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李則不正經的笑意漸漸凝固在嘴角。
阮雙檸纖薄的脊背挺得筆直,雪白的天鵝頸修長,冷冷睨過視線,和李則眼神碰撞,不躲不避,看垃圾一樣地看著他,猶如鋒利的刀砍在硬石上,迸發出激烈的火星。
她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了。
李則指間夾著煙,緩緩吐出一口白霧。
明明上次見,阮雙檸還一副怕他的樣子,不過是稍微提了提過往,那雙漆黑的眼睛像溺了水,喘氣都困難。
嘖嘖,挺叫人心疼的。
也是因為阮雙檸的怕,李則才確定還有能拿捏她的東西,又得來全不費功夫,從梁雪然的隨口抱怨里知道了阮雙檸的新消息。
他本來已經和梁雪然玩膩了,打算這兩天找個由頭把人踢了,她壓根不覺,在《沉默的多數》里戲份不多,一直撒嬌叫他來探班。
見梁雪然還有點用處,李則借著探班的由頭來了趟,沒想到直接碰見了阮雙檸。
這一層的採光本來就不太好,入了冬,天總像蒙了一層灰撲撲的毛玻璃,鉛灰色的雲疊疊地壓著,分辨不出邊界。
視線相接,連通她始終不願再回首的往事。
十年前,是一個比現在更深的冬天,學校里年年都在元旦放假前舉辦慶新年的演出,阮雙檸是老師眼中的文藝骨幹,連初選都不用參加,定下她一個芭蕾獨舞的節目。
離演出沒幾天,每天放了學,阮雙檸會跟著音樂老師在舞蹈教室里練習。
一天她練習結束,出門天已經起了灰黑色,快要到學校門口,迎面遇見了李則幾個人。
阮雙檸聽說過李則,學校里也沒幾個人不知道他,有錢人家的少爺,轉學過來不到一個月,之前待過七八所學校,都因為打架或是其他不守校規的事被勸退。
他們這所學校並不差,重本升學率很高,據說李則的爸爸給學校捐了一大筆錢才塞了進來,還分到了一個不錯的班級。
李則人來不久,迅速成為學校的知名刺頭,原來一幫不成氣候的小混混可算找到了組織,紛紛拜他做大哥,一伙人大大小小惹出不少爭端。
阮雙檸即便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對他們的光輝事迹有所耳聞。
天氣冷得很,李則他們仍然穿得特別單薄,校服甩在肩膀上,頭髮搞得另類,叼著煙,沒點火,大搖大擺地走在校園裡。
阮雙檸低下頭,不想和他們有交集,往旁邊的小路上靠了靠,自顧自地走。
「哎,那不是校花嘛,」其中一個男生指著她,流里流氣地吹了個口哨,招著手,「校花美眉看這邊!」
她假裝聽不到,加快了步伐。
聽見「校花」兩個字,李則挑了挑眉,把人截住:「叫你呢,耳朵聾了。」
阮雙檸被迫停下來:「有事嗎?」
校服乾乾淨淨,有種似有若無的淡淡花香,李則說不上來是什麼花,只記得很好聞,少女有一雙烏黑漂亮的瞳仁,清澄透亮,玫瑰色的雲霞映著她瓷白的皮膚,巴掌大的小臉線條瑩潤。
清純又好看。
怪不得說是校花。
李則頭一回見這麼漂亮的姑娘。
他拿掉嘴裡叼著的煙,眼裡挑著興味:「校花妹妹,回家啊,要不哥哥帶你去吃西餐。」
她搖頭:「不要。」
他俯下身,饒有興趣地平視她:「哥哥送你回家,順便兜兜風也行。」
阮雙檸繼續搖頭,兩隻手抓緊書包背帶:「不用了,謝謝,我哥哥在外面等著接我。」
真乖。
「什麼哥哥啊,有我這個哥哥好嗎,」李則不依不饒,「給個面子唄,好幾個兄弟看著,你這樣我很難看的。」
「我要回家了。」阮雙檸想繞過他。
李則嬉皮笑臉地伸長胳膊,就是不讓她過:「不讓哥哥送也行啊,讓哥哥親一口。」
另外幾個小混混也跟著瞎起鬨:「親一口!親一口!」
好在周嶼時來接阮雙檸,校門口等了半天不見她出來,於是進來找人,看見李則正弔兒郎當地逗她。
阮雙檸本來就膽子小,更是從來沒和這種人打過交道,她眼神慌亂,不知所措,眼底漸漸蓄了點水汽。
周嶼時過去把她拉到身後,緊皺著眉:「李則,學校里到處都是監控,你這麼為難同學,不合適吧。」
