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還物
太陽已然升起,溫度開始上升,地面的水汽蒸騰,倒是開始燥熱起來。街上的小攤陸陸續續出攤,一條街延綿而去,根本瞧不見盡頭,街上的人流絡繹不絕,今日又是熱鬧的一天。
在這樣的街上,一對組合是格外惹眼,一身紅衣丫頭面容俏麗可人,身邊卻站著一位身型高大的和尚,他舊袍披身,看似普通,唯獨目光中那份滄桑與淡然令他略勝一籌。兩人一路同行,令人側目,直到兩人消失在德春堂內才收視線,小聲議論起來。
最近正是春夏交替,風寒盛行之際,德春堂內看病的人甚多,這隊伍都快排到門口,包葯的葯童都是連軸轉,以至於門口出現奇怪的兩人都未瞧見。
見彌途左顧右盼,林夕立即解釋道,「德春堂是城中最大的醫館,這幾日生病的人多,醫館裡頭都是人,咱們先等等。」
彌途聽著點點頭,見眾人如此忙碌,實在不好這時叨擾別人。待葯堂里的人空閑了再詢問詢問,只是剛一轉頭,正好撞上一位身穿葯童服飾的小孩。他是沒什麼,倒是那葯童被撞得跌倒在地。
「哎呦,誰啊,這麼不長眼敢擋小爺的路。」
這話剛說完,前頭正在把脈的大夫立即沉聲喊道,「仁生,不得無禮。」
本來一副囂張的葯童聽了這話,立即縮了縮脖子,沖著大夫委屈喊道,「師傅。」
大夫無視仁生的話,看著眼前的彌途懇切的說道,「師傅想必是遠道而來,葯堂的葯童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是貧僧沒有注意撞到小施主,該是貧僧的不是。」彌途雙手合十,同大夫鞠了一躬,動作之中盡顯敬意,倒是讓林夕瞧得莫名其妙。
那大夫頭上摻了白髮,想必已經上了年紀,瞧著彌途的目光隱藏著一絲好奇,詢問道,「師傅來葯堂可是看病?」
「當然不是啦。」彌途還未開口,邊上的林夕倒是嘻嘻笑道,「文大夫,我們是來見孫譯,孫秀才的。」
林夕一開口,一直瞧著彌途的文大夫才注意到邊上林夕的存在,他摸著下巴的鬍子,眯著眼睛含笑道,「原來是林家食肆的小掌柜啊,這是帶著師傅來為孫秀才祈福?」
林家食肆離德春堂稍遠,平時林夕不常來,可林家有習慣,家中之人每隔一年都要瞧一回平安脈,這些都是文大夫來看,一來二去,兩人自然熟悉。林夕這人嬌俏可愛,格外討老人歡心,文大夫對她亦是喜愛。
林夕捂著嘴笑道,「文大夫真會開玩笑,是這位師傅與孫秀才相熟,所以我才帶他來的。」
文大夫笑著搖頭,招呼仁生將人往後院帶,病人等不及,則是回到桌案前繼續把脈。
葯堂後頭是一排排的房子,平日里用不上,一旦有重患就會啟用,如今孫宅暫時被封,孫譯昨夜被衙役送來時,文大夫立即讓人收拾了院中最為清凈的房間,讓仁生負責照顧,直到孫家人趕來,仁生才有機會去買葯堂缺失的藥材。
仁生是文大夫的關門大弟子,跟林夕相熟,帶路的途中見林夕對孫譯的事好奇,就說起昨夜他瞧見情景,「昨夜孫秀才剛來的時候,渾身是血,我還以為他活不了了,後面聽我師傅說,他只是被人割了雙手的肉,失血過多,疼痛昏厥,不過就剩一口氣在。能不能活下來,要看他的意志。」
「這麼嚴重?」林夕咂舌,一路上都是道聽途說,有人說孫譯不過小傷,有人說命懸一線,還有人說孫譯在送來的路上就已經死了,直到這裡,林夕才聽到內情。
仁生看了眼跟在身後的和尚,又瞧周圍無人,小聲說道,「我師傅說孫秀才的妻子下手頗狠,一手下去都不帶停頓的。我師傅還挺疑惑的,一個姑娘家力氣忒大了些。」
