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封
皇帝又翻了她的牌子。
讓碧梧送走來清竹閣傳消息的小太監后,雲鶯難得狠狠地迷惑了下。
雖然晨早皇帝去上朝前說過一句「下不為例」,意味著今後仍有可能會翻她牌子,但她也沒有想到第二次侍寢來得這麼快。難不成……皇帝對昨夜不甘心?
雲鶯原本認為自己對皇帝的脾性頗有些了解。
可皇帝如是行徑,與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卻變得有幾分出入。
誠然前世皇帝也會連續幾夜翻她的牌子,但那是她寵冠六宮之後的事情。
自談不上如現下這般莫名。
不過而今雲鶯心態好。
這些迷惑情緒只困擾她小半晌的功夫便被她拋之腦後。
皇帝來不來清竹閣也不受她左右。
要來便來罷,無非她今夜盡量打起精神,別再和昨天夜裡那樣丟下皇帝先睡著便是了。
雲鶯面上一派雲淡風輕,碧梧和碧柳卻為此驚喜不已。
白天的賞賜與連續宿在清竹閣,怎麼看怎麼是她們娘子得寵帝前的徵兆。
「恭喜娘子。」折回來的碧梧和碧柳齊齊歡喜沖雲鶯福一福身。
雲鶯看她們二人眼角眉梢滿是笑意,無意潑冷水,只讓她們各自去為今晚恭迎皇帝做準備。
而沐浴更衣過後,不必雲鶯吩咐,碧梧和碧柳已經如昨日那般為她梳妝。
依舊是素凈的一張臉,淡淡擦一層口脂。
皇帝卻比昨日來得更早些。
戌時未至,率領宮人們迎至廊下接駕的雲鶯便被趙崇帶回清竹閣中。
「愛妃在看書?」
發現羅漢床榻桌上倒扣的一本書冊子,趙崇落座以後順口問道。
雲鶯微笑回:「嬪妾閑來無事,隨便看看。」
趙崇取過那書冊子,略翻看過兩頁,發現是坊間話本傳奇,也無太多興趣,便擱下了。
碧柳和碧梧這時用托盤端著冰鎮酸梅湯和幾樣小點從外面進來。
趙崇餘光瞥見她們的身影,眉眼不動,語氣依舊隨意問起雲鶯:「聽聞今日有人跑來你的清竹閣鬧事?」
今天來過清竹閣的唯有顧蓁蓁。
皇帝的一句話進來裡間的碧柳和碧梧皆聽見了,她們面上強忍不顯,心下驚訝又按捺不住激動。
【陛下曉得顧美人做的那些事了?!是不是準備為娘子撐腰?!哇!!!】
低著頭的碧柳雙眸亮起來。
【菩薩保佑,陛下果然在意娘子,娘子的日子要好起來了,真好。】
碧梧由衷為雲鶯高興,昨天之前發愁的情緒也消減了。
而趙崇真正在意的自是雲鶯心中所想——
【鬧事?顧蓁蓁?奶貓齜牙罷了。】
【不過好端端提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做什麼?有這等閑情,不如多批幾本奏摺。】
這話大膽到可謂大逆不道。
偏生又是督促他勤政,叫趙崇頭一回生出些許哭笑不得的情緒。
他提起此事全因好奇雲鶯為何冒出那等做派。
反倒被雲鶯內心的話鬧得無言,換作旁人被他關心,哪一個會是這種心思?
不知心聲被窺探個乾淨的雲鶯只淡淡一笑:「些許小事,嬪妾自己便能處理,不敢煩勞陛下掛心。」她不否認顧蓁蓁來者不善,也未趁機告狀將事情鬧大。一旦事情鬧大,便要橫生許多枝節,得和顧蓁蓁反覆糾纏……太麻煩了。
太麻煩?
