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8【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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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的夜晚之中,婆娑的樹影之下,兩方人馬對峙著。
黑色勁裝的青年人的手扶在劍柄之上,一雙死灰色的眼睛,好似幽幽地透出了些綠光,叫人恍惚之間以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年輕且狠辣的公狼。
這頭公狼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留著兩撇小鬍子的錦衣青年。
這青年人的打扮可就鬆弛多了,衣帶飄飄,大袖飛揚,站姿並不真,只讓人覺得,這或許只是一個弔兒郎當的公子哥兒,誤入了戰場之中而已。
但只要聽一聽他充沛的內息、瞧一瞧他看似渾身都是空門、實則密不透風的防守,就知道……這人的確已是高手中的高手,令人不能小覷。
而在不遠處,他還能聽見,有兩個人正在朝這邊走來。
這兩個人中的一個,也是頂尖的高手,而另一個……說不好,畢竟有些進入先天境界的高手,能做到「有即是無、無即是有」,他們瞧起來像是普通人一般,但誰知道武功有多麼的深厚呢?
呼延叔知道這人是誰。
這人就是那綠眼睛的女孩子。
一個全然不懂武功的女孩子,又怎麼能與一群絕世高手談笑風生呢?
在呼延叔的認知之中,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他出生魔教,魔教中人,最是狠辣,也最不認真情,誰武功高,誰就說了算,至於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那在他們眼裡,簡直就好似是螻蟻一般,根本不配與他們平起平坐的。
溫玉與一點紅等人結下的深厚友誼,自然是全然不能被他所理解的。
故而他的思緒就飄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他只認為——她一定是這群人之中,武功最深厚的那一個,也是最不容易對付的那一個。
呼延叔的呼吸忽然就已冷了。
他現在只慶幸,他與花白鳳兵分兩路,花白鳳下山有半個時辰了,想來已經走遠了。
至於這個紅雪少爺……
呼延叔掃了一眼自己身後的黑衣少年。
他的臉色是那麼的蒼白、他的身軀是那麼的瘦削,他那雙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不速之客,那隻握刀的手上,已迸出了青筋。
這孩子的確是個萬中無一的練武奇才,但……
但他並非是大公主的孩子。
他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只是雖然是工具,他也是極其好用、極其珍貴的工具,大公主要做的事情,必然是少不了他的。
呼延叔忽然一聲厲喝,怒而道:「紅雪少爺,快跑,與你娘會合!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這老兒內功深厚,一吼之下,居然吼出了獅子吼的效果,剎那之間,整個林子里的樹葉似乎都在颯颯作響,彷彿有萬鬼齊哭。
講道理,這情況,實在是很出乎溫玉一行人的意料。
畢竟他們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這人殺了獵戶,況且,他們還一個字都沒說呢。
但這老人好像認準了他們是來找茬的一樣,看起來一副要殉了的樣子。
當然了,一點紅是不在意他怎麼想的,畢竟他真的是來找茬的。
他陰沉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來,周身一股森寒劍氣,砭人肌骨,這一刻,他好似已不是一個持劍的人,而已化身為一柄劍了。
剎那之間,他的劍就已刺了出去,朝著這老人刺出了三十六劍,這三十六劍之中的每一劍,都飽含著一股兇險的殺性,令人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也要被激起。
只是這老人也是個高手。
這三十六劍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貼著他的皮膚過去,卻都被他堪堪地躲開,連一劍也沒有刺中他的身體。
但一點紅的劍風不但快速、迅捷與毒辣,還十分的穩定。
尋常人在一瞬間擊出三十六劍,不說累死,起碼也要累個半死了,但這位刀口舔血的前任殺手,卻只覺得內息更加的深厚勻長,手中的劍也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這三十六劍,對他來說,不過一道開胃小菜哩!