林夕眉頭皺起,聽說孫秀才的妻子是農女出生,力氣大倒不無稀奇,只是她前兩天曾見過她,當時她臉色蠟黃,說話有氣無力的,顯然是大病初癒,這兩天病好了?林夕半晌想不明白,只是反問,「這話可有縣丞大人說過?」
「自然說過。」仁生往前走兩步,指著前頭牆角便的房屋說道,「孫秀才就在那處。」
林夕與彌途抬頭望去,只見那房屋前頭的樹下,擺放著石桌,石桌邊上一個清秀的姑娘正搖著蒲扇,在她面前一個葯壺翻滾著氣泡,被熱氣熏著的眼睛泛紅,她忍不住擦了擦,就聽到仁生說道,「小桃姐姐,我回來了。」
小桃一聽,立即抬頭,溫和的說道,「辛苦了,仁生。」
說畢,正好看見仁生身後的兩人,頓時升起一起愜意怯意,握著蒲扇緊張的說道,「不知這兩位是?」
仁生這時才想起來身後的兩人未介紹,立即說道,「這兩人是來找孫秀才的,只是林家食肆的小掌柜,林夕。」
林夕上前一步,重新介紹了一回,「我叫林夕,我弟弟文哥是孫秀才的學生,我見過孫秀才幾回,聽聞孫秀才受傷,特意來看看。」
說著,從身後拿了正在路上賣糕點,遞給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桃,又將身後的彌途拉上前,「這位是彌途,他說有事找孫秀才。」
小桃怯生生的看了眼高大的彌途,實在做不得主,便往後頭的廂房跑去,邊跑邊喊道,「娘,娘,來客人了。」
外頭三人正面面相覷,就聽見裡頭的人喊道,「小聲點,你哥還在養傷。」
孫母是個實實在在的農村人,頭髮摻半白,臉上還留著歲月的痕迹,看似堅強,可從她泛紅的眼睛便能瞧出她心中的擔憂。
為母則強,孫母將兩人陌生,悄無聲息的將小桃擋了擋詢問道,「不知二位是?」
小桃被孫母擋在身後,瞧不見前頭的情況,只能拉了拉孫母的手,「娘,那個姑娘是哥哥學生的姐姐,說過來看看哥哥,另外一個師傅也說是來找哥哥的。」
孫母頗為警惕的看著兩人半晌,兩人目光純粹,實在不像壞人,才收斂幾分說道,「是我唐突了。」
「施主不必介懷。」彌途倒不介意,從懷中那處一個陳舊的荷包說道,「今日前來是為歸還此物,本打算親手歸還孫施主,沒想到他遇上此難,我佛慈悲,必定能夠庇佑孫施主平安度過難關。」
林夕頭一回聽彌途說這麼長的話,好奇的探頭瞧了瞧,只是瞧見那破舊的青色荷包,上面刺繡緊密,想必做這荷包的人士下了功夫的。正好奇,耳邊傳來小桃驚訝的聲音,「那是……那是嫂子做的荷包,哥哥常帶的那個。」
說完,見孫母臉色陰沉的瞪了她一臉,立即縮了縮脖子,眼睛紅了一片,她忘記了,她的嫂子正是重傷他哥哥的人。
孫譯是孫母十月懷胎生下的,自家孩子是什麼秉性,珍愛什麼,她是一清二楚,這荷包是何蓮花及笄之日送給孫譯的,他格外珍惜,怎麼會將此物送出?孫母心中頗多疑惑,對彌途說道,「師傅請隨我這邊來。」
林夕見彌途跟著人家走去,一時好奇,不過沒有跟上,只是拉著同樣好奇的小桃坐下,「你娘親和彌途有話要說,我們先在這邊等候。」
仁生本來就是來照顧孫譯的,已經自發的拿起蒲扇,扇著燒開的葯壺,一股子濃郁的葯香蒸騰而上,映襯著湛藍的天空。
林夕望著斑白的雲朵,問道,「小桃,你嫂子是怎麼樣的人?」
這或許是本案中所有人都好奇的事,何蓮花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是什麼讓她恨得動刀殺害朝夕相處的丈夫?