雖然本意並不是要為雲鶯做主,但見她不買賬,趙崇偏不想略過這一茬。
「愛妃此話,難道還有什麼是朕不能知道的嗎?」
趙崇眸光微沉看著雲鶯,似欲刨根問底。
雲鶯只覺得好笑。
這麼點小事也值當不依不饒的。
看來陛下不是有閑情,而是有哪根筋搭錯了。
突然挨罵的趙崇:「……」
他聽著雲鶯暗地裡膽大包天的腹誹,快被她這一連串反應氣笑。
顧美人為難她,不見她多在意。
他對此事表現得關心些反倒遭她的嫌棄。
趙崇多少受了點刺激。
然而雲鶯這會兒尚未開口回話,他不好直接表現出來,不得不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淡定。
「嬪妾只是不想拿些許小事擾了陛下的雅興,還請陛下恕罪。」雲鶯將冰鎮酸梅湯和糕點一一端上榻桌,抬眸笑吟吟看著趙崇,順便將話題轉移,「嬪妾讓人備了幾樣家常小點,陛下嘗嘗?」
探聽白天清竹閣發生的事這個初衷難以達成,趙崇一時也無意再聽雲鶯那些膽大包天的話。
因而借坡下驢,同她一道用起宵夜。
不提那些,趙崇發現雲鶯內心恢復面上的鎮靜與溫和。
於是他知情知趣一回,他們兩個人之後便也相安無事直到安置。
服侍趙崇寬衣后,雲鶯如前一夜般乖巧躺著。
只是比起昨天的心平氣和,她今天多暗暗告誡自己兩回不能再睡著。
一旁的趙崇聽她心裡嘀嘀咕咕,嘴角微彎又心生感慨。
以他如今這般,如何安然做那事……
還是下回再說罷。
雲鶯狀若乖巧等著趙崇行動,當被他攬入懷中時,她表現得更為乖巧,十分配合的雙眼緊閉。卻在下一刻聽見頭頂傳來皇帝的聲音,頗溫柔的一句:「睡吧。」
雲鶯:?
疑惑一瞬,她便坦然接受皇帝今天不打算與她進行別樣交流的事實。
甚至在皇帝懷裡稍微調整了下姿勢,以令自己可以趴得更舒服。
而後身心放鬆,安然入睡。
趙崇便未能捕捉到任何來自雲鶯的腹誹。
不多時,懷裡溫軟的小娘子輕淺的呼吸聲傳來,他垂眸去看一刻鐘不到已陷入睡夢之中的雲鶯,禁不住輕笑。
罷罷罷。
趙崇手指摸著雲鶯柔軟的手掌,收回視線,重新閉眼尋找睡意。
雲鶯一場大覺照舊睡得十分香甜。
但她也恪守妃嬪本分,翌日隨趙崇起身,服侍過他洗漱梳洗,又恭送他離開清竹閣去上朝。
而坐在御輦上的趙崇心情不錯。
雖然雲鶯心下有不敬之言,但他不至於去計較這些,何況也不是什麼惡毒怨毒的心思。
倘若認真計議,這兩夜在清竹閣倒是比在別處有趣味。
「夏江。」
趙崇一開口,跟隨在御輦左右的大太監夏江立時恭敬應聲:「奴才在。」
「清竹閣雲氏自入宮以來蕙質蘭心,甚得朕意,今晉其為……」
略略停頓,趙崇道,「婕妤。」
夏江的性子一向沉穩。
但此刻聽見趙崇的話也不免詫異,兩日之間,又是賞賜又是晉封,可謂六宮之中獨一份的恩寵。
「是。」
幾息時間,夏江收斂起思緒,恭敬應聲。
雲鶯由從五品的才人晉封為從四品婕妤的聖旨飛快便曉諭六宮。
瓊華殿內各色瓷器也被砸碎一地。
姜貴嬪踏入瓊華殿正殿時瞧見的便是一片亂糟糟景象。
坐在羅漢床上的德妃滿面慍怒,顯被氣得不輕,這股怒火正因雲鶯而起。
「娘娘何苦為著一個小小的婕妤大動肝火,傷了自己的身子。」示意德妃的大宮女霜紅讓宮人將殿內清掃乾淨,又讓眾人先退下,姜貴嬪方緩緩走向德妃。
見姜貴嬪過來了,德妃趙雪珍面色稍緩。
可提起雲鶯依舊火大。
「一個小小的婕妤卻讓陛下連著兩夜宿在清竹閣,昨日賞賜、今日晉封,這般手段,從前當真小瞧了她去。」德妃恨恨,原本她覺得皇帝陛下對雲鶯無非貪圖一時新鮮,未想轉眼會變成這般。
陛下不是最厭煩那等沒腦子的人嗎?
