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番外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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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城主府。
夜涼如水。
然則今夜並非是晴天,烏雲遮來,使得月光黯淡,偌大的白雲城主府被一片漆黑所籠罩。
風颯颯地吹,這地方的風,總是帶著海味,也總是溫暖,然則今夜似乎不同,冷風與冷夜,似已讓這漆黑的地方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一個黑衣人忽然落在了院中。
這是一個穿著夜行衣的女人。
這女人並不算很高挑,卻也不矮,長長的黑髮織成一條又蓬又媚的辮子垂在身前,被風吹得微微搖曳,就好似是一隻貓咪正在搖著自己的尾巴一樣。
她還擁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圓溜溜的,在四處觀察,這令她顯得更像一隻貓了。
這貓一樣的女孩子是誰?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白雲城主府呢?
而她所在的位置,正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的屋子,此刻,那位如謫仙一般冷漠而銳利的劍客,應當已經歇下了吧。
這黑衣女的腰間手中緊緊地握著一把無鞘的匕首,這匕首吹髮立斷、乃是殺人的利器,倘若在誰身上捅上一刀,那人許是要當即斃命了!
難道這是一個女刺客?
難道她的目的就是要刺殺白雲城主?
女刺客緩緩前行,走到了門前,輕輕地推開了門,只一個閃身,就擠進了那一條門縫之中,然後反手,再將那門重新關好。
這是一間雪洞般的屋子。
雪白的牆、雪白的月洞紗窗,一縷黯淡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屋子裡,讓人瞧清這屋子中的布置。
這屋子裡的布置相當的簡單,簡直不像是一個一方之主的寢屋。屋中空空落落,只有一張大的拔步床,上頭掛著素色的帳子,另外,屋中就只有一個用來打坐的蒲團了。
夜風微吹,帳子輕輕飄動,這女刺客雙眸盯著那拔步床,瞧見裡面依稀有人影。
她悄無聲息地靠近那拔步床,然後輕輕用她的匕首挑開了帳子。
素色的錦被之下,一個男人正躺在那裡。
這是個很英俊的男人。
他身著薄薄寢衣,閉著雙眼,似正在熟睡之中,這男人的劍就擺在床側,是一柄漆黑的寒鐵劍,而他的人也正如他的劍一般,冷酷而銳利。
他的嘴唇很薄,稜角分明,任何一個瞧見他的人,都能瞧出,這男人的心腸一定比鐵石更堅硬冷酷,誰要是犯在了他的手裡,後果一定不會太好。
而這黑衣的女刺客豈非正在做非常危險的事情?
她碧綠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似乎散發出璨璨的光輝來,她盯著這男人瞧了一會兒,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種狠戾,手上的匕首忽然惡狠狠地朝那男人身上刺去,眼看這名動天下的白雲城主,就要命喪於此——
倏地,這男人動了。
他的指力強勁,駢指如劍,只一瞬間,並起的雙指已點上了這女人的穴位,女人碧綠色的眼睛一瞬間睜大,整個人卻一聲不響地倒在了榻上。
白雲城主睜開了他的眸子。
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如兩顆寒星一般,冷得直刺人心。
他冷冷地瞧著這女刺客,面上連一絲表情都無,他的視線並不尊重,緩緩地自她身上上下滑過,這好似是一種微不足道但卻令人無法忽視的刺激,他冷冷地盯著這人的脖頸,看到她的脖頸處忽然因為刺激而浮起的一小片小疙瘩。
葉孤城冷冰冰道:「是誰派你來的?」
溫玉:「……噗!」
溫玉:「哈哈哈哈哈哈!」
葉孤城:「…………」
葉孤城挑眉,把她扶了起來,溫玉狂笑,上氣不接下氣,還笑得咳嗽起來,葉孤城抿著他無情的薄唇,充滿無奈地瞧著她,伸手幫她拍拍背。
葉孤城道:「這遊戲是你非要玩的。」
溫玉在榻上滾來滾去,道:「我錯了!再來一次,我肯定不笑場!」
——既然一切都只是遊戲,那剛剛點穴什麼的當然也是假的,但葉孤城倒也真不愧是葉孤城,只要是他經手的事情,就沒一件做不好的,這雖然是個消遣,然則剛剛他動手的那一刻,卻還是讓溫玉感到了危險。
今天白天,溫玉突發奇想,要玩「女刺客夜探城主府」的遊戲。
聽起來就很有趣,有沒有!嘿嘿!
葉孤城聽完之後:「…………」
他問了一個問題:「那女刺客為什麼要來殺我?」
溫玉對他橫眉冷對:「這種問題很重要麼?關鍵是這種感覺!感覺!你不覺得很好玩么!」
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就落在了她身上。
有一說一,她其實肯定是不適合當刺客的。
溫玉乃是混血兒,擁有一雙非常亮眼的綠眸,走在街上的時候,一眼就會被人認出,她漂亮而充滿活力,實在惹眼……通常情況下,豢養殺手刺客的人,絕不會去豢養這種極其具有辨識度的人。
就比如說別人蒙著面,那可能第二天在街上碰上都認不得了,可溫玉若是蒙著面,她的綠眼睛反倒是更加的顯眼,叫人再也忘不掉。
當然,這只是個遊戲而已,實在不必如此嚴謹。
然則玩遊戲的時候細節做到位,才能加深沉浸式的體驗。
故而葉孤城去吩咐人準備了一套溫玉能穿的夜行衣——這衣裳乃是粗布所制,穿著很是不舒服,溫玉小姐穿上之後,微微皺起了眉,卻也沒說話——無論是什麼時候、無論能賺多少錢,殺手都是這江湖的最底層賣命人。
就像那中原一點紅,他也是凶名遠揚的名殺手,做殺手十年,也不知道攢下了多少家私,然則他卻也總是只穿粗布黑衣,好似實在自嘲一般。
所以這衣服很真實!