這二人,一個是身強體壯的年強公狼,一個卻是老而不死的蒼老雄獅,一開始的比試,能勉強說的上的「勢均力敵」,可老年人的體力總歸是比不上年輕人的,二十招之後,呼延叔躲避的速度就已越來越提不起來了。
由於一點紅的劍風太密集,呼延叔在這前二十招之中,只能躲避,卻沒找到一絲可以還手的時機。
這時,他忽然聽見,那神秘的綠眸女子淡淡地道:「我想,還是留下活口的好。」
這話!
向來都只有他們魔教中人去決定別人的死活的,卻從來也沒有人敢決定他們魔教中人的死活!
呼延叔狂吼一聲,後背已貼著劍脊滑過,整個人朝前撲去,同時送出滿含內力的一掌。
一個人送出劍后,朝前的慣性往往是很難收回的。
即使是高手中的高手,往往也很難克服這樣的慣性。
所以呼延叔認為,他這飽含內力的一掌,必然能送入這黑衣青年人的胸膛。
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這一掌之上,雖然沒有毒,但已經足夠將此人的心脈全部震斷了。
但他畢竟還是小看了一點紅。
一點紅的劍法,被稱作是「中原第一快劍」,倒不是單純指他出劍的速度快。
他能在瞬間擊出三十六劍,且這三十六劍之中的每一劍都準確而毒辣,是因為他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已全然的集中,全然地去控制,他對力道的控制,也已精準到了一種爐火純青的地步。
慣性之於他,並非是難以克服的。
於是呼延叔就瞧見,這人的身形忽然矮了下去。
呼延叔反應奇快,奮力躍起。
一點紅與他錯身而過。
呼延叔再落下時,雙腿已有不穩。
他在擊出那一掌時,一點紅已將身子弓起,而他的劍,也自下方開始上撩,自他的腿骨之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
呼延叔拖著受傷的腿站了起來,也看見了這黑衣的青年。
青年人瞧著他,雙眼之中隱隱有一種譏誚的笑意。
——他的策略顯然已經改變,他已不想著要一擊斃命了,而已開始採取一種「放血」的策略。
在這人身上劃出十七八道口子,他還能不死?
哦不對,溫玉說了,要留下活口,那還是少划兩道吧。
一點紅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味剛剛那一種感覺。
呼延叔簡直已要狂怒。
但他卻已經發現,這些人並不是魔教中人,因為他們的武功路數,與魔教的邪性根本就沒有一點點的相似。
他們究竟是誰呢?
呼延叔冷靜下來,道:「諸位壯士,或許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那個有著兩撇小鬍子的男人忽然懶洋洋地開口了,只道:「一個月前有個獵戶死山上了,是不是你做的?」
呼延叔的瞳孔忽然之間就收縮了。
他忽然發現,這些人雖然不是魔教中人,但的確與他們是有仇恨的。
這仇恨只是因為一個獵戶而起。
那獵戶的腦袋被花白鳳打成了個爛西瓜,當時誰能想得到,他的背後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勢力要為他出頭呢?但倘若想得到……
花白鳳也一定會殺那獵戶,只是殺完之後,搬家會搬得快一些而已。
呼延叔面不改色地撒謊:「這山陡峭,獵戶從山上掉下去摔死了也不是什麼怪事,壯士何苦問我?」
一點紅陰森森道:「獵戶從山上跌死,居然會在這小溪邊上留下頭骨?」
呼延叔的瞳孔又收縮。
那屍首是傅紅雪先收拾了一遍,然後他再收拾的。
理論上來說,他已打掃得很乾凈了,但是滲入泥土的血總歸是不可能全翻出來的,花白鳳要震懾傅紅雪,搞出的陣仗實在是很大,血絲呼啦地濺了好多出來,真有沒收拾到的地方,也很正常。
但是……
但是他們究竟是誰,居然能在這麼大一片範圍之內,能找到一小片碎掉的頭骨?
那獵戶的身份難道並不簡單??
