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背她
雲鶯這會兒腦子轉不動,但看見皇帝的笑便覺得來氣。
也虧他笑得出來!
事發突然,性命要緊,叫她那樣伏在馬背上被顛個頭昏眼花、耳鳴目眩也只能認了。可現下沒有馬匹要她怎麼辦?她這個樣子像是能跟著他一起逃命的嗎?
四肢酸軟的雲鶯強忍因顛簸而生的一陣噁心。
她身上難受,心裡有氣,望向四周,見不知究竟身在何處更是煩悶。
趙崇聽見雲鶯的埋怨,收起笑。
再看一看她面如土色又氣鼓鼓的模樣,一顆心軟下來。
郯王胸有大志,他一直有所覺察,但郯王姦猾,他始終未能將實證握在手中,便不宜貿然行事,打草驚蛇。直至數月之前,他借著蜀中與江南西道的賑災事宜查察吏治,趁機拔除朝臣中一批貪官污吏,其中不乏郯王的黨羽。
那樁事情大抵叫郯王沉不住氣。
而這一次提前覺察郯王秋狩將有異動也因他能聽見旁人心聲的本事。
前些時日他留心到一名負責秋狩巡護事宜的京衛指揮僉事暗藏奸詐,命人悄悄查探,進而推斷郯王在秋狩之際將有不軌舉動,索性將計就計。
此番確實可以不將雲鶯卷進來。
但答應過秋狩帶她來狩獵,不好食言,叫她心中失望。
且在此之外,妃嬪中也須得有一個人策應他。
而這個人自然非雲鶯莫屬。
既然把人帶來紫泉山,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心,便不可能留她一人在行宮。只今日若跟在他身邊難免叫她吃些苦頭,方才事出緊急,一時顧不上太多,叫她無端遭罪,也不怪她會氣不打一處來。
目下卻又不是同她解釋的時候。
「上來。」心念電轉間,趙崇鬆開雲鶯,拿背對著她,偏頭道。
扶著他的背、緊擰著眉的雲鶯沒有更多動作。
趙崇語氣便軟了兩分,耐下性子同她說:「此地不宜久留,朕背你走。」
雲鶯目光落在趙崇寬闊的肩背上。
過得數息,她鼓一鼓臉頰,傾身上前趴在趙崇的背上。
趙崇便將雲鶯背起來。
之後他辨認過方向與地勢,背著雲鶯離開他們停留的這個地方。
雖然提前有所籌謀,但在諸般事情塵埃落定之前須得謹慎小心。趙崇也舍了山道,穩穩背著雲鶯穿梭于山林草木之間。趴在他背上的雲鶯手臂摟住他的脖頸,腦袋靠在他肩膀,由於頭昏得厲害,實在生不出什麼想法,反而嗅著皇帝身上如松如柏的氣息,一不小心睡著過去。
背上的小娘子不聲不響,呼吸綿長。
趙崇注意到時低低喊得雲鶯一聲,半晌全無回應,方確認是睡著了。
一刻鐘前尚在埋怨生氣的人轉眼趴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趙崇啼笑皆非,可見她如此,本來不佳的心緒不由得緩和下來。
罷罷罷。
左右是他背著她,若無意外也不會遇見人,便讓她歇一歇。
但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紫泉山。
趙崇想著,腳下步子沒有放慢,但邁得比之前更穩健。
雲鶯一覺意外睡得頗安穩。悠悠醒轉時依舊如之前那樣趴在趙崇的背上。
只人有些迷糊,乍然不知今夕何夕,待睜開眼看清楚周圍景象才記起皇帝遇刺,而她正陪皇帝一起逃命。思及自己在這般情況下也能睡著,雲鶯有些赧然。
好在睡得一覺過後,頭昏腦脹的感覺幾乎散去,也不再覺得噁心了。
她鬆了松摟住趙崇的手臂。
「陛下,臣妾還是自己下來走吧。」
雲鶯的話傳入趙崇耳中,而比她這句話更早傳入趙崇耳中的是她的心聲。在她意識逐漸清醒的一刻,趙崇便知道她醒了,可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
「等會兒。」
趙崇聲音微啞,「前面應有溪流,我們在那處稍事休息。」
儘管認為皇帝背著她走出去不知道多遠十分辛苦,但又相信皇帝不會委屈自己,雲鶯聽言便不堅持,由著皇帝繼續背著她。
不過比起之前她變得清醒許多,對眼前狀況也能多思考幾分了。
雲鶯便慢慢在心底分析著。
她在意的並非那些黑衣蒙面人刺客是怎麼一回事,在她眼裡,這些事自有皇帝去操心。她更在意皇帝的反應,在意他帶她策馬逃脫那些黑衣人的刺殺以後,面有笑意對她說起今日得陪他吃些苦頭。
他所表現出的平靜與鎮定,不似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樣簡單。
更像……
「陛下,臣妾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雲鶯低聲開口,得趙崇首肯方道,「陛下是不是對今日狀況有所預料?」
趙崇將片刻前雲鶯心下那番分析聽在耳中,對她問出這個問題便不驚訝,笑一笑說:「愛妃怎會有此一問?」
