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重蔭（14）

大巫阿萊。

宋煜知對這位老粉印象很深。

別的粉絲喜歡他大多是因為他的外表或者他表演的角色，而這位老粉不一樣。

這位老粉會成為他的粉絲，只有一個很玄學的原因——老粉覺得他們有緣。

那時宋煜知才開始拍第一部電視劇，是個徹頭徹尾沒有丁點作品的新人。

他有背景，劇組裡大多數藝人表面上對他客客氣氣，背地裡卻沒有一句好話。

下了戲，他基本是獨來獨往，就連午飯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吃。

這位老粉當時正在劇組收集寫論文需要的材料，瞧見他，徑直走了過來，笑著和他打招呼。

宋煜知已經有些記不清兩人那時說過什麼，只記得老粉說要做他的粉絲。

他道了謝，卻不是很理解，隨口問了句為什麼。

老粉笑了笑，混血感濃重的面孔逆著光，表情顯得意味深長。

「大概是因為我看你有緣吧。或許有一天，你能夠幫我走出困境。」

宋煜知覺得老粉很幽默，拍著對方的肩膀說：「好啊，看在你是我第一個粉絲的份上，到時候我一定幫你。」

不過這位老粉在大學畢業后就回了老家，後來他們只在邀請粉絲觀影的時候見過一面，沒說幾句話老粉就離開了。

宋煜知依稀記得，老粉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就婉拒了之後的活動，匆匆忙忙趕飛機去了。

有後援會的其他粉絲說，老粉家裡出了點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再後來，我看到他的訃告，才知道他已經去世了。」

宋煜知想起這位粉絲，情緒更低落了。

「戴哥，你怎麼突然提起他？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經紀人是從宋煜知參演第三部電視劇才開始帶他的，還真不知道他和老粉早就認識。

聽了宋煜知的話，他更沒有顧忌了，直接把後援會反應的情況告知宋煜知。

末了，他說：「煜知，我向來是不干涉你交友的，但池清寧這事做的太過了。這個阿萊不但是你的老粉，還已經去世了，他這樣偷一個過世之人的東西……」

經紀人嘖了聲，嫌棄道：「他也不怕半夜被苦主找上門。」

宋煜知沒有回答。

他已經被經紀人的話驚呆了，兩眼發直地盯著房間牆壁，完全反應不過來。

偷的？

池清寧那些鞭辟入裡的點評是偷的？

偷的還是他第一位粉絲的？

怎麼會這樣？

宋煜知的腦子一片混亂，想說自己不相信，池清寧和他說起這些時言辭流暢，邏輯通順，那麼深刻的理解怎麼可能是從別人那裡學來的？

但第一位粉絲在他心裡很有分量，又已經去世，他也不能相信是老粉有問題。

經紀人早知道宋煜知是個什麼性格，直接把後援會大粉們整理的證據拿了出來，給他下了一劑猛葯。

「我找人查過了，當年你這位老粉寫的觀影筆記和經常發布點評的內部賬號，前段時間都到了池清寧手裡。」

「另外還有一件事需要和你商量。你先看我發給你的資料，看完之後我再一起解釋會方便一些。」

宋煜知捧著手機，手有些抖，胸口悶悶的。

此刻他竟然不太敢點開那些圖片和視頻。

他不知道他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經過在《萬象》劇組的相處，他很確定，他已經對池清寧有好感了。

他活了31年，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很不希望他的初戀是個讓他無法接受的小偷。

可老粉對他的意義也不同。

再加上這事牽扯到後援會的其他粉絲，如果真的是他們聯合起來說謊，結果也不會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粉絲們可以不優秀、可以不團結，但不能沒有做人的底線。

