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雀秋心裡裝著事，本就是不怎麼情緒外泄、也不怎麼愛笑的人，現在比往常看上去還要更加憂鬱一些。

毛毛沒有鬧騰，懂事的依偎在媽媽身邊，即便無聊到打瞌睡了，也絕不讓自己打擾到對方。

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原本還算是涼快的空氣被一點點抽走，毒辣的陽光將多草街完全籠罩在一層又一層海浪般的熱流，即便是住在石屋裡面都能體會到外面的酷熱。雀秋動用了一點靈力，將四面八方襲來的熱空氣隔絕在他和毛毛周圍，兩個人這才好受了一些，不至於被熱得像原住民那樣汗流浹背。

一大一小一直等到中午最熱的時候，才終於等到風塵僕僕的多德回來。

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兩管草莓味的營養液。

雀秋一眼就看到了多德手裡粉紅色的液體，眼睛頓時亮晶晶的，像會發光的金色寶石，身體上的動作也很快，「騰」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這反常的舉動甚至還嚇了多德一跳，要知道平常雀秋表現得對什麼東西都興緻缺缺的樣子，不像普通Omega那樣要不是就哭哭啼啼、要不是就是大發脾氣，叫人頭疼不已。更多的時候，這位不同尋常的小Omega通常都是待在一旁發獃，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難得的對一件東西表現出了感興趣。

但多德可不會自信到認為是帥氣勤勞的自己吸引了Omega的注意，他很快就發現雀秋的目光似乎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營養液。

笨蛋Beta一向不怎麼靈光的腦子這次卻轉的飛快，他盯著雀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跟著憨厚的笑了笑。

多德不知道其中內情，還以為雀秋是個小吃貨。

在他的眼中，漂亮小Omega有些害羞的指了指營養液，偏軟的少年音聽上去和棉花糖一樣甜蜜：「這是今天早上你給我的那種東西嗎？」

多德一顆直男Beta心都快要融化了，他看著金髮金眼的雀秋，只覺得自己好像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一樣，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被這過分耀眼的存在所吸引。

他想，怪不得Omega們這麼受歡迎，不管走到哪裡都註定會受到無數追捧。如果是雀秋的話，誰能忍的住不對他付出一切呢。

他甚至有些羨慕那些討人厭的Alpha能夠擁有如此甜美可愛的Omega了。

然而那些都只不過是多德單方面的腦補，事實上，雀秋僅僅只是想乾飯而已。他壓根不知道就這麼短短的幾十秒里，站在自己對面的老實人Beta究竟都想了些什麼。

還是毛毛敏銳的覺察出多德的想法，當即就不高興了，那小臉拉得賊長，兩根觸角也呈攻擊狀豎得筆直。

他挺著小胸脯，氣勢洶洶的活像一個威武的將軍那般，衝到多德面前，直接搶走了營養液，一股腦全塞給雀秋。

再苦不能苦家長，再餓不能餓媽媽！

多德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我回來的有點晚了，你沒餓著吧？」

雀秋搖搖頭：「沒有。」

他抽出一支還給毛毛，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算自己再缺靈氣，也不能搶毛毛這一點口糧。

雀秋微微仰頭，一小點一小點的抿著營養液，微粉的嘴唇被液體濕潤過後泛著瑩潤的光澤，看上去就像是軟軟彈彈的果凍一樣。他喝得很斯文，一個成年人，喝得比毛毛這個小孩兒還慢。

多德在一旁看著，不由得感嘆：不愧是Omega，就連喝營養液都這麼賞心悅目。

不像他們這種大老粗，打開后一口就全灌進喉嚨里，連味道都來不及細品。

雀秋喝下營養液后不久，便感覺到了身體中多出了一道還未吸收的微弱靈氣。若不是他早有準備，觀察的無比仔細，恐怕很容易就將這一點微末的變化忽略了。

看來還需要更多的營養液。雀秋邊這麼想著，邊問多德：「我們平常喝的營養液，也是由街長統一發放的嗎？」

多德點點頭：「是啊。嗨，沒辦法，多草街的物資很匱乏，主城區又經常剋扣我們的份例。所以街長只能夠按每家每戶登記好的人頭數，計算好每一天該發放下去的數量。這樣既避免了浪費，也避免有人會連最基礎的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