「關你什麼事,」李則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滾遠點兒。」
周嶼時冷笑一聲,言語直接,書包扔在旁邊,慢慢把袖子往上一拉:「要打架的話痛快點,不敢打就滾。」
李則終於開始正眼看周嶼時,他惡名遠揚,還沒有誰敢說要和他李則打一架。
瞥了眼,周嶼時比他還要高半個頭,肩膀寬闊,露出的小臂肌肉緊實,像練過的,打起來不一定誰佔便宜,李則不想跟他打。
轉學過來,李則他爸給他紮上了緊箍咒,本來處處就不如他那個優秀的大哥,要是短短時間再搞出什麼事,肯定得剝了他的皮。
再說校花一時半會兒又跑不了,犯不著跟周嶼時打架。
李則把煙別到耳朵上,戲謔地看著周嶼時和阮雙檸:「哦,她是你妹啊?」
阮雙檸又往周嶼時背後躲了躲。
周嶼時看他沒有要打架的意思,彎腰撿起書包:「別惹她。」
不知道是不是周嶼時的警告起了作用,之後幾天,李則沒再煩她,阮雙檸也很快把這號人拋在了腦後。
轉眼間到了元旦匯演,節目都中規中矩,除了開場多樂器合奏的《克羅埃西亞狂想曲》炸開了點場子,其他節目反響一般。
直到主持人報幕:「下面是高二三班的阮雙檸,為我們帶來芭蕾獨舞《天鵝》。」
她甚至還沒有出現,觀眾席已經開了鍋。
阮雙檸穿著白色的芭蕾裙,膝蓋微彎,提起足尖,隨著音樂輕盈起舞,身段柔軟,每個旋轉都能帶起一陣掌聲。
她像一隻真正的天鵝,高貴,漂亮,周身有一種只可遠觀的氣質。
李則完全看直了眼,貪婪的眼神在阮雙檸筆直纖細的長腿上流連不去,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學校對面就有花店,他打發小弟去買花,阮雙檸表演完,李則大喇喇跑到舞台上去送花,一大束招眼的玫瑰。
台下更是尖叫連連。
阮雙檸不接,小聲說:「我對花粉過敏。」
李則嘴角向上一牽:「到底是對花粉過敏還是對我過敏啊,阮雙檸,趁著我有耐心的時候,我給你什麼你就接著,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語氣分明是在威脅。
最後還是阮雙檸的班主任老師氣沖沖地上台來把她領下去,嫌惡地看了李則一眼:「李則,你最好老實點,不然馬上叫家長過來,別忘了你怎麼跟趙老師保證的。」
李則磨了磨牙,惡狠狠地看了眼她的班主任,總歸還是忌憚叫家長,無所謂地哼笑了聲,隨手把花扔在舞台上。
阮雙檸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
她接下來照樣連心思全部放在學習上,按時上下學,沒再和李則那群人有交集。
快要升高三,為了沖重本率,學校設定新計劃,每周六下午開始給年級前三百名的優生補課。
前五十的學生新編成一個班,準備各大高校的提前自招考試。
除了學習文化課外,學校也重視他們的體能,以備更好的狀態來迎接挑戰,周六下午有四節課,兩節課後有一小時的體育鍛煉時間。
體育鍛煉分成幾個項目,有長短跑、籃球、排球等等,阮雙檸加入了女生籃球隊,不用打比賽,她們玩起來也沒什麼章法,就像體育老師說的,重在鍛煉身體。
因為課下留了幾分鐘向老師請教問題,阮雙檸到操場的時候,她們已經分好了籃球,今天學投籃,每人都分一個球,還有個叫陳雪的女孩子也來晚了,球筐里已經空空如也。
鍾甜霧提前幫阮雙檸拿了籃球,揮揮手:「小阮,你的球在這邊。」
陳雪特別內向,在班級里完全不起眼,絲毫沒有存在感的那種,見沒有她的球,就一直尷尬地站在籃球場邊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體育老師先布置大家自由練習十分鐘,找找投籃的感覺,十分鐘之後再講要領,有個女生突然說:「阮雙檸,你來得比陳雪晚,憑什麼先佔一個球啊。」