再一個就是葉孤城把今晚他寢屋附近的防衛給撤了……
其實這防衛有沒有都無妨,畢竟葉氏門人之中,最強的一人,就是城主葉孤城,若是有強敵來犯,其他人也擋不住。
今晚撤掉的原因是——他覺得這種遊戲實不必被許多人所知道。
溫玉又不是真正的女刺客,她落在地上絕不會落地無聲,她推開門的動靜也絕不會小,這種動靜……城主府的防衛必然是要知道的,葉孤城覺得有點尷尬。
所以還是撤掉得好……
第三個就是他要裝睡了。
有這樣的遊戲要進行,要他真睡他也睡不著啊!
結果一切準備就緒,溫玉自己先笑場了,笑得在榻上滾來滾去,哪裡像是個身負血海深仇前來刺殺的女刺客?
葉孤城無奈地抿著唇。
溫玉笑停當之後,清清嗓子,道:「我這次一定不笑場了!我們再來一次嘛!」
她瞧起來雙眼亮晶晶,臉上紅撲撲,像是她自己養的那兩隻大貓一樣,然則大貓只會覺得撲毛線團好玩,這種並不太無辜的「遊戲」,恐怕也只有她興緻高昂,拉著他要他陪玩了吧。
葉孤城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他倒是沒說好還是不好,只是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忽然扳住了她的肩膀,劍客的手是極其穩定、極其有力的,他這樣子把她的肩膀摁住時,溫玉就恍惚有了一種感覺——好像她真的是一個意圖行刺的女刺客,被高高在上的白雲城主無情俘虜,他的面色是冰冷的,然而寒星般的眼睛卻是炙熱的,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就好似要把她從裡到外給瞧透一樣,露出一種恨不得吃人的炙熱來。
他的心腸似乎是鐵石做成的。
溫玉也不禁感到了一種顫慄,好似渾身八十六萬個毛孔都忽然張開了,把她丟進了滾燙的水中,令她的皮膚上也浮出了一片一片的小疙瘩。
她現在不想笑了,她已經全然入戲了。
溫玉興趣盎然,面上卻咬著牙,露出了不屑的神色,罵道:「你去死吧!」
葉孤城挑了一下眉,就知道她一定沒有細細地去想自己的人物設定。
這種扮演起來其實人物形象很是單薄,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這兒糾結人設的事情的話,這一口可能大半個月也沒戲了……
他的面上仍連一絲表情都無,似乎無論是恭維求饒、還是詛咒辱罵,都無法撼動這個人的心。
黑衣的女刺客就倒在他的懷裡,葉孤城居高臨下地瞧著她,這女刺客穿著黑色勁裝——這種衣裳通常情況下都收得很緊,畢竟一個刺客要幹活,渾身上下最好一點多餘的累贅裝飾都無。
白雲城主本應一劍殺了這女刺客的。
但他卻似乎並沒有這樣想法,反而泰然自若地伸出兩根手指,將她臉上用來蒙面的面巾一把扯掉。
女刺客就在他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春山遠黛、翡翠沉石、黛眉微綠、檀口薄紅。
劍客如冰石一般蒼白的手指,忽然輕輕地自她的臉上滑過,刺客的眼睛忍不住緊緊地閉上了,然後就聽見這劍客似是譏諷般地冷笑了一聲。
他冷冷道:「你想殺我?」
女刺客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肯說話。
劍客淡淡道:「可惜。」
可惜?
可惜什麼呢?
然後,刺客感覺到了砭人肌骨的劍氣。
吹髮立斷的劍鋒,已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那股直刺肌骨的劍氣,已令這女刺客忍不住輕輕顫抖了起來。白雲城主很淡很淡的笑了一聲——這笑聲其實並不是他慣常會發出的那種冷笑,而是一種更奇異的、帶著肆意與殘酷的愉悅笑聲。
他很愉悅,這又是為什麼呢?
下一秒,女刺客就知道這是為什麼了,因為劍芒在緩緩向下。白雲城主的劍乃是當世利器,要刺穿人的喉嚨,簡直不用廢任何力氣,他也曾用這柄劍,將那海南劍派掌門人的劍攔腰削斷,足見這利器削鐵如泥。
削鐵如泥,如此這般,實在浪費。
但白雲城主似乎並不覺得浪費,他是世間一等一的愛劍之人,可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劍似乎也不是劍,不能見血封喉,這寒鐵寶劍似乎化作了一條殘忍的鞭子,在不停地鞭笞著這膽敢來犯的不速之客,女刺客忽然顫抖了起來,她的牙齒緊緊地咬住,面上浮起了一陣酡紅。
當哐一聲,劍芒已回鞘,葉孤城寒星一般的眸子已又重新盯住了女刺客,似乎是在欣賞她。
人人都說,白雲城主葉孤城,冷心冷情,絕不動情,又焉知他其實也會欣賞女人的美呢?
他淡淡地道:「我可以留你一條性命。」
女刺客的呼吸忽然停滯了一瞬。
白雲城主道:「但你必須付出其他的代價……你懂么?」
她抖得更厲害了,半晌,才咬著嘴唇、輕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白雲城主輕笑一聲,瞧了瞧月洞紗窗之外黯淡的月色。
一切都還早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