「我嫂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嫂子。」小桃扣著雙手,沉寂了半晌,才從回憶中蘇醒,「她會照顧生病的我,家人不在家,她會同害怕黑夜的我同眠,她還會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煮紅雞蛋。」
「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小桃的雙眼紅透,眼淚止不住的留,這時為她哥哥受傷而傷心,更是為何蓮花傷人被擒而傷心。對於她來說,哥哥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嫂子比親人更多了幾分朋友的情誼。
林夕聽過孫家的事,孫家幾十年前逃荒來的,當時逃到榕村。榕村都是何姓家族的村子,外姓人深受排擠,孫母是孫家逃荒撿來的童養媳,與孫父一往情深,當時何姓人對其格外看不起,時常欺負孫家,更是不讓孫家落戶。後來是何蓮花的爺爺做主,讓孫家在自家地上建房落戶,兩家人那時交好,兩位爺爺商議家中若孫輩中有一兒一女,便結為親家。
孫母一向好強,婚後多年生下孫譯,知道村人看不起他們這種逃荒來的人,咬牙供孫譯讀書出人頭地。孫譯更是爭氣,讀書多年,初考一舉得了童生,村中的先生說他文章靈氣,若是穩紮穩打再學三年,下場考試必中秀才。
反觀何蓮花一家因為爺爺出事,家境一落千丈,加上父母相繼去世,只留孤女一個。孫母覺得自家孩子是讀書人,何蓮花一介農女配不上,不想當面提及當初的口頭承諾。後來是族中老者相幫以及孫譯苦求,她才嫁入孫宅。
少年夫妻,恩愛兩不疑。婚後生活有甜有苦,甜的是夫妻恩愛,苦的是婆婆蹉跎,日子終究是一日日的過。直到孫譯中秀才,搬到鎮上,本以為何蓮花是熬出頭,沒想到鄰居紛紛傳出孫譯瞧不起糟糠妻,日日非打即罵,才知婚姻早已變了滋味。
其實這些傳言,林夕根本不信,她只信自己瞧見的,前兩天她去接文哥的時候,那日正好下雨,何蓮花舉著油紙傘匆匆前來,腳下濕了大半,漸黑的夜晚下,她瞧見是孫譯心疼妻子淋濕,雨傘的偏袒,親自彎腰為她擦拭腳上的泥水,還有何蓮花深怕孫譯被淋,兩人貼著行走,不願分離的背影。
相愛之人總能從細節中瞧出點點滴滴,林夕想著那日瞧見的場景,始終無法相信傳言,更無法相信何蓮花會對孫譯菜刀相向。此刻從小桃口中得到她對何蓮花的感官,心裡更是覺得這個案子的蹊蹺。
一個人若是隱藏自己的性格,一兩天就罷了,這幾年的相處,姑嫂關係的小桃更有直觀的感覺,既然她都覺得何蓮花好,便是八九不離十。
可是昨晚很多人瞧見是何蓮花舉著菜刀追人,這個案子似乎透著古怪。
正想著,林夕就聽到後頭有人說話,仔細一聽是文大夫的聲音,他正說道,「大人,孫譯的傷口我已經止血,只是他失血過多,能不能醒,只能看他的意志。」
隨後聽到一道低沉且帶有磁性嗓音說道,「如此,多謝文大夫了。」
小桃聽見聲音,沒見著人,眼前的姑娘一溜煙就沒了影,還在納悶就瞧見一位身穿官袍的男人走近,當即腿軟,哆哆嗦嗦的喊道,「大……大人。」
縣丞徐青池是半年前才來城中接管縣衙,半年內風調雨順,百姓安康,頗受人愛戴。聽聞今日孫家人前來照顧孫譯,便打算過來瞧瞧,見這姑娘同孫譯有幾分相似,想必這姑娘就是孫譯的妹妹孫桃,正要說話,見到一和尚從孫譯的屋子裡走出,立即皺眉厲聲道,「你是何人?」
這聲音正好驚動裡頭抹淚的孫母,立即衝出解釋,「大人,這位是孫譯認識的師傅,特意來看孫譯的。」
徐青池皺眉,如今這時候僧人少見,出現案子的時候鎮上就出現僧人,此人莫不是……
徐青池看著彌途出現,餘光卻瞧見牆角邊上一塊紅布閃過,臉色頓時沉了沉,從那處喊道,「林夕,還不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