鍾甜霧頂回去:「你這麼會打抱不平,剛才怎麼不給陳雪拿一個?現在倒是做起好人來了。」
女生被噎住,嘭嘭拍了兩下球,撇嘴:「占球還有理了。」
阮雙檸拉住鍾甜霧,小小地噓了聲,不讓她再說,把籃球給了陳雪:「我再去拿,這個球你用吧。」
陳雪抱住球,既驚詫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的舔了下唇,聲如蚊吶:「謝謝你。」
阮雙檸去拿球,半路碰見了周嶼時,正好問他:「拿籃球是去哪個器材室?」
學校最近拆了幾箇舊教室,不同的活動室實驗室器材室重新掛牌分配,阮雙檸不知道該去哪裡,也忘了問老師。
周嶼時側眸看她:「東邊的器材室應該會有。」
「哦哦。」
辨認了下方向,阮雙檸往東走。
直到推開門她才覺得不對勁,東邊的正排連廊一路走過來都沒人,最前面兩間教室拆了一半,可能怕打擾他們補課,周六下午不允許施工,裡面都拆得亂糟糟的。
路過好幾間活動室,她終於看見了體育器材室的牌子。
門緊閉著。
阮雙檸觸上把手,推開門,屋裡特別暗,灰塵飛舞,嗆得人鼻子發癢,窗戶都已經被封上了,不知道要把器材室改成什麼。
這個器材室明顯已經棄用了。
周嶼時是短跑隊,不確定器材室的位置也在情理之中,早知道該去問老師。
周圍靜的出奇。
卻又好像隱隱有響動。
阮雙檸覺得有點不對勁,不再想籃球的事,打算趕緊離開,正要關門,從裡面拽起一股強力,直接連她拉了進去。
「校花妹妹,好巧啊,又見面了。」
李則翹著二郎腿坐在凳子上,揚著下巴看她。
屋裡還有幾個男生,都嘻嘻笑著看阮雙檸,她回頭,門口處已經被人把住,怕她逃跑。
阮雙檸心裡直打鼓,開始害怕,聲音忍不住顫,竭力故作平靜:「李則,你是什麼意思?」
李則「嘖」了聲:「看不出來啊,想和校花妹妹搞對象的意思唄,你這麼漂亮,不和我談戀愛可惜了。」
阮雙檸厭惡地往後退了退:「我要出去,如果再過一會兒我不回去,老師會來找我的,到時候看見你們欺負同學,不一定會有什麼下場。」
「你都說了還有一會兒,」李則站起來,支起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放心,誰也想不到你在這兒,等找到這裡,我們早就走了,再說監控都停了,我只要死不承認,你說再多有什麼用。」
她真的害怕了,牙齒也開始打顫:「你到底想幹什麼?」
李則順著她的脖子流暢的線條往下看:「也沒有別的意思,我聽說你們跳芭蕾的一般都是平胸,是不是發育得太好跳不了了啊,有點好奇,想看一眼。」
他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阮雙檸又羞又氣,漲紅了臉:「你無恥。」
「怎麼『無齒』呢,」李則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故意貼近她,「離近點看,齒不是在這兒嘛。」
阮雙檸被他逼得一直向後退,最後完全抵在鐵柜子上,李則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和脖頸間。
「你用得什麼香水,」李則一手按在鐵柜上,把她困在手臂間,低頭聞了聞,「好香。」
他誇張地聞著,引起一陣不懷好意地笑。
「我們玩個遊戲吧。」李則閑閑地看了眼另外幾個人。
「什麼遊戲?」
他摸著下巴,欣賞著阮雙檸紅著眼睛柔柔弱弱的樣子:「我們賭一賭今天校花妹妹穿得是什麼顏色,到底平不平,猜準的,我賞一萬塊。」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下流打量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氣氛立刻變得火熱。
「好啊好啊。」
「把相機打開,咱們得把過程錄下來,省得則哥不認。」
