她,這麼說,當日在長壽鎮對付阿袖,楚恪行當真沒有昏暈過去,他看到了她眼下的圖騰。
而今這個消息已漏到了山陰家主的耳中。
阿織本想說不知道的,心思電轉間,她忽地改口道:「我這封印十分隱秘,外人無從知曉,楚恪行趁我對敵,撤刀偷生,探知我的秘密,還想設局擒我,我自然與他有仇。地煞尊若要因此懷疑我,我無話可說。」
她一頓,又道:「如果地煞尊只是想問這道封印,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訴您。」
「不錯,很識時務。」
楚望危道,「那麼你且說說,青陽氏的人為何要給你下這道封印。
「還有,你的魂既然能承載溯荒印,那麼古物溯荒,與你有何關係?」
青陽氏?
溯荒印?
所以她眼下的封印叫溯荒印,是青陽氏的人所下?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青陽氏三個字,阿織忽然覺得非常熟悉,彷彿她年幼時就聽說過,她依稀記得那是上古遺族的一支,但更多的卻想不起來了。
阿織心中不解,她確定自己不曾失憶過。
楚望危往椅背上一靠,五指指腹相疊,雖然阿織面上一點異常沒露,僅是她安靜的這片刻,就夠他瞧出端倪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道封印?」
楚望危道,「你說你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訴本尊,事實上是在試探本尊,想從本尊這裡套一些有用的消息?」
被人勘破心思,阿織並不慌張,說道:「地煞尊既然看出來了,便該知道我並無殺害楚恪行的動機,外間人對我的懷疑,實在子虛烏有。」
「區區跳樑小丑,死了就死了。豫川楚家的老子死了,一個狂傲小兒,倒是心比天高,本尊何須計較他是如何死的?」楚望危冷笑一聲,「不過,你有句話說的不錯,你魂上這道封印,的確是秘密,不該有其他人知道,不如這樣,本尊再送你一份大禮吧。」
他看判官一眼。
判官含笑點點頭,墨筆一揮,殿中瞬間出現了三人,是豫川楚家的青龍、白虎、玄武三位長老。
眼下這三人俱被捆仙鎖綁著,他們跪于山陰家主的座下,全身發抖,恐懼得不敢抬頭。
判官語氣和煦地告訴阿織:「楚恪行的嘴不嚴,把你眼下有封印的事漏給了朱雀,朱雀當時又用密音告知了其餘三位長老,要不是家主查得嚴,他們恐怕還要帶著秘密,在世上多活一陣呢。」
說著,判官看了青龍三位長老一眼,他們是山陰楚家的叛徒,所以不必留情。
狀元筆不疾不徐地凌空寫了個「死」字,最後一勾提起,筆頭甩出三滴黑墨,墨水凌厲無誤地濺入殿中三位長老的靈台,剎那間,只聞數聲慘叫,原先還活著的三人已化作片片光羽。
「好了,眼下知道你魂上有封印的人,都在這殿中了。本尊接下來要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這回可以如實回答。」
楚望危說著,從銅座上起身,朝阿織走近,他手臂的鐵鏈順勢垂下,每走一步,都伴著鐵索的啷噹聲,鏈頭拴著的陰獠也發出獸吟。
「當年問山有一個寶貝徒弟,是一個用劍極為厲害的女弟子,是你嗎?」
「地煞尊說的是青荇山最後的守陣人?」阿織平靜地反問,「不是我。」
「不是你?」
楚望危嘴角勾了勾,眼底卻藏著寒意,他站在阿織身前,漫不經心道:「無妨,是不是你,本尊探探魂就知道了。」
探魂是試探人修為深淺的法子,只有高境界的人對低境界的人才可以使用。
只要在掌心凝聚靈力,從對方的眉心連通靈台,便可以探知靈台上的真魂。
楚望危眼下已至分神期大圓滿,是洄天尊之下的第一人,這是阿織前生也未能抵達的境地。
轉瞬間,阿織再度被判官用捆仙鎖縛住,她尚未來得及掙脫,一股森寒刺骨的靈氣已經穿過皮囊直抵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