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唐峭閉上眼睛,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沈漆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能清晰聽到他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而她除了站在原地,連後退都做不到。
這個定身陣的效果非常好,以她目前的修為,想在短時間內強行破開,有點難度。
唐峭的語氣多了一絲無奈:「你在這裡做什麼?」
沈漆燈尾音上揚:「守株待兔?」
唐峭:「我應該不是你在守的那隻兔子吧?」
沈漆燈沒有回答。
唐峭繃緊身體,抬起了眼睫。
夜色下,沈漆燈正在安靜地看著她。
他微微垂首,眼睛清亮而透徹,像揉碎的月光。有一種愉快的、期待的情緒在他的眼底無聲浮動。
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她產生了一絲迷惑。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沈漆燈似乎很喜歡欣賞她此時的神態。
唐峭眉頭一跳,下意識曲起指節。
「怎麼還不動手?」唐峭溫聲道,「需要我教你嗎?」
沈漆燈若有所思:「是個好提議。」
沈漆燈輕笑一聲,聲音輕得近乎耳語:「你在害怕嗎?」
沈漆燈卻沒有再問下去。
說著,他勾住唐峭曲起的手指,慢慢向外掰。
即使自己不是他要找的布陣者,但既然已經落進了他的陷阱里,他就不會輕易放過。
唐峭無比專註地看著沈漆燈,突然反手一扣,收緊手指,與他十指交握。
「也不是不可以。」沈漆燈眨了下漂亮的眼睛,語氣輕快,「但我更喜歡自己摸索。」
沈漆燈直勾勾地盯著她,眼中倒映出她微微發光的臉。
下一秒,唐峭用力一扯,將沈漆燈拉進了金色光圈裡。
果然如此。
沈漆燈仍然勾著她的手指,卻沒有繼續向外折,而是輕輕摩挲她的手指,彷彿在好奇地確認著什麼。
唐峭捆在他身上的金屬藤蔓雖然牢固,卻不能徹底封住他的行動。因此唐峭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抬起右手,慢慢伸進金色的光圈裡。
他輕聲道:「你沒有骨頭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瞬間拉得很近,衣擺飄動著重疊,沈漆燈微一低頭,下頜碰到了唐峭柔軟的頭髮。
但她並沒有等到預想中的疼痛。
唐峭本能地產生了危機感。
「現在你打算解開了嗎?」唐峭靜靜地問,「還是你想和我一起待在這裡,直到被人發現?」
「我等著你解開。」沈漆燈也笑了,黑眸幽亮,閃動著惡劣的笑意。
唐峭神色平靜,站在金色的光圈裡一動不動:「所以你現在也要折斷我的手指?」
唐峭的內心很平靜。
沈漆燈垂眸看她:「什麼是多餘的事?」
唐峭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他繼續撫摸她的手,從指尖到指縫,緩慢而細緻,癢意在她的肌膚遊走,猶如絲線般無聲勾纏著她。
沈漆燈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驚訝。
非常赤摞且直白的挑釁。
唐峭略帶嘲諷地看著他:「我在剋制。」
她的眼神依然是平靜的,眼眸清泠如水,彷彿不會因為他的挑釁產生一絲一毫的波瀾。但他卻能感覺到她的緊繃,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充滿了危險的、滿溢的攻擊性。
「別做多餘的事。」她低聲道。
他甚至能嗅到一絲極淡的梔子花香,從唐峭的身上散發出來,和周圍潮濕的草木味糅合在一起。
什麼人會發現他們?可能是崔黎,也可能是藏在暗處的布陣者。
光芒漸漸吞沒他修長白皙的手,他觸碰到了她的手指。
有種令人戰慄的冰冷。
她已經做好了被掰折手指的準備,就算沈漆燈將她的十根手指都掰斷也無所謂,等她破開定身陣,自然會十倍百倍地討還回來。