雀秋微微的皺起眉頭，黑暗星底層公民的生存環境比他所想象的還要更加惡劣。他問多德：「你們的食物只有營養液嗎？」

「那倒不是。其實在星系輻射沒有爆發之前，我們也是吃飯菜飽腹的。但星系輻射爆發之後，隨著環境的急劇惡化，滅絕的植物越來越多，普通人自然而然就吃不上正常的食物了。為了解決溫飽問題，帝國基因研究院研發出了可以補充能量的營養液，一經推出就受到了來自各個星球的熱切關注。後來隨著營養液慢慢地進入市場，大家發現，營養液不僅使用方便，營養成分還高於普通飯菜，口味也多種多樣，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不同口味。久而久之，營養液就取代了飯菜，成為帝國人民的新食物。」

多德細緻的解釋完后，又多補充了一句：「不過我聽說，首都星的皇室貴族們依舊保留了以前的進食習慣，並不完全依靠營養液。」

雀秋的重點放在了研發出營養液的機構上：「帝國基因研究院？」

一提到這個，多德便兩眼放光，語氣都變得更加激動了一些：「這可是非常受民眾愛戴的組織！你不知道，星系輻射爆發以後，多虧了緊急成立的基因研究院，我們才能夠以最小的損失存活下來。研究院的科研人員們畢生都致力於基因病的研究，如果真的能夠徹底治癒基因病，那可真是拯救了千千萬萬的人和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後輩啊！」

雀秋對基因研究院如何拯救世界並不感興趣，比較感興趣的是他們如何研發出了營養液。以後如果有機會，他可以去這個地方查探一下，看看營養液的原材料究竟是什麼，所含有的靈氣說不定會比營養液更高。

多德說到興起，感嘆道：「基因研究院這一任的院長是位溫柔的Omega美人，不僅能力出眾，人還特別和藹可親。一個Omega能從眾多優秀的Alpha研究員中脫穎而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最近幾年的抽樣調查中，基因研究院的粉絲群體里，Omega的佔比是有記載以來最高的。」

雀秋客氣的捧場，如同小海豹一樣鼓著掌，臉上卻毫無表情變化，內心也沒什麼波瀾：「是嗎，有機會我也想去基因研究院參觀一下。」順便查出營養液的原材料是什麼。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你們Omega肯定都會很喜歡研究院的，」多德爽朗的笑了笑，隨後又話風一轉，「話說回來，你是剛成年的Omega，應該需要更多的營養，我晚上去領營養液的時候，要向街長多為你申請一份。」

小玫瑰金色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嗎？」

多德看著雀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你可是Omega！」多德似乎是不贊成他這樣不自信的回答——他認為眼前的小Omega實在是太懂事，太惹人心疼了。

「任何一個Omega，都應該得到超過十倍百倍的呵護，這是整個社會的責任，也是每一個帝國公民的責任。小雀秋，你不能總是這樣為別人著想，要知道和你同齡的Omega，他們不要說多拿一份營養液了，即便是運來一整車的營養液，只要能讓Omega多補充到哪怕一丁點的營養，那都是值得的。」

說著說著，多德竟然愧疚起來了，眼圈紅紅的不敢看雀秋。

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對不起，多草街實在是太貧窮了，我們即便傾其所有，能夠給你的東西也不值一提。你這樣嬌貴，不應該生長在這樣貧瘠的戈壁。」

雖然在此之前，多德從來沒有接觸過Omega，但他從小就被教導，要無條件的保護和遷就Omega，也知道珍貴稀少的Omega們都是要被好好嬌養起來的。

尤其是像雀秋這樣比起其他Omega來說，還要更加脆弱、更加精緻的Omega，更是要被千嬌萬寵的對待。

然而，嬌貴的Omega本人完全不知道多德為什麼會突然這麼說。

雀秋對眼前Beta突如其來的道歉毫無心理準備，他先是被說得怔住了一瞬，反應過來后，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了這個世界和自己原來那個世界的不同。

雀秋總覺得有些不對，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多德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斂著眉，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抹陰影，安靜的思考著。