昨日她特地提及清竹閣發生的事,陛下竟又翻雲氏的牌子,還讓雲氏從才人一躍變成婕妤。
婕妤從四品,美人正五品,而才人,從五品。在今日晉封之前,雲鶯是才人,顧蓁蓁是美人,顧蓁蓁壓雲鶯一頭,今日之後,雲鶯是婕妤,顧蓁蓁仍是美人,變成雲鶯壓顧蓁蓁一頭。去清竹閣尋事的恰恰是顧蓁蓁,皇帝如此,焉知不是為雲鶯撐腰,警示顧蓁蓁與六宮妃嬪?
若非昨日在皇帝面前提起過雲鶯,德妃不會這麼惱火。
她盼皇帝冷落雲鶯,而不是連續翻雲鶯的牌子,乃至晉封雲鶯。一個小婕妤不值得她上心,這的確不假,但皇帝或許對這個人另眼相待,她要如何不介懷?
「陛下怎麼便瞧上了她?」
德妃攥緊手中一方牡丹羅帕,又輕嘆一氣,「已經一個多月了,陛下只這兩日來了後宮。」
姜貴嬪見德妃冷靜兩分,安撫道:「正因如此,陛下連著兩日去清竹閣,雖說讓雲氏享受這般榮寵,但也將她推上風口浪尖。陛下若真心愛護她,如何捨得叫她這樣稚嫩的小娘子承受那些?」
「因而娘娘不必為一個小小婕妤不快。」
姜貴嬪勾了下唇,「我見她行事那般不知收斂,想必很快會吃到苦頭。」
幾句話說得德妃心氣稍順。
她輕輕頷首,又看一眼姜貴嬪笑道:「的確是這個理,指不定這宮裡頭又要有好戲看了。」
「霜紅。」德妃揚聲喊大宮女進來,側眸吩咐,「去小庫房把那對東珠軟鐲找出來送去清竹閣,賀雲婕妤晉封之喜。」
派人送賀禮到清竹閣的妃嬪很多。
碧梧和碧柳盤點過,基本上六宮有名有分的妃嬪都命人送了賀禮來。
雲鶯單手托腮歪著腦袋看向那些賀禮,內心萬分不解。
她昨夜究竟做過什麼?
皇帝甚至沒要她侍寢,為何突然晉封她?難道這樣也讓皇帝滿意了?
晉封之事來得幾分蹊蹺詭異,雲鶯難免多想,思索片刻,又覺得無趣得很。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她乾脆拋開這些,吩咐過碧梧和碧柳將賀禮都登記入庫,便走到廊下拿著剪子修剪花枝去了。
歸根結底全因皇帝腦子搭錯筋。
拿皇帝撒氣是不能,拿他賞賜下來的花花草草總可以。
麻煩也確實來得迅速。
第二日的清早,碧柳如常帶小宮人去冰庫取冰,卻回來得比平日遲。
「娘子,奴婢的香囊不知怎得弄丟了。」碧柳臉色發白,稟報雲鶯,「取冰回來的路上,走到一轉角處,突然有個小宮女慌慌張張衝出來撞到奴婢身上。她逃得極快,奴婢沒看清那小宮女的臉。後來發現香囊不見了,奴婢折回去找得許久也未尋見,想起此事,不知怎得總覺得心慌……」
雲鶯方合上手裡的書冊子,尚未開口,碧梧又從外面匆匆進來。
「娘子,顧美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