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戲中戲
因著月無窮突然出手斬殺一人的舉動,讓這些前來迎接的各大宗門心中一跳。
月無窮這番話一出口,象王宮等人又不得不紛紛回頭去看。
聽了剛才那些話,一些心思靈活的已經猜到燕飛度和天外雲海的過節是什麼了。
沒想到燕飛度過去竟在天外雲海受了這罪,難怪拚死要逃下來。
可是現下罪魁已死……
一些年長的修士對視了一眼,總不會還要天外雲海的人全都賠命吧?
陰私這種事,各個宗門都有……
月無窮等天外雲海的修士一直對著那高峰處行禮,但卻沒有回應。
百憂無崖上寒風凜冽,吹得人格外凄苦。
人若開口說了話,就是等待回應。
因此沉默格外讓人忐忑。
象王宮的副相·春生酒尋思著上去一趟,和燕飛度說說。
誰知他腳尖剛要動,就見眼前一片紅衣閃過,隨後就是一聲震天巨響!
在眾人腳下一空時,才反應過來,原來方才燕飛度竟是一言不發直接出劍,一劍碎了百憂無崖!
修士們紛紛起身,將燕飛度團團圍住,厲聲喝道。
「如意仙尊,還請放下劍來!真要在今日血流成河不成?」
「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罪魁已死,還有旁的,總得人活著才好商量啊……」
……
眾人落地之後,警惕地盯著燕飛度。
而在他們身後的天外雲海眾人,那些年輕的修士被長輩們護在身後,已是嚇得哭出了聲。
「師父,師父!這人是誰?為何一上來就喊打喊殺?」
「我們都不認得他……凡間竟是如此可怖,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害怕……」
天外雲海既無歷練之地,也無妖邪侵擾,這些好似蜜罐子里出生的年輕一代,哪裡見過這樣兇險的場面。
但那些天外雲海的長者們亦只是嘆氣,一副不肯還手的樣子。
在燕飛度的劍壓襲來時,月無窮為護身後人,當即出刀一擋,卻差點連手中的刀都要握不住!
那在漫長歲月中發酵的仇恨比山嶽還要沉重,並不是他可以力敵的!
而讓燕飛度變成這般模樣,亦是天外雲海之過。
月無窮看著那立在人群之中的紅衣仙尊,眼中閃過一絲哀愁。
他不顧周圍人阻攔,上前一步,拔出刀來,插在地上,對著燕飛度就是一跪!
「我等知道無論做什麼都難以彌補,若您殺了我能出氣,就請殺了我吧!但我身後的那些年輕人,都是不知情的,亦沒存過壞心……天外雲海出逃之時,帶走了許多至寶秘籍,若這些能換得他們一條命,天外雲海願雙手奉上!求您不殺!」
月無窮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雖敢說出這番話,但到底還年輕。
想到之後要死,放在地面上的手指不由顫抖起來,直看得一旁的修士有些心酸。
誰家裡沒個年輕的後輩呢?
「如意仙尊!這些事若能商量,還是商量吧!」
春生酒嘆了一聲,這話一出,便是要和燕飛度頂著幹了。
而燕飛度怕過誰?
紅衣仙尊一笑,眼底趁著暴戾:「好,你求死,我便讓你死。」
燕飛度的劍很快,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不能只看他的手握在劍柄上就放鬆警惕,那一劍根本不知什麼時候拔出,也不知威力有多大。
春生酒背後已經出汗了,但他不得不站在這裡。
就在他們警惕著燕飛度何時出劍時,燕飛度已經出劍了
。
那道劍光幾乎不能被人的肉眼捕捉,悄無聲息地穿過人群,直直襲向了月無窮,當即就要將他的首級斬下!
然而,一道人聲響起。
「天弓·破引雷。」
一道雷光攔在劍光之前,竟硬生生止消了那劍芒威勢!
到底是何人引雷?!
這術法威勢之大,連咒法都不必誦念,就有這般威力!
「燕飛度,師父不在,還有我管教你。」那道人聲再次響起。
高峰之上,竟有一道靈力衝天而起!乃是威懾!
燕飛度嗤笑一聲,下一刻便迎著那雷光而上,竟是渾然不懼!