「你還記得,」沈漆燈慢慢開口,「你折斷了我一根手指么?」
唐峭對上他的視線,輕輕勾起嘴角:「你不會以為,我解不開你的陣法吧?」
唐峭:「……嗯?」
後者的可能性明顯更大。
沈漆燈垂眸與她對視。
唐峭輕聲補充:「順便一提,現在是你身上的束縛更多。」
雖然兩人同在定身陣內,但沈漆燈的身上還纏繞著她的金屬藤蔓。如果沈漆燈堅持不解開定身陣,那她也不介意用一些不太愉快的方式來打發時間。
沈漆燈聞言,無奈地笑了。
「好吧。」他說,「那我們今晚算是平手了?」
唐峭一字一頓道:「是勉強平手。」
勉強的是他,而她是勝算更大的那一方。
沈漆燈不在意地聳肩,單手解陣,二人腳下的金光須臾消失。
唐峭後退一步。
「現在可以鬆開我了吧?」沈漆燈看著唐峭,神色輕鬆,「我對你已經沒有威脅了。」
唐峭平靜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再搞小動作?」
「你不是還抓著我呢嗎?」
沈漆燈目光下移,落到二人緊緊相握的兩隻手上。
唐峭立即抽手:「你跟我一起回去。」
「好啊。」沈漆燈沒有異議。
反正他們也不急於這一時——既然暫時找不出布陣者,那麼先拖住對方的行動也不錯。
次日,眾人按部就班,繼續和村長一家一同吃飯。
吃完飯,荊小玉又來找崔黎。崔黎原本打算獨自去找陣樞,但荊小玉像牛皮糖一樣黏著他,他實在推不開,只好帶著荊小玉一起出去。
殷雲殷曉倒是沒有出門,理由是「感覺腦子有點糊」,懷疑是夜裡沒睡好,所以想再多歇一會。
村長媳婦十分關心他們,又給他們送了一盤點心。
沈漆燈聽著屋外的動靜,悠閑道:「怎麼辦?你要出去嗎?」
唐峭:「你呢?」
「我昨晚的事還沒完成。」沈漆燈懶懶起身,側眸望向唐峭,「這次你不會再變成兔子了吧?」
唐峭從他的語調里聽出了毫不掩飾的嘲笑。
「也可能是狼。」唐峭淡淡回道。
沈漆燈不置可否,邁開筆直的長腿,乾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唐峭並沒有在屋裡待太久。
大概一刻鐘后,她也從後院出來了。村長正在陪孩子玩耍,見她和沈漆燈先後離開,關切地上前問她:「唐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啊?」
唐峭表情平和,然而眉眼間難掩憂愁:「我出去轉轉。」
村長小心觀察她的神色:「是不是小兩口……」
「沒什麼。」唐峭勉強一笑,「等回家就好了。」
說完,她對著村長微一頷首,走出了院子。
村長看著她的背影,緩緩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
在他身後,門帘被掀開一角,昏暗的陰影內,一道身影靜靜佇立。
唐峭其實什麼都沒做。
她只是在村子里到處轉轉,看了下這個村子的大致地形,又去其他村民家裡坐了會兒,時間一晃便過去了。
和李子秋三人一樣,安樂村裡的所有人都發自內心地熱愛這個村子。除了極少數人自述他們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剩下的大部分村民都堅稱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安樂村人。
唐峭同他們討要了些食物——也有些是他們自己拿出來招待她的,裡面都沒有發現之前的黑蟲。
也就是說,只有村長家才有這種黑蟲,或者說,只有他們留宿的地方才有這種黑蟲。
而在他們留宿的這兩天內,村長一家和其他人的接觸並不多。除了荊小玉,唐峭甚至沒有看到第二個人進入村長家的院子。
如此一來,範圍頓時縮小了不少。
如果過了今天,還是沒有找出布陣者,那她就把這幾個人抓起來都打一遍,不信逼不出布陣者。
況且她和沈漆燈至今沒有吃下蟲蠱,她今天還放出了想要回家的信號,那傢伙差不多也該急了……
直到夜幕降臨,唐峭終於回去了。
此時已是深夜,村長一家都歇下了。萬籟俱寂,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