呼延叔有點後悔了。
但他只是後悔殺錯了人、惹上了麻煩,如果這獵戶真的只是個無人幫著出頭之人,過上幾年,他說不定還要感嘆一聲,幸好殺了這人,讓紅雪少年長了教訓呢。
不過……這些人不是魔教中人,那事情似乎也沒有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呼延叔心下一斂,忽然冷笑道:「為了一個獵戶,你們要與我作對?」
一點紅冷冷地盯著他,並不搭腔。
陸小鳳道:「哦?你是誰?」
呼延叔傲然道:「天魔無相,萬妙無方,上天入地,唯我獨尊。」這十六個字實在像是有魔力一般,令這老人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陰森而恐怖的氣息。
一點紅眯了眯眼,已認出了這十六個字的來歷。
他道:「西方魔教。」
呼延叔的臉上露出微笑。
雖然他早已叛出魔教多年,但這卻也並不影響繼續用這個名頭去震懾他人。
呼延叔冷冷道:「所以你們最好讓開,為了一個獵戶同我西方魔教作對,實在很不聰明。」
陸小鳳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難道西方魔教的人竟然是殺不得的?」
呼延叔淡淡道:「和本教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一點紅道:「你威脅我?」
呼延叔道:「你只要殺死本教一人,從此之後,就最好把脖子洗乾淨等著吧……不過我須得告訴你,其實死並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事情是等死、不知道死亡什麼時候會降臨,年輕人……你懂不懂?」
他在撿回自己魔教身份的時候,好似忽然之間又揚眉吐氣了起來。
十多年前,他橫行江湖之時,是否也是這樣,只有他能殺別人,別人卻是殺不得他的呢?
一點紅:「…………」
他還是第一次碰到跟他倚老賣老的人,一時之間還覺得這感覺有點新鮮。
他忽然揚了揚眉,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緩緩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
呼延叔道:「什麼?」
一點紅道:「我殺了你,再把你剁碎了喂狗,不就沒有魔教的人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已如利劍一般,又朝呼延叔襲去!
呼延叔活了這麼多年,即使在魔教之中,也鮮少見到如此兇狠之人,大驚失色,整個人竟後退了兩步,眼看那利劍已在眼前,他趕緊抵抗起來。
現在他已經明白,自己這是碰上硬骨頭了。
他只希望,傅紅雪能靠著他的輕功逃離這裡,回到大公主的身邊。
但這想法也只是一個奢望而已。
再說回傅紅雪這一頭。
傅紅雪是個好孩子,這呼延叔雖然也孜孜不倦對傅紅雪進行精神虐待,但傅紅雪卻仍不想讓這老人死去,呼延叔喊他先跑,傅紅雪自然並不願意。
但呼延叔卻提到了娘,提到了他的使命。
……他的使命,就是替自己的父親白天羽復仇!!
無法,傅紅雪只好含淚逃跑。
他雖然是個跛子,但輕功卻很是高妙,這乃是因為他的腿被打斷之後,實在無法忍受自己會變成一個廢物,因此更加努力地去練習輕功。
只見他足尖一點地,整個人如旱地拔蔥一般,直接借力掠起,盡全力逃離戰場。
但一個人的輕功再好,卻也很難敵得過溫玉小姐。
於是只聽「嗖」的一聲,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把……掃帚?
……掃帚上還騎了個人?
傅紅雪:「???」
傅紅雪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其實並沒有,那騎在掃帚上的,正是自己見過的那個姐姐,她臉上帶著神氣的笑容,朝他打招呼:「嗨!」
傅紅雪被徹底震驚到了,他一口氣沒提起來,借力的時候腳下一歪,從樹梢上摔下去了……摔下去了……摔下去了……
樹下的花滿樓,就好似是接野栗子一樣的接住了傅紅雪,還朝他笑了一下,溫柔地道:「小心一些,好孩子。」
說著,還把他妥善地放了下來。
只是花滿樓與溫玉定睛一看,卻瞧見這少年渾身上下都慘兮兮的,被打得全是鞭傷,臉色慘白。
……這要是放在現代,看見這樣的孩子,是得直接報警的程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