電閃雷鳴之中,燕飛度的身形已消,只見那雷光劍光不止,好似巨靈下凡一般,斗得天搖地動,直到在遠處驟然消失,想必是誰撕了一處狹縫出來,好在無人之處比斗。
眾人齊齊呼出一口氣,剛才一時想不到是誰,現下已經知道了。
肯定是桃花落的掌門趙肅嵐。
「原以為他還年輕,能為恐怕不大……」
「說笑呢,他年輕?他年紀比你我都大,也是個上千歲的老頭子了!不過是過去白斬風威名太盛,行事作風又出格,這個趙肅嵐又常年在外界,我們不大了解,才會以為他是什麼毛頭小子。」
「得了,桃花落那種地方,最是好戰。總以人間正義自居,走了一個白斬風,還有無數個白斬風!」
「別說了,我聽了都難受……」
一些修士聽著這動靜,搖了搖頭,隨即扶起那還跪在地上的月無窮。
「孩子,沒事了。燕飛度雖我行我素,但到底從桃花落里自立了門戶,想必桃花落的人對他也是不喜,真敢做些出格的事,必會被管束的。」
月無窮僵硬地站起身,愣愣地看著遠處。
「是啊……幸好有桃花落。」
月無窮回過神來,又對眾位修士躬身行禮。
「多謝諸位護我,如意仙尊就是殺了我也是應該的。」
修士們連忙道。
「哪的話,別人的仇又與你有什麼關係?」
「讓他們斗去吧,不關你的事,只管好好修行就是。」
……
狹縫之中,本應斗得昏天暗地的燕飛度和趙肅嵐正在狹縫裡慢悠悠地走著。
燕飛度的衣襟抖動了好幾下,最後一隻小兔頭腦噗啾一下擠了出來!
「嗨呀,掌門好厲害,我還以為你真的想要劈死仙人!」
寒江雪兩爪扣在燕飛度的衣領上,三兩下跳到了燕飛度的肩上,拍了拍趙肅嵐的肩膀。
趙肅嵐大笑:「你怎麼知道?哎喲,這可是我的夢想啊。」
燕飛度摸摸寒江雪的腦袋:「你方才做得很好。」
寒江雪重重點頭:「嗯!我答應過不出聲的!」
方才天外雲海的人出現時,寒江雪覺得不只他們在觀察天外雲海,天外雲海里也有人在觀察他們。
修士的感知到了一定程度,無論用上什麼法門都會被察覺。
在月無窮突然出手殺了那老者后,寒江雪都差點跳起來了。
「他們怎麼?怎麼突然這樣!」
燕飛度在這時突然開口道:「是故意給我看的,他們想試試我。」
寒江雪疑惑:「試什麼?」
「試試我……在看到仇敵死了之後,是會偃旗息鼓,還是會衝下去把他們都殺了。若是前一種,他們會覺得我太沉得住氣,恐怕會想盡辦法先弄死我。但若是后一種,便會覺著我還是有弱點,能夠掌控我的情緒。一個易怒的人總是容易讓人輕敵不是么?」
燕飛度看著下方的動靜,手指握住劍柄,對趙肅嵐道
。
「既如此,當然還是做一個衝動的魔頭更好一些。師兄,待會少不得要你演一出怒斬魔頭的戲碼。」
燕飛度剛要伸手把坐在他肩上的寒江雪送到趙肅嵐那,卻見小兔子一咕嚕鑽到他的衣襟里了。
小兔子從衣襟里探出頭來,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下去的!你當然比他們想象的都要聰明,現在也不是從前了!你不是一個人,而我可以保護你!別想把我扔下!」
寒江雪聽明白了,燕飛度這是要下去打架了,小兔子哪裡能讓「飛度師弟」一個人去面對那些噁心的傢伙!
聽燕飛度說了之後,他才明白剛才那番做派,原來也只是作戲!
小兔子握緊拳頭,眼神十分犀利地與燕飛度對視。
反正他就待在這!
燕飛度愣了愣,隨後笑了起來:「是啊,我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那就煩請你乖乖不出聲,就待在這好嗎?」
寒江雪搖了搖頭,十分有大佬風範地說:「那可不一定,你若是情況危急,我就會出手!」
燕飛度點頭:「好,為了不讓你出手,我必須小心一些。」
於是「小心」的燕飛度揮出了那驚天一劍,直接碎了懸崖!
而小兔子則縮在衣襟里,透過縫隙認真地盯著外界。
在燕飛度放肆說話時,小兔子盯——唔,那個象王宮的副相看起來好像很想逃跑的樣子!
在燕飛度再次出劍時,小兔子盯——這些人不是說好了要護著天外雲海嗎?劍一出怎麼全都往旁邊跑啦?
在趙肅嵐引雷劈下來時,小兔子盯……不盯啦!眼睛要被光照瞎啦!掌門好亮啊啾咪!
眾人剛才都以為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哪裡能想到還有一隻小兔子在偷看呢!
寒江雪雙爪抱胸,那麼這齣戲演完之後,又,又能怎麼樣?
小兔子好奇地盯著燕飛度,燕飛度果然長了嘴,長嘴就是為了啾咪小兔子……還有給他解惑的。
「屠羅山的事,你還記得吧?」燕飛度問道。
寒江雪當然記得!