幾個男生圍過來,阮雙檸被好幾雙炙熱的眼睛放肆地盯著,立刻覺得呼吸開始困難。
見真的有人打開相機對著她,阮雙檸的眼淚打轉,順著鐵柜子滑下來縮成一團,捂住臉:「滾開。」
「脾氣還挺辣,」李則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見她不配合,也不肯說句軟話,眼神驟然變得陰鷙,「兄弟們都等著看呢,你自己脫還是我來脫。」
「李則,你混蛋。」
李則的手捏住阮雙檸衣服最上面的那顆扣子,要解不解的:「對啊,我是混蛋,我想乾的混蛋事兒可多了。」
他原本只是打算嚇嚇她,聽她軟聲軟氣地叫個好哥哥求個饒,沒想真幹什麼,畢竟是在學校,他的緊箍咒也沒摘,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被阮雙檸三兩句激怒了。
李則打算給她一點教訓。
那幾個混子語氣興奮,一個個顏色從不同的嘴裡吐出來,有說平的有說肯定有料的,眼睛恨不得釘死在她身上,急不可待地等著驗證。
李則掐住阮雙檸的脖子,真要動手去解她的衣服。
阮雙檸情急之下,手邊摸到一根木棍,來不及思考,直接動手砸在李則離她極近的臉上,李則的眼角被刮傷一道口子,瞬間流出血來。
李則抬手捂了下,手心黏膩,沾了血。
「操。」
李則一把揪過她的衣領:「你他媽的想來硬的是吧。」
有人扯住她的頭髮,迫使她揚起臉。
器材室的門突然被一腳踹開。
門早已不結實,來人用得力氣大,甚至連守門小弟也跟著被踹倒。
逆著光,淚眼朦朧里,阮雙檸看到了冷沉著臉的周嶼時。
其實這之前她和周嶼時的關係算不上多好,即便同住屋檐下,兩個人的交流也很少,偶爾放學天晚,繼父會讓他等她一起回家。
也僅此而已。
可這一刻,周嶼時的出現對於阮雙檸來說,無異於天神降臨。
阮雙檸渾渾噩噩地被周嶼時從器材室帶走,她什麼也不願說,什麼也不願想,回家倒頭就睡,夜裡開始高燒,反反覆復,折騰了近一周才算好。
開學后,老師來問阮雙檸情況,她把前因後果說清楚,氣得班主任立刻上報學校,但學校卻是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
確認沒有拍視頻,沒有實質傷害,接下來完全和稀泥。
更令阮雙檸心寒的是,連她媽媽都說不追究。
不知道為什麼,沒過多久,聽說李則又轉了學,風波才算真正落定。
卻已經阮雙檸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一有男生靠得過近,她就忍不住出冷汗,呼吸困難,像是過敏,渾身都是針扎一樣疼,很長一段時間內唯一信任的只有周嶼時。
——
「李則,我不可能和你有任何牽扯,我和她不一樣,」阮雙檸掃了掃低胸弔帶打扮的梁雪然,「不管是你的錢還是你的勢,只要是和你這個人有關的,都讓我感到噁心,所以,你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我不會怕你。大不了魚死網破。」
這次,阮雙檸要勇敢地站起來,保護當年器材室里瑟縮著哭泣的那個她。
不畏懼,也不退後。
逃避沒有用,並不能幫她從不愉快的過往裡走出來。
直面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李則表情微動,料不到她說得如此直接,他扯了笑:「阮雙檸,噁心的事兒多了,你怎麼全算我頭上了,我主要是喜歡你,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吧。」
說著,要去搭她的肩膀。
阮雙檸避到一邊。
「李則,我記得在秋茶山警告過你,」走廊另一頭,陸清知的聲音低而冷,清晰地傳過來,「我護短,而且非常討厭別人不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