雲鶯心下得到答案,沒有解釋,只道:「臣妾信口胡問,請陛下恕罪。」然而確認過皇帝早有預料、知皇帝必有安排,那麼她真正遇到危險的可能性極低,曉得自己多半無恙,一顆心頓時放回肚子里。
至於旁的。
皇帝陛下帶上她「逃跑」,甚至背得她一路,無疑不會不管她死活。
這便已經足夠了。
雲鶯整個人放鬆下來,之前被顛個七葷八素的少許怨念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崇見識她的情緒倏然由緊繃變成鬆弛,再無憂慮,縱知她向來心大也依然深深覺得嘆為觀止。可她若非這般性子,興許他便會猶豫是否帶她來紫泉山了。yushugu.COM
背著雲鶯又走得不一會兒,見小山坡下有一條小溪流淌而過,趙崇才讓雲鶯從他背上下來。之後兩人下得小山坡,去到溪水旁稍事休息。
雲鶯徑自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抬眼望向走過來的趙崇,見他汗如雨下,知是背她走得那麼長一段路鬧的,終於良心發現。
「陛下來這兒坐。」起身將趙崇拽過來坐下小憩,雲鶯又從袖中掏出一塊貼身帶著的羅帕,體貼幫皇帝擦汗。
趙崇心下無比受用,嘴上偏說:「愛妃也坐下休息。」
雲鶯看他一眼,手中的動作沒有停,不說話,只是嘴角彎一彎。
趙崇卻看明白這一記眼神的意思——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未必能有下一次,他理當珍惜。
雲鶯幫皇帝擦過汗,她挽起衣袖,又走到溪水旁蹲下身去洗濯羅帕。待她折回來時,趙崇從袖袋中摸出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打開來裡面包著糕點和烙餅。
在山林之中行走十分不易。
吃些東西補充體力,之後也好繼續趕路。
雲鶯見趙崇思慮如此周全,愈發確信他有所籌謀而他們會平安無事,便不客氣取了塊糕點來吃。待將糕點咽下以後,她不緊不慢問:「陛下,我們要去何處?」
趙崇挑眉,見她嘴角沾著糕點碎屑,抬手要幫她擦去,不遠處的灌木叢后忽而在同一刻傳出一點動靜。兩個人同時頓了下,待心弦緊繃看向動靜傳來的方向,趙崇連長刀也抽出來了握在手中,灌木叢后卻驀地躥出一道黃色影子。
身形瘦長,豎耳尖嘴。
不是雲鶯養著的那隻波斯犬又能是什麼?
「阿黃?!」
一眼將其認出來,雲鶯可謂驚喜,她霍然起身,正欲上前,先被趙崇拽住胳膊。
雲鶯微怔,反應過來不可輕舉妄動,便只站定在原地。
阿黃出現在此處有些怪異,終究得小心為上。
趁一片混亂溜走、憑藉靈敏嗅覺循著氣味來追雲鶯的波斯獵犬不知道自個此時是被懷疑的對象。它從灌木叢后躥出來,直接奔向雲鶯,到她面前便不停搖尾巴。
雖然不見之前狩獵時的威風,但乞求愛憐的模樣直叫雲鶯心中歡喜。
只是想去摸一摸它狗頭又畏怕有詐。
幸得灌木叢以及周遭再無其他異樣動靜出現。
看起來似乎是阿黃獨自來追他們,並且不知怎得順利找到他們。
眼見皇帝收起長刀,雲鶯知並無危險,方出聲指揮阿黃去溪水裡滾上兩圈。阿黃跋涉至此地,大約覺得泡在溪水裡很是舒服,並捨不得馬上出來。
雲鶯扭頭對趙崇笑道:「讓阿黃在水裡泡上一陣,應當便無礙了。」
重新在大石頭上坐下的趙崇面沉如水,並不樂意搭腔。
雲鶯便不管他。
只取過塊烙餅一面慢慢吃著一面看阿黃玩水。
阿黃在水裡玩得片刻,驟然豎起耳朵盯住一個方向一動不動。雲鶯正好奇那個方向有什麼,望過去,又見波斯獵犬迅疾躥出水面,上岸后甩一甩身上的水珠,在山林中來回撲躥少傾,便叼著只野兔子趟過溪水回來。
野兔被送到雲鶯面前。
顯而易見,這隻波斯獵犬以為自己仍在狩獵。
「阿黃真厲害!」
哪怕不是那般情況,雲鶯照舊不吝誇獎,心下感慨這波斯犬實在聰明得緊。
雲鶯被阿黃逗得眉眼彎彎,趙崇一張臉卻愈發陰沉沉。
他心底終歸是生出不平——
他背著她走了那麼遠的山路,怎麼沒聽見她誇他一句厲害?
但當雲鶯伸手要去取走波斯獵犬叼著的野兔,趙崇又攔她一回:「朕來。」他們現下沒有生火烤兔子的閑情,亦不可能捎上獵物趕路,這隻野兔便也沒有留下的必要。
然而,當趙崇俯身從阿黃口中取走野兔后,尚未來得及提著野兔站直身子,在他面前的波斯獵犬全無預兆仰著脖子,甩動腦袋,開始甩去身上殘留的溪水。
阿黃始料不及的舉動令皇帝被糊了一臉的水珠,也令皇帝驚得愣住。
坐在大石頭上的雲鶯也看得傻眼。
幾近怒火中燒的趙崇:「……」
哪來的蠢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