「若風久居屠羅山,就是為了找到那封印一狐禪師的陣法,放出一狐禪師只是其次,首要的卻只是為了拿到那封印破開時保存的大量靈氣。」
「但凡封印,都需要靈氣或者靈物作為陣眼基石,封印一開,靈氣便立時散逸。」
「有些上古陣法,一旦破開,散出的靈氣可以生出一條靈脈來。」
燕飛度慢慢地說著像是無關緊要的話,隨後他隨手一揮,便有數萬星辰圖景在黑暗中亮起。
「傳說凡間對應天上星辰,共有三萬六千封印。這些封印里有的大,有的小,格外兇險的不是封印著上古妖邪,就是旁的什麼不知姓名的東西。」
「天外雲海要做的,就是解開某些封印,好將那浩瀚龐大的靈氣引入自身……得以飛升?」
聽著燕飛度的話,寒江雪只能憋出一句:「他們瘋了嗎?」
趙肅嵐仰頭看著那萬千星辰,幽幽說道:「瘋是瘋,但不是傻了。飛升,我們總說飛升。這玩意十分玄妙,正道自然是我的道天認了,接引我上去。但還有一種則是,你的能力修為此界已不能再承受,自然要把你排除出去……這就是最初的天雷。」
趙肅嵐對著那圖景一彈指,那些星辰便化為了一個發著光的人形。
「天雷劈不死你,只好把你拋出去,出去了,不管去到哪裡,也算是飛升。一旦飛升,也不必受困於人間規則,無論是修為還是壽命。他們要的不就是要活下去么?不管變成什麼噁心的樣子,也要活下去。」
那發光小人衝破星辰,哪怕粉身碎骨,也飛了出去。
當年為了活下
去,拋下凡塵。
如今為了活下去,要再毀了凡塵。
趙肅嵐想著今日那群天外雲海的人裝模作樣地又是殺人又是引頸就戮的樣子,不由嘆了一聲。
「若不是早早知道他們在凡間還做過這些手腳,還真要以為他們好似不明世事,只是想回到凡間,求得一處容身,好重新修鍊。殊不知,根子上都爛掉了。」
「那些人還想跟天外雲海要好處……」
趙肅嵐搖搖頭,那些人也只是為了好處。
「剛才若不是你當機立斷出劍,想必那小子說會奉上天材地寶的那些話,真能挑起那些修士的殺心。那些好處本該是他們的,哪裡能讓你全得了?哪怕你多有苦衷,對方是為了補償你,也是一樣。」
「只是他們這樣低姿態,賣慘又是一把好手,無論如何也不能當面殺了就算了。」
趙肅嵐抬手又拉開了一條狹縫,這就要出去了。
大能總能眨眼便到天涯海角,不是因為他們特別快,而是因為知曉了如何使用這些聯通各處的狹縫。
光從狹縫外照進來,隱約可見外邊的景色,竟是已快要回到桃花落了。
「我還記得以前他們說過的一句話,」燕飛度接了話慢慢道,「『好人行善不留姓名,壞人作惡卻要證據』,我會給他們證據。待到他們底牌盡出,到時……全天下都會看清他們是個什麼東西。」
「天外雲海的人,接下來會打開哪個封印呢?」寒江雪有些著急,恨不得去把那群傢伙都綁了!
燕飛度搖了搖頭:「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要演這麼一出。我既被桃花落的掌門盯著打著,他們自然就能騰出手來做點別的事。之前我按照記憶去尋了一些封印,但天下封印我到底不能盡知。現在唯一的好處是若風被我們逮了,天外雲海找不到他,就要自己去看看那些封印吧,而我又恰巧……在若風經手過的封印處做了一點手腳……」
燕飛度微笑起來,眼裡閃著一點期待的微光。
「希望他們快點動身。」
寒江雪撓著腦袋,只明白了一件事,論算數,他是算不過這些人的。
「反正你要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哦!」寒江雪只定下了這件事。
小兔子的要求,怎麼會有人不答應呢?