宋煜知苦笑一聲。

或許就是因為他總這麼優柔寡斷，爺爺才會不顧家族某些人反對，選擇妹妹做宋氏的繼承人吧。

在這一點上，妹妹比他強太多了。

他搖了搖頭，在屋子裡轉了幾圈，實在憋得難受，乾脆拿起手機和煙盒，打開門去院子里散心了。

……

今夜月色明朗。

池輕舟在房間里洗完臉，瞧著窗外明媚的月光和遠處涌動的陰影，忍不住彎起唇角。

他踩了踩影子：「看來今晚我們有客人啊，肅哥。」

邢霜棧從影子里走出來，懶洋洋地靠在他身上：「那個馭鬼師還在蒲洛族族地，只有這些小東西被放過來了。」

池輕舟抽了抽鼻子。

是怨氣、陰氣和死氣的香味。

但似乎沒有和邢霜棧同源的氣息。

他語氣裡帶著一點抱怨：「這些我真的不能吃嗎？」

邢霜棧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脖頸：「乖，不要亂吃髒東西，會鬧肚子的。」

池輕舟憂愁地長長嘆了口氣。

「真是好可惜。他們明明那麼香，為什麼吃起來卻會加重傷勢呢？」

邢霜棧笑道：「因為你是個善良的人。」

池輕舟：「好吧。」他也覺得自己很善良。

他放下毛巾，披上外套，悄無聲息地走下樓。

農家樂里安裝了不少小彩燈，一串一串掛在牆壁上，每到夜裡齊齊亮起，氛圍都很歡樂。

但今天，在皎潔的月色下，本該五彩繽紛的小燈都像是退了色，燈光一片慘白。

遠處的黑暗中，有瘦長的影子不斷晃動著。

池輕舟的影子在燈光下擺了擺，一點點膨脹開來。

銳利的稜角相互勾連，從陰影里探出，緩緩張開，如同一張大網，蔓延向四周每個角落。

地面忽然變得潮濕，許多建築表面悄無聲息長出彷彿霉斑一樣的圖案，遠遠瞧去，竟好似許多隻眼睛。

明明是即將初夏的夜晚，夜風帶著濃重的濕冷，吹得農家樂外一棵棵大樹沙沙作響。

香甜的氣息擴散開來，池輕舟的影子咧著嘴角，釋放多天以來的壓抑。

常人聽不見的慘叫聲在夜色中此起彼伏，邢霜棧扶著他的肩膀，漫不經心陪他在院子里溜達。

「開心一點了？」邢霜棧笑問，「你怎麼還把它們往影子里拖？」

池輕舟偏著頭，目光認真：「萬一裡面有和你同源的馭鬼呢？」

邢霜棧笑得更歡了，微微嘆道：「你可真是……總在這種事情上這麼執著。」

「嗯——」池輕舟拉長了聲音，「執著一點也沒什麼不好。我好像真的抓到一隻和你同源的馭鬼。」

邢霜棧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轉身回到影子里，仔細看了看：「的確是。這隻馭鬼情況有點奇怪，我檢查一下。」

池輕舟應了一聲，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沙啞的詢問。

「誰在那兒？」

池輕舟往前走了幾步，宋煜知正蹲在農家樂小院的一個長椅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半根點燃的香煙。

他回頭看了一眼，表情很是沮喪，眼中滿是鬱悶，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子頹喪感。

「是……小池老師啊。」他下意識彈了彈煙灰，手肘撐著膝蓋往起站。

大概是蹲得太久，他腿早麻了，猛地一起身，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踉蹌著向前撲倒。

半根煙落在地上，滾出一段距離，無力地熄滅。

池輕舟一把扯住他的衣領，將他拉回來，無意間掃過他未熄滅的手機屏幕，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宋煜知驚魂未定地道謝：「謝謝小池老師。你這是也睡不著，出來散心？」

池輕舟看著他緊緊攥著的手機，答非所問：「你認識阿萊？」

宋煜知：「啊……？」

他蒙了下，才想起自己手機沒按滅，下意識瞧了眼被點開的合照，遲疑著點點頭。

「小池老師知道我這位粉絲？」

「阿萊是我的朋友。」

池輕舟目光轉向宋煜知，盯著他的臉，眼含探究。

今天下午他看過宋煜知的面相。

沒什麼特別的，典型的家有餘產、少年得志富貴命，人生中就算小有波折，也很快就會得到貴人相助，可謂一生平順。

然而從結束直播到現在，最多一個小時時間，宋煜知的面相就發生了不小的改變。

整個印堂籠著一層青灰就算了，右邊的眉毛還不知道是被樹枝還是什麼東西颳了一下，多出一道傷痕，隱隱讓眉尾斷裂開來。

大難臨頭，又無貴人相助，基本是個受人連累的必死命，甚至還可能帶累家中姐妹。

不過，或許正是因為災禍找上門，他被人模糊的部分命格也顯露出來。

池輕舟點點頭，原來，他要等的機會在這裡。

「那……阿萊有沒有和你說過，你是他的有緣人？」

宋煜知錯愕地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當年他和老粉聊天的內容只有他們兩個知道，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難道……是老粉和池輕舟說的？

他猶疑地再次確認：「你們真的認識？可是我這位老粉幾年前——」

「哦，他五年前去世了。」

池輕舟略過這個他覺得不怎麼重要的話題，語氣柔和。

「看來他和你說過啦。那他認識你的時候，說沒說過未來可能需要你幫忙？」

宋煜知稀里糊塗地點點頭。

池輕舟哦了一聲。

看來宋煜知參加《沿途風景》不是偶然。

他終於笑起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成月牙。

「宋老師，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可能到了。你應該早就答應過阿萊吧？我看到你身上有和他的因果線——」

「等等、等等！」宋煜知感覺自己腦子轉不過來了，「他不是去世了嗎？」

人都不在了，他怎麼幫忙？

難道是家裡人需要照顧？

池輕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宋老師你在想什麼？阿萊是蒲洛族人。」

宋煜知：「蒲洛族怎麼了嗎？」

池輕舟：「蒲洛族是可以修鬼神的，死亡對他們而言從來不是結束。」

宋煜知：「……」什麼神啊鬼啊的，那不都是假的嗎？

池輕舟歪了歪頭，笑容仍然是那麼柔軟純真：「原來宋老師不信。那沒關係，眼見為實，宋老師要看一看嗎？」

宋煜知徹底傻眼了：「什、什麼？」