片刻，雀秋抬起眼，金色的瞳孔里水光艷艷，如同被夕陽鋪滿磷光的湖。他看向多德，問他：「你知道金絲雀嗎？」

多德猝不及防的撞進這樣一雙眼睛里，整個人都愣神了片刻，好半天才意識到對方還在等著自己回答問題。

他搖搖頭，誠實地說：「不知道。」

以多德那貧瘠的植物常識和多草街惡劣的生存環境，他大概只認得出仙人掌或者石頭果這種稍微不那麼珍稀的植物品種。

至於金絲雀？

那是什麼？

金色的小鳥嗎？

正當多德疑惑之際，Omega好聽的聲音緩緩響起，接下來將要說出的話令這個從未離開過多草街、出生便活在帝國最底層的Beta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以後也不會再有的震撼，更加令他牢牢地記住了一輩子，刻進骨血里，即便再過一百年、一千年，也永遠不會忘懷。

就算他不再記得了，戈壁的風也會代替他記得。

「金絲雀是玫瑰，金色的玫瑰。」

「玫瑰？什麼是玫瑰？帝國沒有玫瑰。」

「玫瑰和戈壁的仙人掌一樣，都是植物。」

多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還是不知道。

像他這樣的Beta，或者說不只是像他這樣的Beta，還有楊樹街長、威爾醫生、基因病發作異化的安潔烈、多草街的每一個居民，甚至是整個黑暗星，所有人從生下來再到死去，終其一生都從未見過花開，未聞過花香。

多德想象不出來金色的玫瑰長什麼樣子，正如他想象不出來戈壁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雀秋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對於多德來說是超標的，他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不是所有的植物都像仙人掌那樣醜陋且長著長長的尖刺，不會知道綠樹成蔭、青草菀菀是什麼樣子，更不會知道黃沙漫天之外是極盡奢靡的上流世界。

他只是知道每天要和街長出去拾荒，過年才能分到一個最低級的石頭果，以及，守護好貧民窟里發展的最好的多草街。

雀秋沉默了一瞬，他本意並不想讓多德因此而感到窘迫。

他為自己的問題作了解答：「玫瑰是花，有很多的品種。它們的花瓣撫摸起來就像是上好的絲絨，層層疊疊好像少女的裙擺；葉子是綠色的，很柔軟的綠色，總是帶著露珠和青草的清香。」

「玫瑰開花的時候，很香，會招來許許多多的蜜蜂和蝴蝶。」

雀秋的聲音在多德聽來就像是泉水淙淙流淌的聲音，那麼的乾淨和清澈。而當這樣的聲音為他描繪玫瑰究竟是什麼后，他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和毛毛一起聽得如痴如醉。

「金絲雀是玫瑰的一種，花瓣是陽光一樣不摻一絲雜質的金色，緊緊地包在一起，像是一個小小的、可以捧在手心裡的太陽。」

多德完全沉浸在了雀秋帶給他的美妙的幻象中，並為此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令他此前的疲憊一掃而空。

雖然他無法憑空想象出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但依舊享受的閉上了眼睛。彷彿這一刻，自己正置身於無邊無際的玫瑰花海之中，耳邊是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眼前是連綿的流淌著的金色，鼻尖是淡淡的溫暖的花香。

在那一瞬間，多德感覺到自己從靈魂到身體，從裡到外，完完全全被救贖、治癒，連帶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不再緊繃的像是一塊硬邦邦的石頭。

他忍不住猜想：「玫瑰聽起來是和Omega一樣美麗嬌貴的存在，需要很用心的呵護和寵愛才能讓它開花吧？」

雀秋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位美麗、漂亮、高貴、嬌矜，集合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小Omega對他說：「世人總以為仙人掌無需照料，總以為玫瑰溫室嬌養，可實際上玫瑰擁有和仙人掌一樣頑強的生命力。即便在野草瘋長的田野，也能深深紮根，野蠻的綻放。尤其是金絲雀，就算在無人問津的地方，也依舊會燦爛的盛開。」

「沙漠戈壁的仙人掌和野草地里的玫瑰，都同樣紮根於貧瘠的土地。」

「若仙人掌是荊棘，玫瑰亦是荊棘。」

「你我都是荊棘。他也是荊棘。」

「世人都是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