燕飛度抱著小兔子回到了桃花落,一入桃花落,這裡的雪也像是比外邊的溫暖些。
寒江雪被燕飛度捧在手心裡,本來就覺得很溫暖。
「仙人!和我去一趟絳都春引好不好?我總覺得我的劍應該已經打好了!」
寒江雪望著絳都春引的方向,覺著有誰在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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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之外,天外雲海眾人正在象王宮等人的帶領下,前往暫居的山谷。
「諸位不必擔憂,此處並無人煙,正適合清修。待諸位修整好,我等再來叨擾吃茶。」
春生酒代表眾修士待客,啊,往後也不算是客了,都在此處住下啦。
待象王宮一行離去之後,那些原本臉上還帶著惶急之色的年輕修士們,當即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連條靈脈都沒有,適合清修?地上這些螻蟻,真當我們不食煙火?把我們扔在這種地方就打發了?」
幾個渡劫期的老者早已放出了界陣,此處便被遮掩,看不見也聽不見。
「不要廢話,多少修建點東西出來吧。」
月無窮示意修士們建造暫時的居所,見著那些人不動,他又道。
「雖然我們不會在凡間久留,但多少也要裝裝樣子。」
這話一出,便有修士掐法訣起土立石,開始修建房屋了。
天外雲海的人都有一種傲慢,瞧不上凡塵中人,自然也不會允許他
們蹬鼻子上臉。
只所以還能忍耐象王宮等人,不過是他們渴求著他們帶來的奇材秘籍,卻不知他們根本不會在凡間待太久。
而且,若是他們早早給了那些東西,想必剛才燕飛度發狂時,那些人必會袖手旁觀。
月無窮找了一塊空地坐下,掐起法訣尋著放在下界的傀儡。
一,二,三……少了一個。
「如何?」
一名渡劫期的仙官走了過來,他對著月無窮躬身行禮。
「少了一個,一隻狼妖。他之前已經破過一處封印,將靈氣引到天外雲海,也算盡了心。」
月無窮低著頭,像在沉思。
「……不過是意外身死,還是被人逮了?」
那仙官笑道:「就算被逮了,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這些傀儡早早被下了禁制,除非神佛,任誰也解不開。」
月無窮臉上仍然沒有笑意:「燕飛度……太強了。當年他逃走,誰都以為他死了。可是諸位仙官偶爾下界時,卻聽到了他的名字,如今還回頭來殺我們。不愧是『小菩薩』,果然天資聰穎。」
月無窮這話像是在誇讚,但仙官卻聽出了一絲怒氣。
仙官連忙安撫道:「他再強,對上我們也是衝動。再者,還有那桃花落的人看著他。人間正派總是如此,不許行差踏錯,他若是毫無緣由就對我們動手,根本走不到我們面前。」
月無窮回憶著燕飛度出現時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
「總覺得他好似不是那麼生氣。」月無窮沉思著。
仙官失笑:「真要他殺了您才好?您不知道,當時我等已急著要出手了!」
月無窮搖頭,圓圓的少年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算了,有什麼事,到時再說吧。接下來,要讓天外雲海的弟子都出去,既然已經下界,自然要在紅塵中歷練。記得要多行善事,莫要起了衝突。」
仙官點頭:「我等原就與世無爭啊。」
只是這與世無爭的說法是基於,他們也沒把其他人當人看就是了。
待得這世間熟悉了他們,接納了他們,他們才好繼續行事。
月無窮從袖中取出了一張泛黃的地圖,在地上徐徐展開。
「當年祖宗們還是帶了許多好東西的。若不是我偶然見到這張地圖,恐怕還想不出這個辦法。」
抽取封印中的靈氣,灌注自身承受之極限,只管突破,最終破界飛升!
仙官眼中湧現淚光,感動不已。
「仙師,仙師,我已渡劫,壽數不長,仍堪不破這為人的苦楚,若不是您,我怕是就要在天外雲海灰飛煙滅。」
仙官對著月無窮徐徐下跪,那老者額頭貼在月無窮的手背上,隨後退去。
月無窮面上笑著,卻從袖中抽出一條手帕,將那手背擦凈了。
他看著地圖,想著那斷了聯繫的傀儡處,那幾處封印總是要去看看的。
一名年輕修士看著那邊,隨後又把頭扭了過去。
快吐了。
那兩人剛才說話時,是半點沒把封印破后,若是放出什麼妖邪,周圍必定生靈塗炭當回事。
或者按照他們的話來說,這些都是考驗。
只是考驗的不是他們,而是那些無辜生靈。
人間苦楚與他們何干?
做人做到這份上,確實是不怕天打雷劈的。
早就是不被天道承認的邪魔了。
年輕修士只看了一眼就回過頭,儘力保持著心跳呼吸平穩,曾經也有人同他一樣,不認同天外雲海的行事。
那些人很快就消失了,或是被下了禁制,做成傀儡為他們做事。
年輕修士繼續掐訣起土,只想
著若是有朝一日能逃出去,他一定要藏起來,再也不要見到這群人。
一隻手輕輕搭在這年輕修士肩上。
他心臟驟然急跳,隨後便緩緩轉過頭去。
月無窮正站在他身後,手搭在他肩上,對著他微笑。
「你是虞一吧?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