唐峭走進院子,看清對方,微微訝然:「常禹?」
「唐姑娘,你回來了!」常禹看到她,立即站了起來,「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唐峭:「我就是在村子里轉了轉……」
「你一定很餓了吧?」常禹關切地看著她,「要不要吃點什麼?」
唐峭本想拒絕,突然一頓,語氣已經和緩下來:「那就……隨便吃點什麼吧。」
「好。」常禹臉色微紅,「我去下點面給你……」
他轉身走進廚房,唐峭在院子里坐下來,耐心地等待著。
片刻后,常禹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麵過來了。
麵湯聞著很香,上面飄著青菜和蔥花,還加了一個雞蛋,看起來味道很好。
唐峭接過面碗,剛要動筷子,常禹連忙提醒她:「小心,燙。」
唐峭動作微停,對他笑了笑:「謝謝你。」
常禹對上她的目光,臉又紅了。
唐峭並不急著吃,只是用筷子慢慢攪動麵條。
過了一會兒,常禹開口了:「你和沈公子……」
「哦,一點小摩攃而已,沒什麼。」唐峭若無其事地說。
「我看他也沒有回來。」常禹低聲道,「他都不會擔心你嗎?」
唐峭嗤笑:「擔心我?他才不會。他的心裡只有他自己。」
仗著沈漆燈不在,她演起來毫無負擔。
「……果然。」常禹低低道。
唐峭疑惑地看著他:「果然什麼?」
「其實之前我就覺得,他很傲慢,也有點自私。」常禹慢慢說了出來,見唐峭認真地盯著他看,便又繼續道,「他吃飯的時候不知道給你夾菜,和你走在一起不知道放慢腳步,就連送給你的花都是沒拔過刺的……」
唐峭心想,你觀察得真仔細,我都沒有注意到這些。
她連連點頭:「對,他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許你和其他人接觸。」常禹微微蹙眉,「要知道,你們雖然是夫妻,但他沒資格這樣管你……」
唐峭:「對!」
她表現得義憤填膺,常禹被她的反應驚得愣了愣,隨後露出一點笑容。
「你也這麼覺得?」
「其實我早就意識到了。」唐峭神色哀傷,「他長得好,出身也好,但除此之外一無是處。平時發脾氣也就算了,有時候還特別粗暴,而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
「粗暴?」常禹神色古怪,「你是說,你們睡的那張床……」
唐峭一把捂住臉:「我真的受不了了!」
少女的肩頭微微顫唞,彷彿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常禹看著她,猶豫再三,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其實,你可以離開他……」
唐峭輕輕抽泣:「怎麼離開?我們是夫妻,我沒有辦法。」
「只要你留下來就好了。」常禹湊近她,聲音很低,彷彿有種特殊的魔力,「留下來,我可以幫你趕走他。」
唐峭:「但他如果不肯走呢?」
「會有辦法的。」常禹眼色低柔,傾身去握她的手,「只要有我在……」
就在這時,地面突然發生明顯的震動。
常禹身軀一頓,臉色微變。與此同時,唐峭迅速出手,藤蔓飛快纏上他的身體,常禹神色驟變,清秀的面孔布滿震驚。
「你騙我?!」
唐峭挑眉,神色沉靜冷銳,哪兒還有半分悲痛:「你不也在騙我?」
常禹發出一聲怒吼,身上的藤蔓應聲斷裂。他抬手結陣,一隻巨大的骷髏頭憑空出現,骷髏頭髮出刺耳的尖嘯之聲,呼嘯著向唐峭襲來——
一道凜冽瑰麗的劍光從天而降。
劍光划中常禹,常禹的腹部瞬間出現一道猙獰的口子。鮮血汩汩流出,他痛苦地捂住傷口,朝上空看了一眼,扭頭就跑。
唐峭也向上望去。
濃黑夜空下,沈漆燈手持長劍,眼睫低垂,白皙的面容透著無機質般的冰冷。
對上唐峭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看來這次是我贏了。」
唐峭冷笑:「你想得美。」
語畢,二人身形同時瞬移,如同兩道疾風,向常禹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